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腾龙，人间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文化
2025-01-18 21:31
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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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送上曹操案头的情报都在显示：自幼就做着织席贩鞋营生的刘备，看来也只有这么点出息，曹丞相大可不必神经兮兮，将他视为潜在的劲敌。这天，关羽、张飞照例一大早就骑着马外出打猎散心去，刘备则照例在日头下弓着身，张罗自己的菜圃。将近晌午，许褚、张辽引数十名士兵突然闯入，张辽跨前一步，朗声说道：“丞相有命，请刘使君即可前去一叙。”刘备心下慌乱，急忙问：“两位将军可否告知，丞相所请何事？”“此非我等所知。”许褚答道：“丞相所请甚急，请刘使君不要耽搁。”“如此，两位将军稍候，容刘备稍加更衣。”刘备满脸堆笑，倒退着进入内室。当初曹操听到董卓相召，也是与此刻的刘备差不多的表情退入内室的。曹操一入内室，便径自越过后墙，直向洛阳城外逃去。刘备可没有这份胆量；当然，也许刘备此时也未必需要这份胆量，谁说曹操相请，就必然意味着凶兆呢？不管怎么说，走在路上的刘备，心里的确有着凶多吉少的预感，虽然临出门前，他并没有忘了在自己的鞋尖上故意沾上点泥巴。“玄德，你可真会在家里做好事呀！”曹操见了刘备，劈首就是一句。刘备顿时面无人色，运足了吃奶的定力，方才稳住脚跟。“耕作之事，学来大非易事。”曹操握住刘备的手，脸色极为和悦，“曹操也有志于此，常思亲操井臼，专意稼穡，以为退身之想。无奈政务山积，须臾不离，遂使美志不遂，空怀恨恨，只剩下对玄德企羡不已的份了。”刘备听曹操如此说来，一颗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两人携手步入后花园，在一座六角小亭内相对而坐，一男一女两少童随即端上一盘青梅、一尊煮酒、两套酒具。“刚才见枝头梅子青青。”曹操呷了一口酒，“忽然想起去年征张绣之时，征途艰窘，久旱无雨，道上几无水源可寻。随军将士皆口渴难当，士气疲敝。我心念一闪，便扬起马鞭，朝前方虚虚一指道：‘那边有一片梅林。’将士闻知，心情踊跃，顿觉口舌生津，渴意大减，不知不觉间竟行进了三十里。也是苍天不负，三十里外竟真的出现了一片梅林。今日又见梅青，不可不赏，又恰有上好煮酒入府。当年李陵有诗云‘嘉会难再遇，三载为千秋’、‘独有盈殇酒，与子结绸缪’，所结者何人？李陵结苏武，曹操好玄德，故而冒昧相扰，求玄德与我一饮。玄德，请！”“萍飘之士，寄食之客，乏功少德，而竟蒙丞相如此隆情，敢不衷心有感，舍命相陪。”刘备也干下了一杯酒。时逢初夏，天色变化无常，刚才还是丽日晴天，转眼间便愁风迎地起，阴云四围合，天边外隐隐传来雷声。一场瓢泼大雨，怕是转瞬即至。曹操兴致大振，拉过刘备，两人一起凭栏伫立。曹操指着西天那块似乌龙翻腾的黑云，问刘备：“玄德知道龙之变化吗？”“肉眼凡胎，不敢尽窥世间神物，备谨洗耳，敢情丞相加以点拨开导。”刘备心底阴虚，说话字斟句酌，竭力显出一副暗弱无识的模样。曹操放声大笑：“龙之为物，能大能小，能升能隐，蹈水则潜，遇风则化，搏练万物而不露斧痕，神游天外而萍踪无觅。龙得造化之奇，含四季之精。伸缩俯仰。精审合乎律吕，大开大合，志向远超南海。方今春深，花开蕊绽，万木转欣，龙趁时而起，携阳刚之气，赋阴柔之形，上下斡旋，如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又岂可倾一言而概之。”“丞相卓见睿智，备大为不如，今日受教，如坐春风。”刘备不时地奉承曹操。曹操又是爽然一笑：“天上腾龙，人间英雄，两者正相匹配，可供连类。玄德久历四方，走遍天下，于当世英雄，必然有所洞察，请试加指点。”“刘备叨蒙天恩，得以为仕圣朝，每日躬耕草庐，心机不逾墙垣，于四方英雄，实在睽隔淡漠，急切之间，确实难言。”看来，曹操的英雄话题已经牢牢地缠上了刘备，刘备怎么说也得谈上几句了……“淮南袁术，兵精粮足，现已南面称帝，有拱手而天下毕治之态，此人当可称作英雄。”曹操顿现鄙夷不屑之态，“袁术尸位素餐，德寡才低，在我眼中匹似冢中枯骨，人未死而身已烂，我大兵所向，即可手到擒来。请玄德再谈别人。”“河北袁绍，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今虎踞数州，幅员辽阔，手下猛将如云，颜良、文丑皆有万夫不当之勇；谋士填海，沮授、田丰皆有张良、萧何之智。文功武略，天下鲜有可与争锋者。此人位列英雄谱，当无可置疑。”“非也非也。”曹操连连摇头，“袁本初我知之甚详，其人色厉胆薄，好谋无断。热衷文饰，偏信谗言，爱才而又嫉才，崇贤偏又妒能。做大事而惜身，常常首鼠两端；见小利而忘命，每每舍大就小。将才无多，帅才阙如，虽然一时得逞，有狼顾天下之概，而终将与真正的英雄失之交臂。”“有一人绝对称得上英雄。”刘备被曹操连续驳回，心里已无多少谈兴，见曹操神色中又依旧充满怂恿之色，只得硬着头皮再往下说：“此人名标八俊之首，声播九州之外，温良敦厚，文才武略俱现事茂——荆州刘景升，当可算作英雄？”“刘表盛名之下，其实不然。性好造作，情归虚假，当机无断，事后每做高谈。此人亦与英雄无缘。”“有一人，血气方刚，武艺超群，攻城拔寨，战无不胜。弱冠之年，已尽有江东膏腴之地——孙策孙伯符，堪称少年英雄？”曹操听到这里，竟姿态不改，依旧只管把头来摇，“孙策之名，多半得自其父孙坚。即如孙坚，虽骁勇精进，曾教鼎盛时的董卓为之胆寒，但笼统而言，尚不足以谱上英雄牒，更遑论盗父之名的孙策了。”“刘璋虽系汉室宗亲，但依操看来，无非一看家狗而已，去英雄何止十万八千里。”“那么，比方说张绣、张鲁、韩遂诸人，皆手握兵要、割据一方，不知可否以英雄视之？”从刘备的声音听来，显然他自己都毫无把握。“哈哈哈哈！”曹操开怀大笑，足足过了五分多钟才稍稍收住。看那架势，竟仿佛刘备刚刚生下一只鸡蛋出来，“玄德何故如此相戏？此等碌碌之人，即使行那挠肩擦背之事，也觉不相匹配，更何从谈起英雄。请玄德速速打住，再以他人相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