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格去世一年后,巴菲特刚刚公开了一封不同寻常的致股东信,措辞之沉静、嘱托之殷切,都让这显得很像是一封为了告别而提前准备的遗书。
全文翻译如下:
今天捐赠之后,我的伯克希尔·哈撒韦A类股票持有量将减少至206,363股,自2006年的捐赠承诺以来,我的持股已经减少了56.6%。2004年,在我的前妻苏茜去世前,我们共同拥有508,998股A类股票。几十年来,我们本来都觉得她会比我活得更久,所以希望由她来分配这些巨大的财富。然而,事与愿违。
苏茜去世时,她的遗产价值30亿美元,其中96%捐赠给了我们的基金会。此外,她还留给我们三个孩子每人1000万美元,这是我们第一次给孩子如此大额的赠予。这个分量的赠予体现了苏茜和我的共识:如果父母足够富有,那么不妨留给子女足够的钱财,让他们去做追求梦想,但又不能多到让他们足以躺平。
苏茜和我一直鼓励孩子们参与小规模的慈善活动,并为他们的付出心生欣慰。但在她去世时,孩子们还没有能力管理由伯克希尔股票所带来的财富规模。不过,随着我在2006年做出的终生捐赠承诺以及后来的扩大趋势,孩子们的慈善投入也明显增加。
现在,孩子们已经不负期望,并将在我去世后全权逐步分配我所持有的伯克希尔股票。这些股票如今占我财富总额的99.5%。
时间之神总是赢家。但它也是善变的——甚至是不公和残酷的。有时它会在生命开始之初就按下停止键,有时却会等上足足一个世纪才敲响门铃。目前来看,我一直非常幸运,但显然,不久后它也会找上我。
幸运归幸运,但不被时间之神注意到也有坏处。比如,我的孩子们也都是老人了,他们现在的年龄依次是71岁、69岁、66岁。
我从没想过要建立一个世袭财富的家族。这并不是因为我不信任我的三个孩子,但后代的后代,就很难说了。我不确定他们在全新的环境里会用怎样的优先级、智慧和忠诚度去处理这笔巨额财富。不过,就眼前而言,我希望分配财富的决定,是由三个思维清晰的头脑做出的,而不是已故之人。
所以,我指定了三个候选的继承受托人。他们和我的孩子们关系亲密,符合我的要求,而且要年轻一些。
但继承受托人暂时只在名单上生效,我还是希望苏珊、霍华德、彼特能亲自处理我的资产。
他们都会尊重我的意愿,也就是:对伯克希尔股份的处置计划绝不能辜负股东们对查理·芒格和我的绝对信任。在过去二十年里,我仔细考察了我的孩子们,他们的慈善行为也在此期间有了长足进步。每个孩子都管理着二十到三十人的团队,进入到了慈善事业的最深处。
我的一些富人朋友很好奇我为什么如此信任我的孩子,尤其惊讶于我要求慈善基金会的所有决策都要通过一致性投票。这怎么能行得通呢?
我的解释是,我的孩子们身边将永远被各种要钱的真诚请求包围着。现实就是如此,当寻求捐赠的请求被拒绝之后,求助者将会另辟蹊径——找另一个朋友来说情,或是替换一个新的项目。手握巨大慈善资金的人永远会被视为一块肥肉,这是富有的必然代价。
于是,我设立了一项一致性投票的条款。这个条款将让我的孩子们可以在拒绝拨款时干净利落的回答「这是我的哥哥/姐姐不会同意的事情。」这种设计可以让他们生活更轻松一点。
当然,一致性投票并不是万能的——如果你有十几个孩子,它就会变得非常复杂,也不能解决合理分配数十亿美元这个艰巨的工程。
对于所有的父母,无论是否富有,我都还有一个建议:在你的子女成年后,在签字之前,先让他们读一遍你的遗嘱。
确保每个孩子都能理解你分配遗产的背后逻辑,以及在你去世后他们将要担起的责任。如果他们有任何质疑,请仔细倾听,并即使采纳其中有用的建议。你肯定不希望子女在你已经无法对这个世界做出任何回应的时候,才对遗嘱里的某些内容追问「为什么」。
多年来,我的三个孩子都对遗嘱提出过他们的疑虑,我们经常讨论,很多时候我也在为自己的决定辩护,这并没有错,我的父亲也是这么对我的。
偶尔我会修改遗嘱——大多数都是小改动——并尽量保持简洁。这些年里,查理和我见到很多家庭分崩离析,只是因为遗嘱写得不够妥当。嫉妒、愤恨、委屈,这些情绪都会得到放大,尤其是在遗嘱里偏爱儿子而非女儿时。
查理和我也见过另一种情况,父母在生前充分和子女们讨论遗嘱后,反而让家庭变得更加团结了。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放心呢?
写下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幸运仍在延续。这段幸运始于我在1930年出生在美国,恰好是个白人男性。我有两个姐姐,她们早在1920年的「第十九修正案」里就被承诺,将和男性享有平等的待遇,这同时也是1776年我们十三个殖民地传递出来的信号。
但是,在我出生的1930年,这个国家并没实现早期的理想。在比莉·简·金、桑德拉·戴·奥康纳、鲁斯·巴德·金斯伯格以及无数人的努力下,局面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有了改善。
因为男性身份带来的优势,我很早就对自己将来会变得富有充满信心。但无论是我还是其他人,都未曾想见过去几十年间在美国可以实现如此的财富规模。这一切令人震惊——甚至超出了福特、卡内基、摩根甚至洛克菲勒的想象。百万富翁不见怪了,新的丈量单位是亿万富翁。
我出生时正值大萧条之初,形势看似不妙。但复利真正的作用是在在生命最后二十年才兑现的。我真的很幸运,没踩到「香蕉皮」,这让我以94岁的高龄依然活跃在资本市场里,还得到了一大笔财富——我把它称之为延迟消费——可以用于帮助那些出生时抽到了下下签的人。
我的另一个幸运是,我对慈善的决定,得到了两任妻子的理解和支持。我,苏茜和阿斯特丽德都对财富的世袭没有任何兴趣。
我们一致相信,平等的机会应从出生开始,纸醉金迷的生活方式虽然并不违法,但它并不值得效仿。是的,我们很富有,可以拥有几乎一切喜欢的东西,但我们的快乐从未建立在他人的羡慕之上。
让我特别高兴的是,许多跟着我们一路走来的伯克希尔股东都有相似的价值观。他们存钱——让自己生活得很好——充分照顾家人——然后借助复利将大笔资金重新回馈社会。他们的「支票」被广为分发给很多不那么幸运的人。
凭借这样的理念,我从20岁起就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也看着我的孩子们成长为优秀的公民。他们并不同意对方的每一句话,但全都拥有我们这个家的价值观。
苏珊、霍华德和彼得直接帮助他人的时间比我多得多。他们享受经济上的舒适,却不只在意金钱,他们从母亲那里继承了这样的品质,而她一定会为他们感到自豪和荣耀。
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