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曾一平
“爷——, 爷~”虎娃疾跑着朝屋后的坡上喊。菜地里,一位老翁收住锄头,直起腰往坡下望了望。“虎娃,咋的了?”虎娃嗖溜溜窜到坡上。“爷,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老翁往掌心吐了口痰,搓一搓,继续抓起锄头。“快了吧,后天过小年,这两天该要回了的。”虎娃从坎坡边扯起一根苜蓿草,放到眼前摇了摇。“亮亮爸爸妈妈都回来哩……”
一周前,虎娃爸妈来电话,说近几天就能辞工回家。于是,虎娃每天都攀坐到屋后坡的石头上,打那儿恰好可以望见村口,只要一有轿车从村口进来,虎娃便飞速地奔跑过去。这几天虎娃空跑了好些趟,心里边生了些失落。
爷爷佝偻着背,继续刨他的菜园子。北风呼呼地刮,天色灰蒙蒙的。虎娃横起手背,把即要滴溜下来的黄鼻涕,往脸上左右揩了揩,再扯起一手苜蓿草,仍旧攀回坡上的石头,蹲守他的阵地。
隆冬,除了风声,天地肃寂。地头烧肥焐起的白烟,飘得自在。
刘千云与杨巧妮有三年没回家过年了。他俩已经辞好了工,租房内的日常用具、衣物,统统塞进了自个的二手大众汽车里。凌晨三点,两人躺在租房的木床上。刘千云眯眼浅寐。杨巧妮静静注视着地库的天花板。这间狭小的地下室,此一刻显得格外空阔。
“老公……”杨巧妮拿手臂搡了搡刘千云。她知道刘千云此刻一定也没睡着。“老公,我想虎娃了。”刘千云没有应声。“老公,我们现在开车回吧!”刘千云揉揉眼睛,从床头掏过手机看看时间,一翻身爬起床。杨巧云利索地叠好被子。两人抱着衣被往汽车行去。
过年了。凌晨的深城分外空寂。偶尔擦身闪过的的士,亮着绿色的空车灯;路灯像一排卫兵,孤苦地立到街边,散着昏昏沉沉的光亮;车窗外,一幢幢摩登的高楼,一闪而过,一闪而过。他们来这儿工作了三年,并未曾真正走入这里的繁华。白天忙碌于烟尘弥漫的工厂,夜间缩守到阴暗狭小的出租房。他们穿着时尚却又廉价的衣物,既区别于乡村的古朴,又区别于都市的奢华。
汽车毫不留恋疾驰到高架上,是一场归旅,又似一场逃离。高速口,出城汽车堵成长龙,红闪闪的尾灯,点亮整个夜空。他俩驾车,义无返顾扎进这条火龙里。
导航提示已到达目的地时,是第二天深夜。回到阔别几年的家乡,一股熟悉的感觉瞬间裹袭满身,熟悉的老屋,熟悉的院落,熟悉的山头,连北风也散透熟悉的味儿。月光温柔地披洒,轻抚远归的游子。汽车像刚刚卸掉犁套的老黄牛,呼呼地冒着热气。
奶奶听见院里动静,拍拍身旁酣睡的老翁。“老头子,看是不是媳妇她们回来了。”老翁披上床头的军大衣,摁开院墙的灯。“唉,真是儿子他们回来哩……”奶奶紧忙套好衣服,老两口快步迎了出去。
“爸,妈,我们回来了!”
“快进屋,快进屋……”
“老婆子,快去热点儿饭菜。”
“虎娃,虎娃……”
“爸,虎娃睡了,莫喊醒他哩。”
“好!好……”
刘千云陪父亲到客厅唠嗑。杨巧妮顾不上喝一口茶,快步进到虎娃房间。虎娃睡得正香。他此刻正做一个梦,梦见爸爸妈妈的汽车回来了,他快步跑过去迎接,他拉开爸爸车门,可里边的人他不认识,他又去拉开妈妈车门,同样一张陌生的脸孔,他努力回忆爸爸妈妈的样子,可怎样也记不起来。视频里,爸爸妈妈脸是歪的。虎娃急了,两颗眼泪顺双颊滴落出来。
杨巧妮静静望着儿子,轻轻拭掉他脸颊的泪水。
……
杨巧妮又伸手去掖了掖被角,瞅见虎娃枕边排放着三只苜蓿草织成的小人儿,小草人上边稚嫩地写着:爸爸,妈妈,虎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