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情感
2025-01-27 18:09
辽宁
那时候一过腊月初八,街市上那种祥和喜庆的气氛就渐渐显露出来。到了二十三小年,进出副食商店、百货公司置办年货的人们,平日里因生活忙碌而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走进新华书店,人群熙攘,寓意吉祥的春联、精美隽永的窗花、喜庆的大红福字,特别是题材各异、色彩艳丽的年画看得人眼花缭乱。鞭炮销售的门店摊点更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腊月二十三小年,家家户户开始扫尘祭灶,每年的这天,父亲都会把拾掇干净的猪头和几碟供果摆放在炉台旁的隔板上。夜幕降临,奶奶吩咐一声上香,父亲便把燃着的香虔诚地举过头顶,微眯着双眼,嘴里默默地念叨几句什么,然后把亮着火头的香轻轻地插在装有小米的碗里。青丝般的烟雾袅袅上升,渐渐漫散开来,不一会小屋里便满是氤氲的香气。晚饭摆上桌,父亲点燃一支香烟,顺手拿起竹竿挑着的鞭,满面春风地站在院门前燃放,这是小年祭灶后春节将至燃放的第一挂鞭。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烟雾中微微的火药香慢散散地飘进屋来,与屋中正在焚烧的香气融合在一起,形成了只有过年才能嗅到的特殊气味。这种浓浓的特殊味道,留在了我小时候对年的记忆里,永远抹去不掉。小年相距春节仅有几天的时间,可我觉得时间过得太慢。父亲小年买回的鞭炮,分给我的那份,终因耐不住手痒,每天偷着和胡同里的小伙伴们躲到房山头燃放,待到除夕之夜便所剩无几了。除夕一大早,父亲和母亲就开始忙碌起来。平日里不常见的木耳、蒜苔、黄花菜、鸡蛋、干豆腐、素鸡、鱼等菜,母亲一样样都打理好,装盘摆放在水缸盖上。父亲在忙着过油、煮肉、炸“炉箅子”。提早炖在锅里的酸菜白片肉开锅后热气腾腾,使得屋里屋外满是诱人的酸菜香。母亲最拿手的焖肉,更是三十晚上最解馋的一道菜。乡下姑姑家杀年猪送来的肉,再加上吃起来滑滑腻腻的马莲粉,让人一想起来就要流口水。坐在火炕上,看着父母在弥漫的热气中忙里忙外,想到过年又有新衣服穿,还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小小的我心里充满了美滋滋的幸福感。过年,最高兴的当属孩子。在平常的日子里,做父母的省吃俭用,饭桌上离不开的总是老三样:萝卜、土豆、白菜,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改善生活吃些好的,所以我小时候特盼着过年。每年元旦挂上新日历书,我会问父亲除夕是哪一天,然后把除夕那页纸折起来做个记号。元旦过后,就开始天天盼着过年,时不时地摘下日历牌翻查页数。母亲这时在一旁看到,便会笑着冲我念叨:“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除夕下午三点,忙碌了大半天的母亲开始放桌子摆菜,张罗让奶奶和我们兄弟几人上炕,一家人坐下来准备吃年夜饭。按旧历年的习俗,三十晚上这顿饭前,父亲必是要先放一挂鞭。每到这时,我都会兴奋地跳下炕,尾随在父亲身后来到门外,躲到远处双手捂住耳朵,激动地瞧着父亲在门口放鞭。父亲把叼在嘴上的香烟使劲吸两口,然后拿在手中弹去烟灰点燃药捻,瞬间,火药爆燃的噼啪声夹杂着鞭炮的碎纸屑四溅下来,一眨眼的工夫,整挂鞭就放完了。我在心里一阵惋惜!这要是给我拆开单放,得放多长时间啊!天空中传来“二踢脚”短促清脆的爆燃声,骤然间,像似约定好了的,前后趟房也跟着响起来急促的鞭炮声。一家、两家、三家,邻居们也都开始吃年夜饭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一直响了很长的时间。除夕夜,因为有守岁的习俗,小胡同里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大人们开始包“接神”的饺子,小孩子们则提着小灯笼在外面开心地玩。小时候过年也没有什么文化娱乐活动,可总觉得那时的年过得特有年味。吃罢年夜饭,待到午夜“接神”还有很长时间,母亲和嫂子包完了饺子,奶奶张罗玩纸牌,父亲一声应允,带领大哥大嫂四人开始围坐在炕上玩纸牌,这种条状的纸牌与打麻将大同小异。母亲把缓好的冻梨端进屋来时,奶奶与儿孙三人正战至犹酣。说好了要跟大人守岁的我,竟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在炕脚底下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骤然间响起的鞭炮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接神了!”睡眼惺忪的我跳下炕,赶紧往门外跑去看热闹。还有半个多小时才到零点,就有那性急的人家先放起鞭来。噼里啪啦,一家放百家应,瞬时间引起了连锁反应,前后院、胡同里顿时鞭炮齐鸣。夜空中礼花弹爆开耀眼夺目,五彩缤纷,二踢脚声震如雷,响彻云天。转眼间,满胡同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火药味,在外屋厨房煮饺子的母亲赶紧让人把房门关紧。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过一阵又一阵,零点时达到了最高潮。零点过后,外面的世界才渐渐安静下来。兴奋了一天又大半宿的孩子们太困了,熬不到天亮就都睡着了。二次睡下的我,一觉到天明。大年初一清晨,推开院门出来再看,满世界皆是鞭炮的纸屑残骸。几个起早的孩子在胡同里弯着腰像打扫战场似的,寻找崩掉在地上的呲花小鞭。睡了半宿觉的我,洗完脸,穿上新衣裳,父亲招呼我们过来给奶奶磕头拜年。按大小哥嫂们先来,轮到我跪在地上,面对奶奶磕了三个响头,奶奶忙笑着说:“快起来!快起来!”站起身的我乐呵呵伸手接过奶奶递过来的压岁钱,说声谢谢奶奶,转过身又忙给父母拜年。小时候春节拜年收到的压岁钱,最多的时候超过了一元钱。现在要说一元钱觉得可笑,可是在一九六几年,一元钱可以买好多东西。平日里身无分文的小孩子,兜里有了一元钱,过年能高兴好多天。大年初一,前后院左邻右舍开始互相拜年。每年的这天,都是大哥领我们先到三区的五叔家里拜年,回来后,父亲又吩咐我们给邻居的叔叔婶婶拜年。此时的胡同里,房山头开始热闹起来,走街串巷拜年的人们,满脸是喜悦的笑容,出东家进西家,彼此见面互相说着吉祥的祝福。往往在一家里还没有说完拜年话,就又有人进屋里来拜年。天天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也相互到各自的家中去拜年,家长们笑呵呵地像迎接外宾似的热情招待。家家都准备好了花生瓜子糖果,看到孩子们来拜年,热情的叔婶们抓起花生瓜子糖果就往孩子们的衣兜里装。我这里伙伴们的家还都没拜完呢!新穿的衣兜里就已经装满了花生瓜子。回到家来,一整天,这脸上都始终洋溢着兴奋的光彩。出正月十五,年带给人们的喜庆渐行渐远,胡同里家家户户门框上粘贴的春联依然崭新如初,可在孩子们眼里它已经成了对明年遥远的期盼。踩小人的袜子穿旧了,心里对年的那份不舍却仍难以消散。“那些年穷得像孙子,但快乐得像个爷!”不知这话出自谁口,但说得精辟!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父辈人的渐渐离去,带走了许多有关年的习俗。没了前后院,没有了小胡同,住在高楼里的人们,形同陌路,邻里间变得互不往来。想想从前住大杂院、小平房的时候,那种社会风气,那种和谐的邻里关系,每每一想起来就免不了一阵伤感。父母在的时候过年,更是让我深深的怀念!如今,我们已经老了,生活变得越来越好了,可这年我总觉得过得越来越没有了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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