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新黄河客户端推出年终特别策划——2024年终盘点·面孔，让新闻当事人再次与你相见，见证平凡故事背后不平凡的力量。
“二审还是败诉了，尽管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看到结果的时候还是感到很遗憾和不甘。”12月5日，因查出“地中海贫血”基因携带而被厦门市思明区教育局不予录用的王雨，收到了厦门市中级人民法院的二审判决：维持原判。
从2023年12月，王雨决定将思明区教育局告上法庭，到2024年7月30日，厦门市集美区人民法院作出王雨一审败诉的判决，再到12月的二审败诉。整个2024年，王雨都是在疲惫、挣扎与希望中度过的。面对再次败诉后的前景，她对新黄河记者坦言，确实有些累了，但依然不想放弃。
今年8月，新黄河客户端以《不影响生活却“影响”考编，“地中海贫血”基因携带者的进编之路》为题，报道了王雨等“地中海贫血”基因携带者的故事，引发众多网友关注。如今，除了王雨还在坚持，与她同批因轻型“地贫”以及基因携带而未被厦门市思明区教育局录用的另外三人中，已经有人选择离开生活了16年的厦门。“轻型‘地贫’以及‘地贫’基因携带者，没有症状，无需治疗，无传染性。所以，为什么我们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被对待？”王雨依旧不解。
当然2024年，也有好的消息传来。今年4月，在最新发布的《广西壮族自治区事业单位公开招聘人员体检通用标准（试行）》中第三条明确规定：“地中海贫血（地贫基因携带者、静止型、轻型）且血红蛋白高于90g/L，不影响正常工作的，可给予合格。”
王雨说，她看到了改变的发生，她希望这只是一个开始，“由于2016年修订的《公务员录用体检通用标准（试行）》中的第三条修订内容明确指出：血液系统疾病，不合格。而大多数省区市的事业单位体检标准结合《公务员录用体检通用标准（试行）》中的规定执行，这就导致了像我们一样相同遭遇的人不在少数。”
“我相信不合理的地方无论多久都会改变的，我们期待着。”王雨表示，反“基因歧视”可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她会选择一直坚守到底。
二审败诉后，会考虑申请再审
去年8月，王雨报考厦门市思明区中小学教师招聘考试，在笔试、面试都顺利通过的前提下，因入职体检查出自己是“地中海贫血”基因携带者，招聘单位思明区教育局以“血液系统疾病，不合格”为由，不予录用。依据是，《福建省教师资格申请人员体检标准及办法（2018年修订）》中的第三条：“血液系统疾病，不合格。”
尽管王雨经过多方咨询并结合自身实际情况，了解到轻度“地贫”和“地贫”基因携带者都不会影响日常工作生活，但无奈自己还是被挡在了编制大门之外。在这个过程中，王雨了解到她同一批参加思明区教育局教招考试的，还有3人同样因为“地贫”基因携带没有录用。“她们有的这次考试是专业第一，有的参加过十余次马拉松比赛，都很优秀，而且身体都很健康。”
于是，王雨选择通过司法途径“讨个说法”。2024年初，王雨将思明区教育局告上法庭。7月30日，厦门市集美区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法院认为，原告提出要求本院对前述条款的合理性进行审查，于法无据，本院不予审查。最终，王雨败诉。不甘心的王雨提交了上诉申请，要求撤销原审判决。厦门市中级人民法院于2024年10月15日，进行了二审开庭审理。
在焦急等待一个多月后，12月5日，二审判决结果出炉。判决书显示：经审查，《福建省教师资格申请人员体检标准(2018年修订)》第三条关于“血液系统疾病，不合格。单纯性缺铁性贫血，血红蛋白男性高于90g/L、女性高于80g/L，合格”规定，不存在就业歧视内容，未侵害劳动者平等就业的合法权益，并不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中华人民共和国就业促进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关于人格权、平等就业的相关规定，亦不存在违反《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的解释》第一百四十八条第二款规定的“规范性文件不合法”的情形。由此，厦门市中级人民法院以缺乏法律依据不予支持，驳回王雨的上诉请求。
拿到结果后，王雨失落了几天，她对于2024年的最后期待也落了空。“我本就是带着必输的心态去上诉的，但是真正败诉的时候还是很难过、无力。”但很快，王雨便又恢复了理性。“我一定不能放弃。”王雨说，她相信坚持下去，就有改变的可能和希望。“我现在还在积极配合律师整理材料，2025年会向上一级人民法院申请再审。”
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当然，王雨的“偏执”也遇到了一些不理解的声音，“有些长辈觉得为什么其他人不去打官司，偏偏我要花时间、花精力、花钱去打官司。”好在，王雨的丈夫以及亲人，还有一些朋友都选择坚定地支持她。“我就觉得不管怎样，还是要去争取，这样才能让更多人关注到这件事。”
在奔走的日子里，王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今年我加了好几个大群，里面都是有过或是担心入职体检被卡的人，所以我觉得我们这个群体不是少数。我们在朝着一个目标努力，就是让改变发生，让轻度‘地贫’和‘地贫’基因携带者享受到应有的机会和权利。”王雨说，大家无意间的鼓励和支持都能让她很暖心，“这几次的诉讼费、律师费等费用本来都应是我自己承担的，但和我有相似经历的另外一个老师，一审结束后，我们在群里讨论时，她私聊我转了一千元，还说经济上有压力可以一起想办法。”
给王雨转账的这位老师是杨杨，她是2023年厦门市思明区教招考试中因“地贫”基因携带被刷的四位老师之一。“我曾在公办校代课4年，大学期间献血2次皆合格，累计跑过11次半程、全程马拉松，身体很健康，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如今，35岁的杨杨是一名单亲妈妈，在突然失业无法兼顾求职与养育孩子的情况下，她决定离开生活了16年的厦门，回到江西成为一名销售。她坦言，尽管自己依然热爱着教师这个职业，但这似乎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了。“突然失业，而且孩子还小，压力太大了。目前的这份工作还在试用期，好在生活暂时稳定下来了。”杨杨说她对现在的工作也挺满意的，“退一步发现，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了，对于我来说也很幸福。”
在此之前，杨杨曾只身前往广州，尝试联系处理过“基因歧视”第一案的律师，也曾和王雨一起去分析资料、联系体检医院，走访教育局、信访局等等。“好好的生活被这件事耗尽了全部力气，作为一个单亲妈妈可能没有能力再参与到这漫长的过程中了，但我也会一直关注事情的进展并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地贫”基因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但他们没有因此被打败。王雨说，她不会放弃，因为生活总要继续，“我之后应该会去培训机构当老师，我相信不管在哪里，人生都会精彩。我没给我的孩子做基因检测，但是如果她和我一样不幸也有‘地贫’基因的话，我希望她以后从事创造性的工作。”王雨说，在她看来人生的意义取决于自己的定义。
2025年，期待反“基因歧视”的阶段性胜利
在王雨等人进行反“基因歧视”行动的同时，一些改变也正在悄然发生。在广东对轻型“地贫”及基因携带者“开绿灯”后，今年4月份，最新发布的《广西壮族自治区事业单位公开招聘人员体检通用标准（试行）》明确：地中海贫血（地贫基因携带者、静止型、轻型）且血红蛋白高于90g/L，不影响正常工作的考生，即可获得体检合格的认定。这也是广西首次出台事业单位公招人员体检标准。
王雨和她那些被“地贫”困扰的朋友们，看到这个消息后很激动。“我们甚至有举家搬迁的冲动，但最后还是迫于现实选择了放弃。”但毫无疑问，广西这项规定的实施，无疑让许多轻度“地贫”以及“地贫”基因携带者们重拾了希望。
在此标准出台前，曾有毕业生深受“地贫”所累。00后的张心去年报考了广西某市检察院书记员岗位，在笔试、面试等环节均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今年2月份她进入到最后的体检环节，“当时血红蛋白不达标，标准110，我是107。后来查了不是缺铁性贫血，我就自己去查‘地贫’了，后来发现确实是‘地贫’的原因。最后复检也没有过。”
张心此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有轻型“地贫”，而且其父母也不知其有“地贫”基因携带，“我身体一直健康，就是有点偏瘦。但是我参加过教师资格证考试，当时体检也是过了的。”
目前，张心在一家企业里担任文员，她一度对前途充满了担忧，“现在好多单位，包括私企都按公务员体检标准来，血红蛋白不达标，就不会在体检报告上写合格。”直到今年4月份，《广西壮族自治区事业单位公开招聘人员体检通用标准（试行）》的施行让她看到了新的希望，“我看到我是符合新标准的，这肯定是一个好事情，我明年肯定会再考的。”
同时，张心也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如果不是事业单位的话，比如一些国企、私企报考条件还是严格按照现行公务员体检标准？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还会遇到麻烦。”
王雨认可张心的观点，她表示，“《公务员录用体检通用标准（试行）》不与时俱进的话，还是治标不治本。《公务员录用体检通用标准（试行）》于2005年颁布，上一次修订是在2016年，体检标准是不是该重新‘体检’了？”
“我们相信一切只是时间问题。”在2024年的冬天，王雨期待着2025年春天的到来，同时她也希望，自己的人生轨迹能够在新的一年里发生“如意”的改变，“这道门槛我相信总会迈过去的。”
（王雨、杨杨、张心均为化名）
（新黄河记者：刘瑞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