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文学作家眼中的临朐嵩山｜王威：齐鲁天路之淹子岭

齐鲁天路的秋，是一场隆重的盛宴，没人能清醒着从中抽身而出。当沿途层林尽染，当风带着红叶的旖旎扑面而来，潍坊境内这条主线长达320公里链接安丘、临朐和青州的天路，一路向前，追风逐露，美到孤独，直达行者的内心深处，于静谧处绽放出芬芳的花。

临朐县淹子岭村，这个山东省海拔第一村的古老村落，像母亲温暖的摇篮，悬挂在天路的中段，你来与不来，它自是安详地等在那里，不急不忧，波澜不惊。当秋天的第一缕风从天路两边的林子穿过，灌满淹子岭村的胡同巷口，我们也随风如是的莽撞擅入。

那幢刻着“淹子岭”的石碑，竖立在淹子岭的最高处。太阳从碑后一点点升起，万道金线笼罩下来，光影交错，万木摇曳。石碑的身后是生机勃勃的山谷，太阳下的山谷热气腾腾，它怀揣着如锦瑟般绚丽的梯田，怀揣着如世外桃源般的白墙红瓦，怀揣着如水墨画般浓淡相宜的风景，也怀揣着响彻山谷的猎猎风声……让你在此刻览尽秋之丰茂。我相信，没有人能抵挡得住此刻的痴迷和心动。淹子岭用色彩和风，把持了这场盛大的秋事。

车行至此，不忍碾碎那些斑斓的幻影，我们步行进了淹子岭村，这个绿树掩映下的古老村落，老人们坐在墙根下，蹲在太阳旁，抄手笼袖坐在旧时的光晕里，他们的脸却朝向路过淹子岭的天路。他们称之为彩虹路，他们喜欢看彩虹路，更期待那些踏着彩虹而至的年轻人，去往淹子岭山顶，到达那个“手可摘星辰”的地方，给这片他们融入生命的热土以新的年轻的力量。看到这些蓬勃的力量，他们的耳边会传来隐秘而又张扬的声音，那是青草的拔节声，是雨滴的迸裂声，是新生儿的哭啼声，是太阳爬上树梢声，令他们感到喜悦和满足。每当这时，他们会伸直不再强健的腰身，从淹子岭的最深处，汲出最洁净的井水，浇灌这片古老的土地，让这里变成百里桃花坞，千里柿子林……

其实，他们早已看不清来者是村里的孩子，抑或慕名前来的游人，更看不清那些年轻的脸庞在太阳底下散发出怎样青春的朝气和独有的光辉。他们的眼睛在太阳一圈圈的光晕中，业已失去清澈的力量，那些清澈和力量跟随岁月的流逝早已回归了淹子岭，对于这些他们并不着急。彩虹路的架起，每年都会有新的清澈和力量属于淹子岭，对他们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来路上的年轻人，持有他们年轻时饱满的双臂和热气腾腾的力量，这足以照亮他们浑浊的眼睛，足以让淹子岭生发出漫山遍野绿色的种子。

没有人会拒绝行走在秋天里，也没人会拒绝行走在那些古老的注视中，更没人会拒绝一颗种子的发芽，我们即是如此。从淹子岭村出来，沿着彩虹路拾阶而上，我们要去淹子岭山顶的房车露营地，去追寻那个“手可摘星辰”的地方。据说，那里是国内可看全星空第二亮星——老人星的地方，也是全省海拔最高的房车露营地。想到此，我们就心跳加剧，我们用从未有过的急切步伐朝山顶奔去。我们期待伸手能触摸到那片清亮的星空，我们期待仰头能看到那颗离我们最近的星星。

淹子岭的山顶房车露营地，给这片古老的土地，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一路上，我们用尽了最美好的词语，来描绘那个离星星最近的地方，来想象那个充满童话的星空。当它真的出现在我们面前时，突如而至的喜悦让周围安静了下来。

我们终于来了，在这个秋天，用满怀的热忱扑向这片拥有最亮星空的山顶。碧蓝的天空下，微风轻抚，淹子岭房车露营地安静得像朵悬在空中的云。包裹其中，我们能听到从山谷深处传来的天籁之音，能闻到密林丛中花的甜味和果的幽香。

在这些奇异感受的加持下，山川壮美，岁月安详在这一刻有了具体的体味。千百年前，不知道我们的先祖，是否穿着宽大的布衣长袍，双手持香，匍匐在地，向齐鲁大地、向星空万里、向古老的太阳神致以人类最崇高最虔诚的礼节。

此刻万物肃穆庄严，除了太阳光碰在营地发出的噼啪声，淹子岭化身齐鲁大地上的一颗星辰，散发出清澈耀眼的光芒。如此，脚边的一株草秧，一粒种子，一节泉水，一只山雀不再是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它们具有的某种神性，在它们身上展现出了星转斗移的岁月和滚滚年轮。多少代人的不屈不挠，多少代人的心系热土，才有了眼前悬挂在齐鲁天路上的这颗明珠啊。

彩虹路上，有车辆缓缓驶来，驶向这片精神领地。我们安静地注视着它，车身上星光闪烁，如同一个寓言，在诉说着淹子岭的繁花似锦。跟我们预想的一样，车子停在了刻有“淹子岭”石碑前，看着车里下来的人群，看着他们走向东面的淹子岭村，看着他们在村里老人的注视下，折返回来，朝着淹子岭山顶走来，我们放松了下来。看着他们如同看着几小时前的我们，抑或我们只是在这里回顾过去。等到一辆接一辆的大小车辆从山下驶来，我们如梦初醒，看到车上下来的陌生面孔，我们却感觉亲切得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友。唯有相同的志趣，方能称之为友，在这里，不管是否相识，只要心怀相同的星空和相同的淹子岭就好。

随着夕阳西沉，彩虹路上的车灯亮了，伴随皎洁的月光撒播在山间，逶迤而上，像是天路上落满了星星。山顶营地的帐篷也亮起了橘黄色的灯，营地的烧烤摊香气四溢，不知道是谁蒸熟了今年的新米，粳米碧绿色的香气久久萦绕在山顶。

宝蓝色的天幕下那颗最亮的星星“老人星”，也终于燃起来了，它离我遥远而又咫尺，陌生而又熟稔。这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叶扁舟，一寸星光，飘荡在淹子岭，随着古老的淹子岭在历史的长河中跌宕起伏。我的眼睛湿润了，我终于聆听到了淹子岭的风雨声，聆听到了“老人星”照亮淹子岭时，所发出的空灵柔软的簌簌声……一切都在山顶的营地诗意地进行。

我朝着那片灿烂星河走去，每一步我都以为自己在接近“老人星”，实则每一步我都在接近自己的内心，这种突如而至的庞大惊喜令我不能自持。我停住了脚步，在这片最接近星空的山顶，我抬头仰望着它，我需要它给予我勇气，给予我生生不息的力量，能让我的内心重新回到婴儿的洁净。

那些柔软的星光亦是播撒在淹子岭的角角落落，让淹子岭生出了更多的绿色种子。我清楚地看到，这些绿色的种子扎根发芽，当金色的果实悬挂在寂静的山涧，悬挂在细雨中的枝头，我仿佛听到了婴儿降生时的第一声哭啼，这声啼哭像一颗带着朝露的流星，从淹子岭出发，飞向太阳升起的地方，光芒四射。

我凝神听了很久，直到粳米的香气重新四溢，直到旁边树上，灯笼般的柿子重新焕发出成熟而又稚嫩的光彩，我方醒悟。这是淹子岭送给我的珍贵的天浴，我珍惜这轻盈而又深刻的领悟，我也珍惜粳米和烤肉的香气。

星空下的淹子岭，今夜跟我赤诚相见。我读懂了其中的诗意，也读懂了里面的日夜轮回。当房车里年轻张扬的旋律响彻山顶时，我也读懂了它内心的欢腾，那一定是七彩的，像太阳的光芒，像母亲的笑脸，像安静的力量，像美好的祝愿。

古老的淹子岭和年轻的山顶房车露天营地，在今夜的星空下，散发出熠熠光辉。峦峰叠翠流金，云海浩瀚缭绕，淹子岭用这场秋之盛宴款待每一位来客。来人自是心怀赤子之心，珍惜这段美好的光阴，珍惜这条丝绸般的天路，所带来的令人心仪的良辰美景和随之而来的心灵指引。

我愿意变成它怀中的一片叶子，用稀疏的脉络去触摸正午阳光的震颤；我愿意变成它枝头那枚色彩最艳丽的柿子，去喂食皑皑大雪中饥饿的寒雀；我愿意变成它旋律中最不起眼的那个音符，在纤细的琴弦上合奏出金黄色的乐曲；我更愿意变成它山顶上的一株植物，用不屈的根系扎进坚实的岩石，扎进黝黑的泥土，如同一首澎湃的赞歌，在这个丰收季节，唱响大地深处。

作者简介 /Profi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