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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中，我们介绍了林肯、肯尼迪总统遇刺案和背后的阴谋论，从中可以看到，这些暗杀总统的事件实际上都是独狼行动或少数几个人的小团伙作案，但总有人认为还有更大的秘密集团主导了这些暗杀，并编造了大量阴谋论，经久不衰。
实际上，从美国建国的1776年一直到现在，阴谋论的身影一直都在。从新共和国的初创时代，到南北双方的对立时代，到镀金时代、一战和二战以及冷战时期，一直到当代，各式各样的阴谋论在美国此起彼伏，从未停歇。
很有意思的一点是，当下在美国影响力较大的几种阴谋论叙事，在过去270多年的历史上，都曾出现过。虽然“反派”们的外在形象随着时代一直在变化：一会是神秘的光照会，一会又变成了左派和犹太精英，一会是天主教会，一会又变成了邪恶的民主党人，但这些阴谋论的内核基本都是“陈年的臭酸菜”，没怎么变味。
我们选取了以下两个历史上曾出现过的疯狂故事与他们当代的版本相对照，帮您真正看清，究竟哪些说法是“一眼假”阴谋论。
光照会与“大取代”阴谋论：秘密集团企图推翻美国基督教白人社会
美国建国后第一个主要阴谋论的主角是光照会（Illuminati），这是一个成立于德国的秘密组织，致力于宣传自由思想，反对宗教教条。它的真实寿命很短，1776年5月1日成立，1785年3月就被巴伐利亚当地的政府宣布为非法，创始人出逃。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没有走出德国巴伐利亚地区的地方组织，在1797年却被两名欧洲作家写进了他们的书里，他们都将光照会与法国大革命联系在了一起，认为光照会是大革命幕后的力量。1798年，这两本书带着关于光照会的阴谋论渡过大西洋来到了美国。
在美国的新英格兰地区，最先传播光照会故事是一个名叫杰迪迪亚·莫尔斯（Jedidiah Morse）的牧师。在1798年7月4日，耶鲁大学校长、联邦党人提莫太·德怀特（Timothy Dwight）在布道时发出警告，认为光照会是这个新生国家面临的重大威胁，该组织的“终极目标是用无神论取代基督教，推翻宗教、政府和美国社会的国内秩序”。
要知道，在那个电报都还没有发明的年代，像德怀特这样有影响力的人提出的阴谋论，很快就影响到了政治高层，国会中开始有议员相信这一阴谋论，总统约翰·亚当斯的夫人阿比盖尔·亚当斯（Abigail Adams）也向朋友推荐关于光照会阴谋论的书籍。
到了1800年总统大选前，以德怀特为代表联邦党人声称，总统竞选的对手民主共和党人托马斯·杰弗逊和光照会联系密切，如果他当选，不仅将破坏教会的力量，还要把美国交给法国人。
然而，联邦党人自己打开的阴谋论魔盒却最终反噬了自己。民主共和党一方，也利用光照会做文章，连续发文声称联邦党人才是光照会的成员，他们企图将宗教和政治紧密串联起来，制造政教合一的国度。
这些论战的结果确实对1800年大选产生了影响，作为挑战者的杰弗逊最终击败了当时的总统亚当斯，当选第三任美国总统，而亚当斯所在的联邦党却再也没有完全恢复元气，20年后该党解散。
随着杰弗逊的两届任期结束，他并没有把美国交给法国人，光照会的阴谋论逐渐隐入了历史，但这样一种阴谋论的叙事框架，却在美国生存了下来。每当出现激烈的意识形态或政治斗争，某个像光照会这样的阴谋集团就会从某个地方钻出来，图谋摧毁美国人的文化与社会。
当下在右翼中流行的“大取代”阴谋论（Great Replacement）可以看做将光照会的叙事框架（某精英集团阴谋消灭美国的基督教白人社会与文化），混杂了种族主义编织而成的。这一理论声称，以左派和犹太精英为代表的“金融与政治精英”，有目的地寻求增加少数族裔和宗教少数群体的数量，试图稀释信奉基督教的美国白人人口，获得政治权力，让“白人们永远灭绝”。
如下图这样就是典型的此类阴谋论。
大量右翼媒体一直在鼓吹该阴谋论，据《纽约时报》报道，自 2016 年至2022年，前福克斯新闻当家主持人塔克·卡尔森在 400 多场节目中宣扬该理论，使其成为当下右翼的主流思潮。根据《华盛顿邮报》2021年底的一则调查，有超过30%的美国人，接近一半的共和党人某种程度赞同“大取代”理论。
包括新任副总统候选人万斯在内的大量共和党议员信奉该理论，并将其作为煽动民意的主要工具。根据卫报的报道，2022年5月，万斯曾在一次集会中公开宣扬“大取代”阴谋论，他说：“关键是这个国家民主构成的转变，这意味着我们永远不会赢，意味着共和党人永远不会再赢得这个国家的全国大选。”
在参议员竞选集会上的万斯。来源：美联社
“披萨门”阴谋论与反天主教运动：邪恶集团绑架妇女 虐杀儿童
还有一类阴谋论发源于反天主教运动。美国建国前和建国后的一百多年中，对天主教的敌意一直都存在。美国独立之前，由于大部分移民来自信奉新教的英国，本身就对以罗马教皇为首的天主教教士体系存在敌意，多个殖民地都曾出台过禁止天主教徒担任公职或对天主教徒课以重税的法案。
而到了独立战争时期，以天主教为主要宗教信仰的法国成为了美国的盟友，美国人对天主教的敌意迅速减退。不过新教与天主教和平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到了19世纪20年代末，反天主教的情绪再次滋长起来。
那时，由于欧洲的动荡，大量爱尔兰和德国的移民涌入美国，这些以天主教为主要信仰的外来人口激增，激起了美国人的排外主义情绪。各类与天主教有关的阴谋论开始出现，有的聚焦于天主教修道院中的离奇故事，认为独身的神父常常在修道院和忏悔室里强奸女性和猥亵儿童；还有的则认为教皇把大量欧洲的天主教徒派到美国，企图颠覆以新教为主的美利坚。
下面这张漫画就出自当时一本反天主教书籍，描绘了罗马教皇通过代理人控制了美国的国会、白宫、法院以及印刷厂等机构。
描述罗马天主教会控制美国各个政府机构的漫画
关于天主教修道院的阴谋论催生了大量暴力事件，比较典型的一起发生于 1834 年 8 月 11 日，波士顿城外、萨默维尔的厄苏琳修道院（Ursuline Convent）被暴徒焚毁。在暴行发生前几周，许多人深信，修道院是一个性罪恶的巢穴，牧师们利用忏悔室作为勒索和精神控制的混合体，对年轻女性施加权力，迫使她们陷入性堕落。此外，镇上的许多人还相信，因这些罪行而出生的婴儿被杀害并埋葬在修道院的地下室里。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解放这些妇女，然后冷静地将整个地方烧为平地，事后暴徒们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烧毁天主教修道院的一幅插图。来源：大西洋月刊
这一版本的阴谋论，核心叙事就是“某个秘密团体，在某个秘密地点，企图性侵/绑架/杀害妇女或儿童”。它在当下也有继承者，在本系列的第一篇文章中，我们曾提到过，2016年开始兴起的“披萨门”阴谋论（Pizzagate）。该阴谋论声称华盛顿特区一家名叫“彗星乒乓”披萨店的地下室是举行邪恶的撒旦仪式的秘密据点，这家披萨店还涉及一个绑架和性虐待儿童的网络，包括希拉里·克林顿在内的民主党人牵涉其中。
“披萨门”是QAnon阴谋论中非常流行的一款，一名叫Liz Crokin极右翼女性是活跃的鼓吹者。今年3月28日，她曾出现在川普的海湖庄园举行的阴谋论者聚会上，继续宣扬“披萨门”阴谋论。当天，川普也曾到场参加聚会，与这些阴谋论者握手见面。
川普当天与阴谋论支持者们握手交流。来源：MediaMatters
对比来看，不知读者有没有发现“披萨门”阴谋论中提到的的“绑架和性虐待儿童、地下室秘密据点”等说法和当年反天主教运动中，对修道院的指控如出一辙？这一200多年前创造出来的阴谋论，在当下依然充满活力。
阴谋论纵横二百余年 是反智主义还是反自由主义？
那么，不少读者不禁要问，为何这些诞生于200多年前的低劣阴谋论，依然回荡在自诩文明社会灯塔的美国呢？
其原因当然是复杂的，著名历史学家、社会学家理查德·霍夫施塔特（Richard Hofstadter）认为，这与美国文化中的反智主义（Anti-Intellectualism）有关。1963年他的著作《美国生活中的反智主义》专门探讨了这一问题，该作品获得了1964年的普利策奖。
霍夫施塔特将反智主义定义为对知识分子与知识的怀疑和敌意。他追溯了反智主义在美国历史中的根源，认为这种倾向可以追溯到殖民地时期和宗教复兴运动。
霍夫施塔特认为，新教教派特别是福音派基督教对反智主义的影响尤为显著。许多宗教领袖强调信仰和情感的重要性，而不是理性和知识。福音派基督教在19世纪的崛起，对美国文化中的反智主义产生了深远影响。
此外，霍夫施塔特还特别分析了美国政治中的反智主义倾向，特别是民粹主义运动和一些政治领导人的反智言论和行为。他指出，政治家们常常利用反智主义情绪来赢得选民的支持，并对抗知识分子（包括媒体）的批评。以川普为代表的右翼领导人们把严肃媒体都贴上Fake News的标签，破坏其公信力就是生动体现。
而非党派智库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e）的政治学家和专栏作家罗伯特·卡根（Robert Kagan）在他今年五月出版的新书《Rebellion: How Antiliberalism Is Tearing America Apart Again》（反叛：反自由主义是如何让美国又一次分裂）中提出了另一种观点。他认为，阴谋论的横行与美国的反自由主义传统有关，这种传统通过一次又一次的编造混乱的故事，混淆人们关注的焦点，阻碍自由主义前进。
在卡根看来，美国建国时奠定美国基石的三份纲领性文件《独立宣言》、《宪法》以及《宪法修正案》是美国自由主义思想的基石。《独立宣言》代表了美国立国的原则和基本价值，《宪法》是保护和实现《独立宣言》原则的框架，规定了美国联邦政治系统的基本组织结构和运作方式，而《宪法修正案》则确定了美国公民个人的基本权利，哪些个人权利是他者不得干涉和侵犯的。
这三份文件与欧洲启蒙运动的思想一脉相承，是世界上第一次由一群非贵族的普通人，通过辩论和妥协，完成了一个国家的基础制度设计，其伟大程度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在国父们确立了这些基本框架的同时，反自由主义思想依然在美国根深蒂固。卡根在书中提出，美国反自由主义思想最坚固的堡垒是白人奴隶主。他们当时确实参与了美国建国时期的制度设计，但并没有完全赞同国父们创造的基本价值和民主原则，而只是有限度地接受一种必须是纯粹的以白人为核心的民主体系，同时还要允许他们追求拥有奴隶这样反自由主义的信仰和利益。
为了限制联邦政府的权力危及到自身对奴隶的保有，南方对任何扩大联邦政府权力的立法都极为敏感，于是后来逐渐演变成了对联邦政府的怀疑以及对小政府的追求。
卡根认为，后来的南北战争虽然结束了奴隶制，但并没有让南方人放弃他们的白人至上主义与反自由主义思想。吉姆·克劳法案、排华法案、种族隔离社会、三K党等现象都是反自由主义思想的产物。
1882年一则丑化华人的广告 暗示华人抢走白人工作
因此，在美国建国后至今，每当自由主义的追求者们想要推进改革，拓展个人的权利或扩大政府的义务时，反自由主义的一方都会想尽办法来与之斗争，而编造阴谋论，就是政治斗争中的常用手段，只要政治斗争一刻不停，各种阴谋论也会一直不止。
我们很难期待未来政客们能提高自身道德修养，做一个更诚实的人，少制造一些阴谋论。但我们确实可以从历史中汲取智慧，了解各类阴谋论的特点和产生的原因，训练自己的批判性思维，识别阴谋论，降低阴谋论对自身认知和决策的影响，这也是这一系列文章的初衷。
下一篇，我们将带您关注阴谋论背后的另一层动机——经济，告诉你哪些阴谋论者，凭借你的关注和转发，数钱数到手抽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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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politico.com/news/magazine/2020/03/29/illuminati-conspiracy-theory-thomas-jeffersion-1800-election-152934
https://time.com/5892376/early-american-conspiracy-theory/
https://www.politico.com/magazine/story/2015/09/when-america-hated-catholics-213177/
https://www.theatlantic.com/ideas/archive/2023/07/conspiracy-theory-burned-convent-down/674599/
https://www.mediamatters.org/donald-trump/trump-appeared-mar-lago-event-hosted-qanon-and-pizzagate-supporter-mike-smith-and-his
https://www.theguardian.com/us-news/2022/may/16/buffalo-massacre-great-replacement-theory-republicans
https://www.statista.com/statistics/1121963/slaves-owned-by-us-presidents/
Pagliarini, M. A. (1999). The Pure American Woman and the Wicked Catholic Priest: An Analysis of Anti-Catholic Literature in Antebellum America. Religion and American Culture, 9(1), 97–128. https://doi.org/10.1525/rac.1999.9.1.03a0004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