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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萤只在夜里飞
文/唐人杰（广西）
一
那天晚上，天气很是闷热。客厅的门敞开着，一只萤火虫一闪一闪从外面飞了进来，它萦绕着贡桌盘旋了一下之后，径直朝父亲飞去，它在父亲面前飞了一下，又飞到我跟前，接着飞向弟弟，它在弟弟头顶上空划出了一条柔美的弧线。我以为它会飞落在弟弟的头顶上，但它没有，而是朝大门飞去，它没飞出门去，而是在门口飞来飞去。
我和父亲及弟弟三人都没有说话，都一直看着萤火虫。父亲看着萤火虫打破僵局，说：“自从你们母亲病后，家里借钱给她治病还没还得上，如今她离开我们而去，家里欠下了一屁股债，所以你们当中有一个人得退学......发生这种境况，是逼不得已的，你们要体谅父亲的苦衷。”父亲说着，难过地低下头，我也跟着难受起来，弟弟安慰父亲道：“爸，你别说了，就让我哥去读书吧，他上高一了，离大学的大门不远了，而且他比我聪明，肯定能考上大学，而我学习不好，再读下去也考不上高中，所以我退学比较好。”
我不同意他的说法，反驳道：“爸，还是让弟弟去读书吧，他刚上初中，年纪轻轻的，不能辍学了，而我已上了高中，如果不读书了就是一个劳动力了，所以我退学比较合适。”
父亲见我和弟弟相持不下，沉吟不语，我们看得出他无法作出决定。萤火虫在屋里飞来飞去，一副不想飞走的样子。它在父亲面前飞来飞去，象是故意在逗留似的，它微弱的光照到父亲的脸上，折射出岁月的沧桑。父亲好象想到了什么，说：“我看这只萤火虫一点也不愿离开的样子，那就让它来决定吧，如果它飞落在谁的身上，就让谁去读书，那也就是天意了。”
我们都同意父亲的说法。可是就在那一刻，从门外面又飞来一只萤火虫，它在半空中勾画出了一条美丽的半弧后，偕同刚才那个伙伴各自飞落在我和弟弟的身上。
我和父亲及弟弟谁都没料到这结果，都面面相觑，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寂不已。良久，父亲才用颤抖的声音叹道：“天意啊——”
也许这真的是天意，也许萤火虫真的明了“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
二
过了三天，我和父亲正在菜园里除草，弟弟的老师走过来，他站在我们的菜园外，欲言又止，而且样子很是难堪。父亲停下手中活，一只手把持着锄头的柄杆，他眼迷离地望着弟弟的老师，很象预知了什么，他小声地问：“刘老师，您好像有事？”
刘老师轻叹了一口气，说：“你的儿子谭小山，昨天在学校犯了事，学校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开除他。”他说到后，是压着声音说的，所以声音很小。但是我和父亲还是听得很清楚，我们几乎同时地问：“是犯了什么事？”
“他拿了一个同学一百块钱。”刘老师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后，难过地转过身离开。
我和父亲忘记了一切，只怔怔地望着刘老师走开。直到刘老师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父亲才软瘫下来。
晚上，弟弟回到家，父亲狠狠地掌掴了他一巴掌。弟弟的脸上立即现出一个红印。但是他没有哭，嘴角上好象还隐藏着微微的笑意。父亲打了弟弟一巴掌，还是不解气，他指着弟弟怒气冲冲地说：“你被开除也好，以后就挣钱供你哥上学。”弟弟没有说话，他闷声走进屋里去了。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发现弟弟没在房间，只见他留有一张字条，上面写道：“哥哥，我去打工了，你好好读书吧，一定要考上大学，不用担心钱的事。”我看着弟弟留言，泪流满面。
弟弟陆陆续续寄钱给我上学，高中艰难地熬了过去，我考上了大学。开学的时候，弟弟给我一笔钱，除去学费，还足够我上大学一年的费用。弟弟说，他在厂里打工坐上了主管的位置，工资也提高了。我听了他的话很是替他高兴，以后上学也不再担心钱的事了。转眼，我大学毕业了。毕业回到家的那个晚上，父亲炒了好菜，他让我跟他对饮起来。酒过三巡，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忽然老泪纵横起来：“儿子，五年多了，我终于可以跟你说正事了。”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见到他老泪纵横，着急地问道：“爸，你怎么了？”
父亲抹去眼泪，哽咽道：“你还记得你弟被学校开除的事吗？其实根本没有那么一回事。”
父亲哽咽不已，我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终于知道了事情真相。原来弟弟为了让我去读书，他让刘老师帮他撒谎，说他是偷了同学的钱被学校开除。起初，刘老师不同意，但弟弟说如果刘老师不愿意帮忙，他真的是去做坏事，让老师开除，刘老师没办法，只好按他意思去做。父亲去学校问，才知道事情真相。他在一阵痛苦之后，也决定隐瞒下来，不让我知道真相。
我想到弟弟为了能让我上学，在外受苦受累的事情，不由一阵悲伤。
弟弟在城里打工，我好久没见他了，我决定去找他。我按照他给家里的地址去找，我找到那个厂时，厂里面的负责人说没有这个人，我又打他手机，停机了。我只好怅然若失地走开。走着走着，我不知怎么转回到了车站。天渐渐黑，霓虹灯闪烁的街道，涌动着陌生的面孔，看着人来车往的街道，心里有说不出的孤独与愁怅。我正沉浸在孤独与愁怅之中，在一个偏僻的街角被人拦住，同时听到一个人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不许出声音，赶快把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否则我捅死你！”
我知道遇上了坏人，心里一惊。但那一刻，我感觉他的声音似曾相识，趁着交钱的当儿，我目睹了劫匪的模样，他圆脸蛋上，两只眼睛略显怠倦，嘴巴上留着胡子，戴耳环，左边耳根长着小肉柱子。好几年虽然不经常见弟弟，但在我的印象里，他就是我的弟弟，因为弟弟左耳根也长着的小肉柱子，两人其实就是一个人。
我忽然说起家乡话来，弟弟才大吃一惊起来，我感觉到他身子微微一震后，正眼看了看我，大笑道：“哥哥，果真是你呀！刚才我是吓唬你而已，你没事吧？”
但是我看得出弟弟不是吓唬我，他的确是在对我抢劫。如果不是我，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来。我故意佯装不知道，因为我想弄清楚他变成怎么样了。
我不动色地说：“我没事，你住哪里呢？今天我去以前的那个厂，他们说没有你这个人。”
弟弟道：“我已出厂好久了，我出厂的时候，那些人应该还没进去。”
弟弟说着，向他同伴介绍了我是他刚读大学毕业的哥，言语中满是骄傲。
接着弟弟领着我和他的同伴回他们住的地方。一路上，我在想，弟弟宁愿牺牲自己的名声换我读书，所以他不可能变成坏人的，而刚才他不是对我抢劫的，他是真的只是在试我胆量而吓唬我的。在我心里一直把他当成一个未脱稚气的孩子。
三
弟弟把我领到他的租房，里面还有三男一女正打麻将。他们见我和弟弟进门，都露出惊讶神色。
弟弟说：“这是我的哥哥，刚大学毕业。”
他们都站起来，那个女的说：“小山，这是你经常提起的大山哥吧？嗯，不赖。大山哥，我叫燕子，是小山的女朋友，往后有什么事，别忘了让你弟媳凑热闹。”
她说完，眼迷离地看了我一眼，又把眼皮重重垂下去。她穿着很露，我看她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一会儿，弟弟和他的朋友们去张罗吃的了。燕子等他们走开，一屁股坐到床上去，故意地抬了一下脚，露出裙底下粉红色的内裤，然后“哦哦”地叫道：“打了一天的麻将，累死我了！”
我别过脸去，佯装不知道她刚才抬脚露出的底裤的事情。
弟弟有很多朋友，我发现他们来往神秘。弟弟好象是个主儿，他们很听弟弟的话。我不想过问他们的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想离开他们，特别是看到燕子的时候，我就特别想离开而去，但是又不知道找什么借口离开。跟他们相处了几天，我对他们做什么事产生了怀疑，私下里问弟弟他们是在做什么？上班不象上班的，但是又很忙的样子。弟弟很不高兴起来，他说：“哥，我最讨厌被人打听了，你就别问了，以后自然会知道的。”我听了，只好不问他们在干什么事，但只感觉在他们背后不知隐藏着多少不被人知道的事情。为此，我的心惶惶不安。
弟弟认识黄老板，他向黄老板打了招呼，让我去黄老板的工厂上班，是坐办公室的。要走的时候，弟弟盛情款待我。席间，燕子知道我要走，一直一言不发，那双眼睛很是忧郁，时不时幽怨地望着我。酒过三巡，她向我敬酒，她说：“大山哥，你来这几天，我和你弟弟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你别记在心上，干了这一杯酒，我燕子祝你爱情事业双丰收。”很多人在看着我，弟弟也催我跟她碰杯，我只好跟燕子碰了杯，别的人也要跟我碰杯，燕子不让我喝酒，她说：“大山哥刚大学毕业，是不会喝酒的，我替他喝吧。”说着，她连喝了三杯酒。
我真的不会喝酒，喝了一点就头脑发怵，跟弟弟打过招呼，撇下那彼起此伏的酒令，回屋去。我想洗澡上床睡觉，进了浴室脱了衣服要洗澡，燕子醉醺醺地推门进来。我吓得酒醒了，慌作一团，正要说什么，燕子把门关上，醉眼惺松地说：“别说话，说了话，你就麻烦了。”
但是我还是小声说：“燕子，你先出去好吗？”
燕子用她那双红眼逼视着我，说：“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我不知怎么回答，所以愣得不知所措。我想到了弟弟，心底里涌起一阵内疚。
燕子手抓着自己的胸衣，双眼一直看着我。她问：“回答我，要不然，我就跟弟弟说你把我骗到冲凉房。”
我头皮立即发怵起来，说：“燕子，你人长得美，谁不爱？”
燕子仍逼视着我：“你说的是真话？”
我点点头。其实我没想过这事，只是感到害怕而已。
燕子目光柔和了起来，我还没弄清啥事，她身上的裙子滑落了下来，我吓得快要口吐白沫了。我喃喃地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弟弟的叫声：“燕子，你滚出来！”
我怕弟弟误会，把燕子拉开打开门向弟弟解释：“小山，燕子喝多了。”
弟弟拍拍我的肩膀，说：“哥，你什么都别说，我心里清楚。”说着，他掏出一把匕首进了浴室。我怕出事，也跟进去。燕子见弟弟拿着匕首，酒醒了不少，她哆嗦道：“小山，你要干什么？”
弟弟没让她穿上裙子，他用那把匕首在她丰满的胸口上比划着：“你这个臭婊子，竟敢动我哥，你知道我哥是什么人吗？他可是个正人君子，是一个大学生，哪容得上你这骚货玷污？信不信我给你奶奶放血？”
燕子说：“小山，我不是胡来，我真心喜欢你哥，第一眼看到他我就喜欢了。”
弟弟冷笑道：“我不许你靠近我哥。”
燕子说：“我就是喜欢你哥！”
弟弟道：“你犟是不？”他说着，刀尖在燕子的乳根上划开了口子，鲜血溢了出来，染红了她白色的乳罩。
我没料到弟弟会这么做，惊恐得说不出话。
弟弟瞧了燕子一眼，轻轻道：“往后离我哥远一点。”他说完，把匕首扔在地上，扬长而去。
燕子一动不动的，眼睛空洞地盯着地上的匕首发呆，我看着她那表情，心里很是难过，正不知如何，燕子冷不防跑过来，一把我搂抱得紧紧的，边狠狠地亲吻我边恶狠狠地说道：“就算把我杀死，我也要好好爱你！大山，我一定要得到你！一定！”
我吓傻眼了。
四
我在黄老板工厂上班了一段时间，黄老板因与人做生意发生纠纷，对方想把黄老板干掉，没想反被黄老板反杀，闹出了人命，黄老板吓得六神无主，弟弟知道后，替他出面顶杀人之事。
我记得那天我还在厂里，弟弟就匆忙找到我说：“哥，黄老板失手杀了人，我要去替他坐牢，他给了我一笔钱，我把它藏在你租房那里，趁着没人发觉，你赶快拿它离开。父亲若问起我，你就说在外混得很好。”
我心痛地说：“为什么这样做？”
弟弟说：“我刚到这里的时候，是黄老板收留了我，现在他有困难，我不能不帮他。我想好了，我没别的办法可以帮他，唯有替他去坐牢了。”
我不由得哭起来：“不，你不能这样做！”
弟弟安慰我说：“哥，你不知道我在这里也做了很多坏事，我在想如果不替黄老板去坐牢，总有一天我也会进去的，所以你不要伤心了。”
我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话来。
弟弟真的替黄老板去坐牢了。临走，他还是不忘跟我说起燕子的事，他说他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回老家去找个好人家嫁了。
我想起那个晚上我们一家人以萤火虫决定读书的事，突然象是刚明白，其实弟弟就是一只萤火虫，只为他人活着，根本没真正为自己活过。
（纯属虚构）
编辑丨金彩上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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