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文学作家采风临朐行|刘君:《重返沂山》

民生   2024-11-23 16:44   山东  


NO.1

上山的道路没有变。10年前我到沂山时,夜色中,巨大的沂山山脊如温柔的猛兽默默蹲伏。汽车沿蜿蜒山路攀爬,车窗外,月光如水。顺着曲曲折折的山道,张孝友陪我去海拔950米的歪头崮采访,他当时是沂山风景区管委会副主任。山风裹挟着潮气,吹得人直趔趄。当时已是初夏,没想到山上还这般冷。

在沂山,我认识了护林员张钦耀夫妇,他们当时已在山上待了32年。林场有3个观察和报告火情的瞭望哨,他们夫妇负责一个,主要是观察沂山的西北面,一小时就要瞭望一次。

在这个夫妻瞭望哨里,真正的火情并没发现过,虚惊倒是不少。为了这些虚惊,他们不仅要立即报告防火中心,更要争分夺秒地跑几里地、甚至几十里地赶到“事发”地点,查找隐患。

我还认识了在玉皇顶上的护林员魏富宝,有一年冬天雪后,张孝友去山里录像拍照留资料,上山后又赶上下雪了。他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天黑时赶到玉皇顶瞭望哨,发现当时20多岁的护林员魏富宝一直坚守在玉皇顶上。因为大雪,他已七八天没下山了,从山下带的方便面和面条快吃完了。

魏富宝一米八的大个子,体重还不到140斤,瘦得像个麻秆。他们两个人凑合吃了点东西,张孝友才奇怪地发现,魏富宝简陋的小屋里摆着两台电视。一问才知,原来这两台电视一台只有声,一台只有影,想看就得两台一起放,总共也收不到几个频道。

魏富宝看了会电视就去瞭望巡山了。等张孝友再见到他已是四年后了,几乎没认出来是他,一问才知他下山两年不到,体重就到了220斤。

或许是上天格外垂怜,只有这些山林的“守护神”们才能真正看到沂山最美的风景。因为日复一日观察瞭望,他们最清楚看云海的最佳时节,最知道云海的千变万化。因为每天数十里的往返巡山,他们最知道雾淞之美,最清楚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冰瀑是何等壮观。

沂山虽不及泰山盛名远播,却位列华夏五大镇山之首,有着自己独特的美和内涵。

然而,绝美的风景掩藏了护林员难以排遣的寂寞和付出。

在沂山待得久了,常常分不清哪些是树,哪些是护林员。他们也像树一样在这里扎下深根。也许,他们原本就是一体的,即使一生都在原地,也会昂首向上“行走”,安静、缓慢、坚定,直到生命的终点。


NO.2

又见到张孝友,和10年前一样,他的脸上挂着我熟悉的笑容,如今他是临朐党史研究中心主任,主编出版了《沂山石刻》。

这一次,他带我们领略了沂山真正的惊艳。五岳之外,“黄帝画地布九州”时,还有闻名天下的五镇,沂山被称为五镇之首。从传说中的三皇五帝开始,就有对沂山祭祀的风气,直至清末绵延不断,由此留下了大量的历史遗迹,主要集中在东镇庙。

和10年前一样,总能从张孝友身上感受到一股热情。他曾戏称自己是东镇庙住持,山上每一块碑刻的位置和内容、以及来自哪个田间地头都如数家珍。只有他清楚,那些只有在冬天的斜阳下才能看清的碑刻背面,到底记载着什么。

他介绍大东陪岳碑时,说碑上的字是乾隆皇帝御笔所书,毁于1947年前后,现仅剩大字上半部,为原碑的1/6。

他介绍灵气所钟碑时,说钟字为专注汇聚之意,是康熙御笔。苍劲挺拔,飘逸洒脱。该御书真迹存于庙中,在民国初年被守庙道士卖于文物商贩,被当时的临朐县长辑回,所字的下半部,在1952年前后,曾经作为基石弃于原东镇小学的房基之下。

东镇庙建于宋朝初年,至清末,有大小碑碣360余方,形成了规模宏伟、气势壮观的东镇碑林,有御制碑文40余篇。碑刻书体精美,正、章、隶、篆、行书兼备。镌刻或阳文,或阴刻,或双钩,或深镌,或浅雕,各有千秋。

所惜者,由于战乱及运动,碑碣损毀严重。又加年代久远,风雨剥蚀,碑文多有漫漶不清之处。张孝友利用工作之余,广泛收集、深入挖掘、仔细整理沂山石刻,将东镇碑林145幢碑碣(含部分残碑)200余篇碑文及各处历代刻石内容集于一书——《沂山石刻》,翔实地记述了沂山石刻全貌。

沧海桑田,物换星移,从那历史记载中,从字迹漶灭的摩崖石刻中,我们倾听着历史留下的回声,这样从容,这样不惊扰。从那参天蔽日的名木古树,汉柏唐槐元银杏间,领悟书法碑刻艺术之美,领悟能够永续才是来日方长,领悟能够传承才是天长地久……今天的我们在此流连,百年后,谁又会在此惊叹连连呢?


NO.3

住在沂山,从夜晚到清晨,耳边一直有三种声音回响:水流、松涛和鸟鸣。沂山水量丰富,是弥河、沂河、沐河、汶河的发源地。有人开玩笑对我说,在沂山顶上放些茶叶,山下人就都能喝到好茶了。

好水来自树的涵养。这点是沂山人最为自豪的。沂山不仅森林覆盖率高,而且植被种类丰富。松类、刺槐、栎类,还有水榆、花楸、三角枫……只要随便问一个护林员,他就会告诉你,沂山的植物种类有1020种之多。但给我印象最深的,倒不是山上著名的唐槐、宋柏、元朝银杏,而是万亩黑松林里那些不起眼的松树。

看它那虬曲的树干上盘旋向上的树皮,就知它与狂风劲舞时是何等刚烈,即使身体扭成麻花状,心依然向上。再看它的根,四下扩散,长长地延伸出去,阳光在黑松的枝叶间跳跃,每一根松针都被精心雕琢。看它长在那里,就在双脚之下,这种感觉本身就已经非常美好。

对热爱大山的人而言,似乎永远都嫌台阶不够多,山不够高,像一种难以餍足的欲望,越陷越深。而坐缆车上山,其实更让我欢欣鼓舞。当我像一只大鸟飞越整个沂山,那种欢快肆意的安全感,在空中的轻盈感,让人神清气爽。

沂山变大了——之前上山的高度,变成了现在上山的广度。10月的阳光有着别的季节所未有的特质,闪耀却并不刺眼,可以毫不费力地穿透漫长的距离。所以视线可以不受阻碍地看清楚山的起伏连绵,看清楚植物覆盖着它的样子。花楸裸露的树枝,光滑的灰白色泽一闪而过,一棵树连着一棵树,挤挤挨挨,热热闹闹,对于植物而言,最好的月份应该是9月吧,比6月更绚烂,比8月更热烈。大片绿色间或一抹红黄,各种明暗饱和度的色彩顺着我的“飞翔”,一路向山顶蔓延。

山中一定还有许多令人兴奋的特质有待发现,只要换一个途径。每一次进山都会有新的收获,双眼会看到此前错过的风景,或者发现欣赏旧风景的新视角。耳朵和其他感官亦然,这是一项不断充实的经历,平凡的日子有其增益,偶尔还会出现不可预知难以忘怀的时刻。

独自去看瀑布的路上,松树,柏树,紫荆,藤蔓,那些暗绿浅绿的植物一齐涌来。石阶和栏杆没变,水声更大,我一面出神地望着流水,一面听着它的歌声。上一次在东镇御苑后捉螃蟹的情景仿佛还在。

一个人在山路上行走,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惬意时刻,辽阔的,无垠的,山风吹拂头发的飒爽,以及自身的渺小,世俗的纷扰,搅在一起交织着。

可以聆听到山的呼吸,我听出了山体内的神秘叹息。活着和死去的物质忍受了亿万年的沉积和孤寂,终于发出这么一声叹息,然后继续亿万年的沉寂。

大山常常在我们毫无目的的漫游时向我们袒露它最完整的模样。心中没有必须到达的目的地,我不过是单纯想要和山待在一起。就像去拜访一位朋友,除了与它作伴,再无其他意图。

在山路上转头的一瞬,瞥见了约莫有十几株杂树,在午后的阳光下,在微风拂动里,摇曳着灼灼身姿。斑驳的树影在坚硬的石阶上写下笔画或简单或复杂的字。它告诉了我一个山的秘密,我的移动的身影叠加,形成一个新的秘密。





作者简介 /Profile/

 刘君,《大众日报》丰收副刊主编,高级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山东省报告文学学会秘书长,山东女散文家沙龙主席。出版散文集《为文有时》《向阳坡上》等。

来源:宣教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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