来源丨 一剑视野
作者 丨 一剑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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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春梦,古已有之
《孟子·告子上》说:“食色,性也”,告子认为享受吃喝和欲望,都是人的天性。
孔子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意思是好色是先天习性,好德是后天修养,好色容易好德难。
几千年前的圣哲已经洞悉,男女情欲乃是人之天然属性,与生俱来,不能泯灭。
由此而生的男女之事、爱恨情仇,自然是绵延不绝、纷繁复杂。有那婚内情事,也有那婚外苟且。
青楼,作为承载人性外溢的需求表达,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诞生,至今持续了两千多年。
史载,春秋时期,齐国宰相管仲就设立了官办的青楼,称为“女闾”。
这些青楼不仅为无法娶妻的男子提供了解决生理需求的场所,还促进了国家财政收入,帮助社会稳定。
随着物质的逐渐丰富,部分解决了吃饭问题的人群,拥有了更多的金钱和闲暇来进行精神消费。
那些达官显贵、文人墨客们便流连于烟花柳巷,拥红抱翠,吟诗作乐。
久而久之,某些富庶之地,形成了具有聚集效应的欢场。
唐朝时期,江南的扬州富甲天下,众多名流巨贾往来,伴随产生的就是丝竹之音、靡靡之乐。
“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那里有美女、有红袖,有说不尽的温柔眷恋,无数人因此趋之若鹜。
杜牧常年在扬州青楼厮混,表现出“十年一觉扬州梦,留得青楼薄悻名”的悔意,却念念不忘“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五代之后,十朝古都金陵,定都于此的多是偏安一隅的小朝廷。
从皇上到士大夫皆沉醉于歌舞升平之中,金陵秦淮河两岸便成了花红柳绿之所。
秦淮河畔,小桥流水,桨声灯影,歌管细细。
才子佳人汇聚在这豪奢之地,你弹我唱,香灯罗帐,真是人生顶级享受。
“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十里秦淮,六朝粉面,画阁藏佳丽”,秦淮两岸,艳色无边,惹得骚客们蜂拥而至。
明末清初,更是诞生了最早的女子天团——著名的“秦淮八艳”,书写出许多广为流传的历史典故。后人叹到:
“古韵绫波十里欢,风摇画舫雨含烟。夜游惊艳思八艳,情洒秦淮不夜天。”
沧海桑田,岁月变迁。种种繁华如梦如幻,瞬间逝去,剩下只鳞片爪的遗迹,供游人吊古思今,神思遐想。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千年之后,在历史长河的推波助澜之下,古老大地竟然又出现了一个粉红风月宝地,其气势、其风格更是前所未有,远超古人之想象。
此处并非如扬州、金陵那般的江南繁华地,相反最初却是一个贫困、坑洼的穷乡僻壤。
在时代东风的吹拂之下,不期然成就了一段独特的艳史。
饶是再厉害的史学家、占卜家,也算不出来这个特别的历史情节。
春林茂盛,顺势而生
东莞市,地处广东省中南部,珠江口东岸。
东莞是岭南文明重要发源地,春秋战国时期,东莞属“百粤”地。
当地因盛产莞草(用来编织草席、草帽、坐垫等)而得此名,东晋时东莞开始立县。初名宝安,唐朝时更名东莞县。
建国以后几经变更,于1988年正式确立为地级市。
东莞的北边是省会广州,南边是特区深圳,到香港不过两个小时路程,而虎门港更是直通珠海澳门。
东莞市看似地理位置不错,实则夹在广州、深圳、香港这三大城市之间,无论哪方面都处于竞争劣势。
改革开放之后,广州依托省会地位,深圳借助特区优势,开始大力引进外资、发展经济。
“夹心层”东莞市的行政级别和特殊政策两头都不靠,该怎样在夹缝中求发展?
天无绝人之路,东莞市有一个特别之处——它是全国仅有的四个不设区县的地级市之一。
东莞市下面没有区县,直接就是乡镇。这种体制的优点是缩短了政策措施从制定到落地的实施时间,给予了乡镇极大的自主权。
于是,东莞充分发挥这一优势,以镇为单位,放手让他们独立发展,各自出击,把积极性提高到极致。
诸镇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招商引资热潮。他们制订了丰厚的奖励制度,鼓励乡镇干部主动外出招商。
深圳河对岸的香港,是招商的主要目的地;港商,是投资的主力军。
那个时候去香港的通行证不易办理,有的乡镇负责人就划着一个小木盆,偷渡到香港去拉港老板来入伙。
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和各级干部的干劲,自八十年代初开始,第一批港商陆陆续续踏上了东莞的地面。
在东莞,有比深圳更便宜的土地、人力成本,他们以“三来一补”为突破口,大力发展外向型经济,吸引了一大批技术含量低的劳动密集型企业来落户。
1978年,东莞商人与香港商人合作建立了中国第一家对外加工装配厂——太平手袋厂。
大约十年之后,从1980年代后期起,台湾商人开始取代港商的位置,东莞的台资企业越来越多。
彼时的东莞依然贫穷落后,生活条件艰苦。
一位早期到东莞创业的台商回忆:他第一次来东莞时,为了找到大朗这个地方,汽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了几个小时,还是找不到,司机不禁叫苦连天。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放弃台湾的生活,来东莞这么艰苦的环境创业呢?
原因很简单,刚刚开放的中国,蕴藏着巨大的商机。
将近10亿中国人(1980年9.87亿)的吃穿住行各方面,尚是一片荒芜,亟待巨量的消费品来填补。
中国大陆,对于已经浸淫市场经济多年的港台商人来说,充满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大量的港台老板以及他们所聘请的管理层来到东莞创业,大家都处在打拼的壮年时期。
在满足了基本生存条件之后,自然而然需要心灵的慰籍、身体的松弛和生理的释放。
但是,改革初期的中国大陆,其政策是否稳定长久,这些港台商人们心中没底。
谁也不敢携妻带子,把全部家当都转到国内来。大部分人都是单枪匹马、孤军深入,随时准备看势头不对就跑路。
没有了家眷,生理的需求无处满足,家庭的束缚也不复存在。“饱暖思淫欲”,有需求就有市场,就有市场敏锐地制造了供给。
欢娱行业就这么应运而生了,不然,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让这些远离家人的创业者们何以熬过一个又一个的漫漫长夜呢?
最早来到东莞的是香港商人,他们热衷于在街边发廊、洗脚屋等地寻找乐子。
那些亮着暧昧的粉色灯光的一间间小屋,彷佛代表着家的召唤,让疲惫了一整天的人们尽享温馨和柔情。
在香港,虽然允许一定程度的应召活动,却禁止组织性、聚集性的行为。
因此,香港的这个行业都是采取一屋一人的方式,所谓“楼凤”就是这么来的。
香港人习惯于这种娱乐方式,小发廊就能让他们乐不思蜀、心满意足。
然而,随着台湾商人的到来,促使东莞的娱乐行业发生了变化。
相比于只知工作、不知生活的香港人,台湾人更加懂得享受生活的乐趣。
台湾流行的是夜总会模式,把唱歌、喝酒、聚会、娱乐综合为一体,在一栋楼里面兼容并包。
通常的做法是:一楼为歌舞厅,可以点歌、唱歌、跳舞、饮酒,还有美女陪侍;二楼是洗脚、按摩,进行身体的放松;三楼则是特殊活动场所,供进一步“交流”。
显然,台湾人比香港人会玩得多,其娱乐形式也高级得多。
这种娱乐城的形式,使得个人应召不再只是凭运气,而是可以大范围挑选,并且有着严格的管理方为顾客负责,一经产生便大受欢迎。
顿时,一座座酒店在东莞拔地而起,一家家冠以娱乐城、夜总会、洗浴中心名称的场所遍地皆是。
在这里,必须要提到最早也是最知名的一家;太子酒店。
虽然到后期,太子酒店已经排不上号,但它却是出名最早的那一个。
太子酒店的老板名字叫做梁耀辉,他原本是一个理发师,整日在发廊里为客人理发,赚取一毛两毛的辛苦钱。
在这个行当久了,耳闻目睹皮肉生意比一刀一刀地剃头发暴利无数倍,托尼老师这下坐不住了。
于是,他放下了剃头刀,拉起了皮条。事实证明,给人剃头真是埋没了一个天才的未来。
辉仔在经商方面天赋满满,经他之手促成的露水姻缘不可胜数。成就他人之美的同时,也给自己掘来了第一桶金。
小试牛刀的辉仔并不甘心一辈子为他人做嫁衣,他抓住机会投靠了一位大佬,做起了汽车走私的生意。
不得不说,有些人的嗅觉就是那么灵敏,总是能赶上风口。
80年代,广东沿海地区走私活动猖獗,满大街都是走私过来的右舵(方向盘在右边)汽车。
梁耀辉在汽车走私上发了横财,一个转身,重新杀回到娱乐业——这一回,他要做真正的老板。
他在东莞的黄江镇购买了一块地皮,建起了一座酒店,取名叫“太子酒店”。
名字起得大气不傻气、通俗不庸俗,还隐含着另一层寓意。
黄江,是东莞下辖的一个镇,名气虽然不如虎门、长安那么大,但知道黄江的人恐怕更多。
在今天的广深城际铁路线一侧,黄江地界仍然树立着一块牌子,上镶四个红色的大字“黄江腾飞”。
牌子就大剌剌地立在铁路边的山坡上,但凡乘坐广州至深圳动车的人,大多看到过。
梁老板的太子酒店按照四星级标准建造,为客人提供住宿、餐饮、娱乐等服务,当初的辉仔变成了业界口中的“太子辉”。
太子酒店主要卖的不是酒,而是满园的春色。梁老板是第一个着手把娱乐行业体系化、标准化、程序化的人。
虽然后来东莞的ISO名声远扬并不是太子辉一个人的功劳,但他是迈出第一步的人,属于行业的先驱性人物。
太子酒店的核心部门叫“桑拿中心”,共有98间房,有238元的贵宾房、398元的豪华房、668元的神秘房以及会员房。
不同价位的房间会安排不同收费等级的技师进行服务,这些技师通过非常严格的面试、体检和培训才能录用。
桑拿中心会将这些技师根据身材和长相来确定服务费,低的三四百元,高的上千元。
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一线城市工人的平均月薪仅仅只有几百元!
梁老板不辞辛劳,亲自面试每一位入职的技师。坊间盛传他会一一亲身实验,以确保合格。
真假未知,但以常识判断,根据太子酒店的服务队伍规模。倘要他全部亲试,肯定是力有不逮的,传闻恐有夸大之嫌。
据说,梁老板的司机是当兵出身,中医世家。在老板指示下,前往香港、台湾、日本、泰国等地学习,撰写了大量笔记。
在日本成人电影的基础上,融入泰式按摩的精髓,再根据中医人体穴位原理,在一次次实践中,开创性地研发了东莞桑拿最初的十几式服务项目。
此人发明制订了一系列的服务流程,规定技师必须严格按照流程来操作,不允许漏过一项,不允许有任何偷懒行为。
此举得到了梁老板的大力赞许,并在酒店推而广之。
后来,同行业对这套标准不断进行补充、完善、改进,并给每个步骤都起了一个或动听、或诱人、或文雅的名称,显得文艺范十足。
除此之外,他们还发明了各式各样的玩法,其思路之巧妙、形式之丰富,令人眼界大开、叹为观止。
当然,槽点也不是没有:他们把千娇百媚的佳丽们叫做技师,丧失了古人的那种风雅气质。
哪有半点白居易笔下“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的诗情画意。
本该灵肉结合的活动,没有了精神属性,蜕变成纯纯的生理交易,像极了东莞工厂的流水线作业,一些自视清高的人士对此嗤之以鼻。
一路向西,满园春色
太子酒店引领了东莞娱乐业兴起的狂潮,相应的服务甫一推出,立即吸引了数不清的顾客前来消费。
无论是在太子酒店,还是在其他同类场所,那些工厂老板们体验一遍后无不发出惊叹:
“卧槽,这里的操作标准比自己企业的标准还严格。这哪里是传统观念中的娱乐,这简直就是ISO体系标准嘛!干了这么多年工厂,没想到人家才是天花板。”
管理严谨科学,酒店服务无微不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说一个细节:客人的车辆一进入酒店停车场,马上就会有管理人员用特制的罩子把车牌罩住,以此保护客人的隐私。
由此,ISO莞式服务的大名不胫而走,成了一个时代特定事物的特有称呼,真乃历史之奇景也。
说到这里,有人会问了,哪有那么多女子堕入风尘,甘愿委身于风月场所,以年轻的身体来换取金钱呢?
东莞娱乐业的兴起,是具有一定历史背景的。在这种背景里,一个产业所必备的因素,一个都不少。
前面说到了东莞三来一补和制造业的发展,说到了大量需求方的存在。
还有一个方面,就是数不清的电子厂、鞋厂里,绝大部分都是内地前来打工的女工。
她们每天干着繁重的体力劳动,拿着微薄的工资,过着人身不得自由的日子。
职业和技能获得提升的空间极小,一眼望到头的人生在等待着她们,似乎这辈子都和富裕无关。
眼见着开厂的、做生意的老板们都发财了,内地老家还巴望着自己能多赚点钱给家里修房子、买电器、供弟妹读书,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在工厂打工是不可能有出头之日的,还不如去酒店赚些快钱。反正人在异乡,也不用担心碰见熟人。
胆大敢闯的第一批下海女工便踏入了欢场,初尝甜头之后,返回工厂,呼朋唤友,拉别人下水。
在她们的引荐和唆使下,一批又一批长相姣好而意志不坚定的同乡、同事纷纷投身此中。
在中国尽享人口红利的90至00年代,永远都不缺劳动力来源。
学历不高、择业渠道狭窄的女孩们,用短短几年时间就能赚到别人几十年的钱,能忍住这种诱惑的人真不多。
得益于厂妹的大量涌入,循着太子酒店的套路,东莞的欢场酒店如雨后春笋般迅速林立在大小街道两侧。
到00年代初期,东莞本地就有20多家五星级酒店,仅仅排在北京、上海之后,位列全国第三位,超过了一前一后的两个大哥:广州和深圳。
随着97年和08年两次全球性的金融危机,以及大陆不断进行的产业转型升级。许多劳动密集型的工厂倒闭,大量女工失业。
一方面,选择下海的厂妹越来越多;另一方面,前去消费的人群不再局限于当地的工厂老板,还包括了高级打工者等具有一定消费能力的人,队伍成倍壮大。
到2010年代初期,东莞的娱乐业发展到了顶峰。有人估计从业者高达10万人,但我认为远远不止这个数。
娱乐业的发达,带动了珠宝首饰、美妆、美发、化妆品、性用品、酒店业、出租车、房地产等庞大的产业链。
据媒体2011年报道,东莞娱乐业每年产生的经济效益一度多达500亿元,达到当地一年GDP的14%左右。
长安、厚街、常平、塘厦等东莞的主要街镇,其国民生产总值已超过内陆省份的十强县,镇上头头脑脑和老板们都赚得盆满钵满。
每当午后时分,便是酒店开张、技师上钟的时候,东莞街头的店铺便会开始忙碌起来。
尤其是,到了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之时,出门做准备工作的女孩们便形成一股股浪潮,拥挤在各种摊位前面。
有的化妆,有的吃饭,有的购买美妆产品,有的挑选新衣。
大街小巷灯火通明,人流如织,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买东西的出手阔绰,做生意的喜笑颜开。
拉客的摩托仔一趟接一趟地把女孩们拉往各家酒店、桑拿,路线娴熟,动作麻利。
酒店则上完了早课,备好了设施,铺好了地毯,温好了小吃,静候佳客上门。
有的酒店还安排了专车,守候在各个车站,专门免费接送外地来的客户。
他们还搞短信群发,把隐晦且极具挑逗性的信息不分男女老幼地发到别人手机上。
有位北京的大领导居然也接到了信息,初看不解,过后火冒三丈,又无可奈何。
来自四面八方的寻欢者或三五成群,或单刀赴会,在温柔乡中醉生梦死、流连忘返;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男欢女爱融入到东莞迷离的夜色中,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可怜数点菩提水,倾入红莲两瓣中。
很快,莞式服务的名声传到外地,招致许多猎奇者慕名前来东莞一探究竟。
那个时候流传一句话:来了广东没去东莞,等于白来。
“东莞,男人的天堂”之说,也得到同道之人的认可。在各地,男人们之间都调侃说:
“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不到深圳不知道钱少,不到东莞不知道肾不好。”
此时的“先驱”太子酒店早已不复当年之勇,泯然于众人矣。不少后来者已经赶超了前辈,达到了新高度、新境界。
但太子酒店的江湖地位一直屹立不倒,以至于很多人来到东莞,都要问一声“太子酒店今何在?”
一些外地的同行,打着学习的旗号来东莞取经,回去之后便宣称自己也是正宗的ISO服务,东莞竟尔成了娱乐业的一块金字招牌。
2012年,香港上映了一部限制级电影《一路向西》,该片改编自网络小说《东莞的森林》,活脱脱就是一部“东莞服务指南大赏”。
影片中令人印象深刻的,除了女主角王李丹妮傲人的身材之外,就是一些香港青年对于东莞的向往以及前往东莞娱乐的日常生活。
这确实是一部分港澳人的写照,据说曾有人目睹过好几位知名的香港男星在东莞某些特殊场所逗留。
民间如此形容东莞欢场的鼎盛场景:十万小J在东莞,百万P客下岭南。
这一切都表明,无论你对此持什么态度,东莞现象都已经成为一种客观存在,是社会发展史上一个无法回避的课题。
娱乐业高度发达的同时,东莞经济也在高速发展。
1978年,东莞的GDP为6.11亿,到2008年已经超过3700亿,2013年更达到了5490亿。
35年时间,从一个不起眼的县城变成著名的世界工厂。
“东莞堵车,世界缺货”这句流行语,形象地说明了东莞在全球供应链中的分量和地位。
与此同时,全国各地的务工人群源源不断地来到这里,世界各地的客商云集于此。
东莞的人口数从改革开放之初的100万左右,增长到2014年的995万。
不管人们愿不愿意承认,虽然东莞的某些娱乐业不合法,但是这个行业对东莞经济的发展起过不可忽视的推动作用,在特殊的历史时期产生过不可抹杀的贡献。
当地有关部门对此又爱又恨,主政者不是没担心过,这个产业存在着巨大的风险和隐患,靠这个产业来支撑经济的长远发展,肯定是不现实的。
由于历史悠久,多年来政商两界关系错综复杂,利益纠葛难分,娱乐业与经济的绑定程度和其外在名声一样深远。
而部分当初的探路者已经深谋远虑地洗白了身份,洗脚上岸,摇身一变,成为了社会名流,甚至弄了一个官方的身份。
比如太子酒店的老板梁耀辉,他很快从娱乐业跨界进入能源行业,成立了中源石油集团并任董事长,据说他在哈萨克斯坦拥有十几个油井。
2008年,梁耀辉当选了第11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广东地区代表。
2012年,梁耀辉提出了《关于建立道德评价体系和加强诚信体系建设的建议》的议案。
我想,以太子辉管理和培训职业选手的精神和态度,他提出关于“诚信”的议题还真是恰如其分,这简直就是一个大大的黑色幽默。
鉴于以上种种现状,仅靠东莞市本身来与娱乐业做彻底的切割,乃至于消除所有的不合法经营,从事实上来说几乎不可能做到了。
东莞公安局和省厅的“扫黄”行动每年都会进行,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甚至根本没有雷声,只是走个过场、搞个形式。
东莞娱乐场所对此习以为常,在接到风声之后,装模作样掩饰一下,算是给有关部门一点面子。随后一切如常,没人把这个当回事。
时间一长,不光是东莞当地,连外地人心里都默认了东莞娱乐产业的合理性和天然性,从来没人想过有朝一日它会遇到麻烦。
春尽秋来,落叶飘零
然而,历史从来不是直线前进,转折随时会到来,风向随时会改变。
时间跨入到21世纪10年代,新时代的大幕拉开,一切都在悄悄地发生变化,一场席卷整个欢娱业的风暴即将来临。
2014年2月9日上午11点,央视《新闻直播间》罕见地播报了曝光东莞娱乐业长达25分钟的暗访视频,标题为《屡扫不绝的东莞“黄流”》。
这个节目播出了记者在东莞暗访的十多家娱乐场所中经营的特殊服务画面,记者还在报道中作出了详细的描述和解说。
这一报道把隐藏在特殊群体之中、心照不宣的事情通过当时最大的媒体央视一下子摊在了公众面前,显得与过往每次的小打小闹不同。
报道发出的当天下午,广东省率先做出反应,要求对东莞市进行拉网式排查,并称“先治标、再治本”。
随即,东莞市委市政府、公安局共出动6000多名警力对东莞酒店展开第一轮清查。
行动之初,大部分的从业者不以为意,认为这又是复制之前熟悉的剧情。
但少数敏锐度较高的人,意识到此次不同以往,可能会动真格的。他们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就选择跑路,远遁他乡。
次日,央视焦点访谈继续播出《东莞扫黄重拳出击》,把行动持续推向高潮。
事实证明,先跑掉的那批人是对的。
这一轮风暴的发动者不再是东莞市和广东省,而是来自于更高层,其目的和手段与过去相比不啻天渊之别。
出乎意料的是,民间对东莞的扫黄行动却给予反面回馈。
社交媒体上掀起了狂欢,诸如“东莞挺住”,“今夜我们都是东莞人”,“央视无情,人间有爱”,“组团拯救东莞”等恶搞言论层出不穷,
时评人石扉客发表文章,评论说:
“因为每一个人都深信,除非中国重回到三十多年前的红色年代,在转型完成之前,这种既热闹又浅薄,既正气凛然又心怀鬼胎,既花哨刺激又大同小异的闹剧,必将在央视与东莞这对欢喜冤家之间不断轮回上演”。
他们都属于后知后觉者,看不到航线已经转向,品不出空气中的气味异样,还在拿昨天的思维思考明天的事。
当然,也不能这么苛求民间人士,就连混迹官场多年的当地主政人都无比错愕,反应稍微迟钝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雷霆行动一直持续,力度未有稍减。公安部派出督导组进驻东莞,东莞市公安局长和数个镇街的负责人当即被免职。
市面上的酒店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凋零,大批酒店被查封,酒店经营者被抓,首当其冲的便是当年的“拓荒者”——太子酒店。
2014年4月14日,太子酒店老板梁耀辉因涉嫌严重违法被罢免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职务,并因涉嫌组织卖淫罪被东莞市公安机关依法刑事拘留。
2017年8月11日上午9点,东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东莞五星酒店卖淫案一审宣判,被告人梁耀辉犯组织卖淫罪、串通投标罪、单位行贿罪等三罪,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另外46人被分别被定为组织卖淫罪、协助组织卖淫罪、帮助毁灭证据罪,除两人被判处缓刑外,其他人均被判处一年四个月以上有期徒刑。
历经几十年构筑起来的特殊娱乐业顷刻间土崩瓦解,多年扫不掉的“黄色”被清洗得一干二净。
数十万从业者树倒猢狲散,他们中有的返乡做起小买卖,有的流散到东莞周边的珠海、惠州等地打算重操旧业。
但是,扫黄风暴不仅限于东莞,随之而来的是全国范围内的强力治理。力度越来越大,时间越来越长。直到今天,也没有任何结束的迹象。
企图回到过去的人们,再不可能看到曙光。整个行业的政治、经济、商业生态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心中辉煌的昨天一去不复返了。
在那个特殊年代的特殊产业里获利的人,除了太子辉之类的老板,有的官员也走到了尽头。
2024年11月20日,据广东省纪委监委消息,广东省东莞市委原书记、市人大常委会原主任徐建华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广东省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徐建华于2011年至2016年担任东莞市委书记,正是东莞遭遇扫黄、娱乐业由盛转衰直至覆灭的时期。
当年,他兼任东莞扫黄行动组组长。在新闻发布会上被问及“多年来,知不知道东莞存在这些问题”时,徐建华如是答道:
“知道是知道,但不知道有这么严重”——这显然是搪塞之词。
而徐建华的前任——刘志庚早在8年前就已经落马,被判处无期徒刑。刘志庚于2006年至2011年间,担任东莞市委书记。
至此,2006-2016十年间的两任东莞主政官员均落马。正是在他们任期内,东莞娱乐业发展到了巅峰。
东莞,这座曾经被冠以“粉红天堂”别称的城市,从此换上了新装。
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原先都担忧在娱乐业消亡之后东莞的经济将遭遇重创。
的确,在扫黄之后的最初几年,东莞娱乐相关产业的产值大幅度下降,往来于东莞的人口数量也大减,不少人离开了东莞。
在内外部压力之下,东莞并没有从此沉沦。在承接深圳制造业产业转移的同时,东莞大力发展高科技产业。
经过一系列的改革及转型,现在的东莞一改以前粗放的经济发展模式,高科技产业蓬勃兴起。
华为入驻松山湖,新能源厂商比亚迪、赣锋锂电、宁德时代等项目也陆续落地,东莞的人工智能和新能源产业前途一片光明。
东莞本土培育的oppo、vivo登上2024年全球独角兽榜前100名(分列第15、第18),同时也是中国十大独角兽(分列第6、第7)。
2023年,东莞全市GDP1.14万亿元,列广东省第3位,仅次于深圳、广州,在全国位居第14位。
迈过粉红时代的沟坎,东莞反而轻装上阵,走出了一条全新的发展之路。
今天,资历再浅的狼友们都不会去东莞寻欢。因为大家都知道,现在的东莞比大姑娘的脸还要干净。
后记
时至今日,再回顾东莞娱乐业的兴衰往事。鄙夷者有之,反对者有之,支持者也大有人在。
不可否认的是,这是社会、经济、体制转型期间必须经历的一步,是一个特殊时期留下的印迹。
其实,就算官方不对东莞的娱乐业进行铲除和治理,它也必将在历史的趋势中逐渐没落,自动走向消失。
东莞娱乐业的兴起,主要受益于人口的红利和低端制造业的聚集。
人口红利消尽,80、90一代大多是独生子女,生活无忧,有多少人家的女儿会出来干这种事?
而互联网的普及,使得视频、直播等新型模式能够为普通人铺设财富之路,貌美的女孩子多了不少谋生和致富的渠道,又有谁愿意去做被当作工具的“技师”?
回首过往,我们不必责难和唾骂任何人。身处其中的人们都是为了各自的发展、自身的利益,游走在法律的边缘,拿青春赌未来。
特别是那些人们口中的“技师”,她们都是情窦初开的妙龄少女,受条件的限制,未能学到更多的文化和技能。
于是,或主动、或被动,选择了一项任何女人都不可能心甘情愿从事的职业,只为了自己的人生能更加美好。
我一向反对以职业来论人格的尊卑、来定义人性的善恶,大家只是干的活不同,谁比谁更尊贵呢?
明末“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少年时沦为歌妓,后于风尘中结识并嫁给了东林领袖、大才子钱谦益。
明亡之后,清军兵临城下,柳如是劝时任南明礼部尚书的钱谦益一起投水以殉国。
钱谦益踌躇半天,走到水里试了一下说“水太凉了”,遂上岸。柳如是既恨又怒,独自投入水中欲殉国,被众人奋力劝阻。
此事成为钱谦益留给后世的笑柄,一个大才子、大官员,反不如一个歌妓弱女子有气节。
你说,究竟是谁更有情有义、谁更有风骨尊严呢?
曾经为地方经济和部分群体的欢娱贡献了青春和身体的脂粉们,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当人老珠黄之后,她们最好的归宿不过是“找个老实人嫁了”。但那些“老实人”,如果知道了她们的前尘往事,又会作何感想呢?
评价一种社会现象,不应局限于个体的道德,而要放眼历史变迁、制度规范、法律伦理等层面的因素,才能做到客观、真实、公平。
毫无疑问,这个特殊产业的合法性问题,过去、现在、将来,在我们这个国度,一直都会是一个充满争议性的话题。随着时代的变化,不断更换着自己的角色。
粉红已成往事,徒剩行人叹息。如今往来东莞者,皆是客商,已无欢客。
只有写着各个镇街名称的路牌,似乎还在向人们诉说着在这里发生过的销魂故事,此正是: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