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前研一
日本的父母们对子女的职业考虑往往带有自己的私心,他们希望女孩从事护士行业,男孩成为公务员。若女儿是护士,那么照顾自己就会很方便;若儿子是公务员,每天都会定点回家,也不用担心经济不景气时失业,而且退休后也能拿到稳定的年金,既有时间也有钱,这样就能好好地赡养父母了。
父母们看起来是为了子女考虑,但事实上只是考虑了自己的老年生活,将子女当作老年生活里最后的依赖。真是可悲!被这样的父母养大的孩子,他们会认为平平淡淡过一生就好了,所以不要指望这些孩子能够突然有一天变成拥有远大抱负的有志青年。
国外的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例如,在犹太人家庭中,在子女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会教育他们要有投资的概念,教子女投资理财的方法。美国人也一样。他们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像比尔·盖茨、史蒂夫·乔布斯那样,年轻的时候不断尝试和挑战,自己创业,积极地赚钱。日本大部分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公务员,而美国的父母认为自己的女儿与公务员结婚并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甚至大多数的父母都会很反对,他们会劝自己的女儿,“另一半竟然是无聊的公务员,还是重新考虑一下吧”。
日本的子女们一直以来都被父母教育,“好好听老师的话,要拼命学,要进入好的学校,要在稳定的企业或政府机关工作,要过上安定的人生”。事实上日本的子女们一直以来也都是这么做的。所以,一直以来他们都过着安定的生活,也有着不错的收入,于是也同样要求自己的子女这样生活,认为这条路并没有什么错。确实,对于现在已经六七十岁的老年人来说,这种生活方式并没有什么不好。因为在他们那个年代,若是能在大企业稳定地工作,工资每年都会上涨,奖金也能足额发放,到了一定年龄,不管能力如何,都会当上课长、部长。因为在那个年代,日本的经济本身就在增长,企业的营业额也在逐年上升。
但是现在的日本不一样了,即使你成绩优秀、就职大企业,也不能保证一定就能过上安定的人生。东芝、夏普等这些日本老牌大企业的现状,如实地反映了如今的日本经济情况。
不久的将来,即使公务员也不再是“铁饭碗”了,日本很可能也像希腊那样,一半的公务员都将被改组。
于是,日本国民从30岁左右就开始存钱,即使存款已经足够买车买房,也还是要将一部分钱用于储蓄,以备自己老年生活。有的年轻人甚放弃了买房买车,也不想结婚生子,从30岁开始就为老年生活做打算。
那么为什么年轻人不积极地消费呢?显然是因为他们对未来和自己的老年生活感到不安。换言之,就是完全不信任日本政府。若是日本政府能够让他们足够信任,他们自然就会想着充实自己的生活,然后去消费。
日本老年人也是低欲望的:60岁的日本人都在干什么呢?在公寓里狭窄的阳台上养着兰花,牵着比猫还小的狗在家附近散步,这些朴素的兴趣就能让日本国民非常满足。日本的老年人普遍将每月汇入年金账户里的三成资金用来储蓄,自己却过着简朴的生活,几乎不花钱。这种现象导致的结果就是,等到临终时,日本的老年人平均每人拥有3500万日元的金融资产。
把赡养老年人的责任交给子女,不仅束缚了老年人自在地花钱,同时也扼杀了子女们的其他可能性。若是国家不去消除老年人对老年生活的不安感,不切断这种畸形联系的话,下一代人还会重复同样的事情。这种联系就像复合污染一样,会导致日本国力急速衰退。
不同于日本,美国就属于高欲望社会,去看一下美国的单身派对和单身酒吧就会了解。在美国,每到周末到处都是单身男女聚集的单身派对。城市里还有单身酒吧,这些地方都已成为单身男女约会的场所。当然日本也有这样的俱乐部和酒吧,比如位于东京港区的麻布和六本木等街区,不过这些地方的目标消费人群多是年轻人。美国就不是这样,在美国,各个年龄层的人都能找到适合他们的聚会和酒吧。
我有一位美国朋友,虽然已经60多岁了,但每到周末他就西装革履地前往单身酒吧,自己坐在吧台喝酒,并和周围差不多岁数的女性搭讪“下周一起吃饭怎么样”,简直就是开启了第二次青春。
美国人之所以过了60岁还能够开心地出入单身酒吧,是因为不论男女,他们都有着旺盛的欲望,都想着再好好享受一下人生。
如果仅仅是经济低迷,也不足以解释日本人的低欲望:在同样经济低迷的意大利,老年人却在充分地享受老年生活。地道的意大利人要在临终前把所有的钱都花光。自己赚的钱、自己存的钱就要自己花光,不留给后代。因为他们认为这些钱就是为了安享晚年而存的,所以年老的时候不把钱花光还等什么呢。
综上所述,日本老年人不花钱是由各种各样复杂的原因导致的,但其根本原因是因为老年人对老年生活和未来感到不安。年轻人的心理也是一样的。无论如何也不动存款,连年金都存起来,一方面是因为这代老年人被战后的教育洗脑,认为“储蓄是人间至善”,但更大的原因在于老年人认为,“有把钱留到自己的弥留之际才会安心”。
那么,让我们倒过来分析这个问题,事情就容易多了。
若是政府能够消除国民对老年生活的不安感,那么市场就会有资金流入。特别是日本的老年人,因为整个日本1700万亿日元个人金融资产中的一大部分都是他们的,只要他们拿出那些为了“以防万一”而存起来的存款去充实自己的人生,肯定会有很好的经济效果。
日本经济快速增长的方法,并不是给劳动者加薪,而是让老年人花钱去充分享受人生,进而刺激日本经济。因此,安倍首相建议经济团体联合会给日本劳动者加薪的这一行为毫无意义。
这些现象在20世纪的教科书里没有,但这才是21世纪的日本最真实的样子。利率越下降,对国民的冲击越大。安倍首相、黑田行长“撒钱”与否都没什么影响,因为国民手里有钱。
不研究自己国家的实际情况,而请外国的经济学家来询问意见,这简直就是糊涂透顶的事情,安倍首相也应该适可而止了。若是国民对自己老年生活感到不安,即使政府下调利率、加薪,国民也依然不愿花钱。若真想重振日本经济,实现600万亿日元的GDP目标,就应该集中力量去推动老年人消费。
首先,政府应该坚定地告诉国民,“到了关键时候,政府会承担起照顾大家的责任,为此政府也准备了完善的安全网,所以大家可以不必存钱,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尽情花钱吧”。
大部分老年人实际上手里有相当多的资产。此外,虽然媒体很少报道,事实上日本的养老“安全网”已经非常完善。生病了可以用健康保险,需要看护可以用看护保险,若不能工作了,即使存款花光了,还有国家发放的年金,所以老年人的生活基本上都能得到保障。
但是,日本的媒体却只报道那些独居老人孤独死去的新闻,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变得很敏感,担心自己年老后也会有同样的遭遇。媒体不应该为了增加收视率和点击率一味地煽动国民的不安情绪。相反,面对国民对老年生活的不安感,媒体应该告诉国民,国家能够为他们提供生活保障。这样一来老年人的不安感就会缓和很多。
专家们要做的是:
给“关键时刻”做一个具体、明确的定义。
认真帮老年人计算一下,若是“关键时刻”来了,老年人手里有的钱能否够他们渡过难关,同时详尽地回答老年人的问题,帮老年人消除不安感。
“关键时刻国家会出这份钱”“入了这个保险,那些保险就没必要买了”,像这样详细地帮助老年人分析他们各自的财产状况,最后就能算出到离世之前他们需要的资产是多少了。
这样一来,剩下的钱他们就可以毫无顾虑地用来消费了。有一些老年人认为“关键时刻”就是患病的时候。若是得了大病,医疗费用在一定范围内保险能够报销。国家应该重新制定保险制度,允许超出保险范围的费用也可使用保险,这样即使生了大病国家也会照顾到底,国民才会安心。当然,这会花费一定的费用,但若通过这些办法能让老年人安心地将手里的钱用来享受人生,也是相当划算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