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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新黄河客户端推出年终特别策划——2024年终盘点·面孔，让新闻当事人再次与你相见，见证平凡故事背后不平凡的力量。
上官正义戴上连帽，用外套衣领遮住半张脸，再次走进那个藏着胚胎培育实验室的居民小区。几个月以来，多辆装有黑帘的商务车穿梭在合肥肥东县，往来运送着中介、卖卵者、代孕女、医生，在看似平静的居民区进行取卵、胚胎培育及移植、贩卖出生证明等非法行为。12月中旬的一个下午，“地下手术室”内正在进行手术，上官正义确认后立刻报警。两天后，合肥、亳州联合调查组发布情况通报称，已对涉案5名犯罪嫌疑人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27日最新消息，亳州市3名涉案的公职人员已被立案，其中1人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这是打拐志愿者上官正义在2024年公开举报的“最后一击”。这一年，他披露了43家涉及网络贩婴、身份洗白、买卖出生证明、代孕等非法行为的医院和机构，一次次将涉拐产业曝光于公众视野。这一年，他不断遭到威胁谩骂、个人信息泄露和诸多人身攻击，甚至还有“悬赏买命”的一场虚惊。打拐17年，常年与不法分子斡旋，让上官正义变得锋利和紧绷。这两年，涉拐产业变得越来越隐蔽，藏在互联网暗处的犯罪需要更加谨慎的策略去“潜伏”，“打拐对我来说不是举步维艰，而是一种保持关注。”2024年即将结束，上官正义依然在路上，追踪新的线索。![]()
上官正义走路很快，说话办事行动利落，眉间隐隐的川字纹一定程度上显示了他的性格。跟之前每次暗访一样，他先在线上跟代孕机构接触，又到肥东县“潜伏”了一段时间，实地调查核实。“两个多月之前我收到线索，说肥东辖区内有代孕机构的手术室和实验室，涉及多地公职人员参与。”上官正义发现，为了逃避查处，这家机构将活动地点安排在两个不同的居民区，多辆挂着遮挡帘的商务车在周围频繁来往。![]()
经他调查，这家代孕机构通常用车辆将供卵者送到“手术室”进行取卵，然后换车将装有卵子的冷罐送至“实验室”进行囊胚培养、鉴别胎儿性别；待培养成功后，再将代孕妈妈接到“手术室”移植囊胚。“亳州一名公职人员参与了选址，这里生意很好，几乎每天都有手术。也有专业医生操刀，其中有一名上海的医生能在这里拿到月薪25万元。”上官正义回忆，蹲守期间，他亲眼看到一名年轻女孩从手术室离开时缓慢地弯腰行走，上车时发出了痛苦的惨叫声。“代孕团伙非常谨慎，接触他们的时候，无论是客户还是卖卵女孩，都要通过层层‘安检’。同时也非常狡猾，他们一直在研究怎样逃脱法律的制裁。”上官正义说，该机构可谓“狡兔三窟”，公司注册在南京和合肥，与其合作过的生产医院位于亳州，取卵移植则在肥东县进行。而且，实验室和手术室仅隔一条马路，但为了掩人耳目，中介依然使用多辆汽车交叉换乘。12月13日下午，接到报警后，肥东县公安机关迅速控制现场。上官正义跟随警方指证的过程中，还被困在电梯里一段时间，“不确定电梯是偶然故障还是人为破坏。不过最终还是查处了现场，当晚幕后老板也被控制。”两天后，合肥、亳州联合调查组发布情况通报称，已对涉案5名犯罪嫌疑人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27日，亳州市3名涉案的公职人员已被立案。为什么选择自己暗访，而不将线索直接反馈给有关部门？上官正义说，他只有掌握了实质性证据才会举报，不能靠猜测和道听途说，“证据不会一直存在，只有抓住确凿的犯罪现场，法律对他们的打击才会更有力。”![]()
配合警方查处合肥代孕机构后，上官正义马不停蹄地赶往江苏昆山，了解一位曾向他求助的代孕女孩的新情况。“在路上”是上官正义的常态，2024年，他先后披露了43家涉拐医院和代孕机构，曝光多起贩婴交易、身份洗白、非法代孕、买卖出生证明等案情。他的3部手机里，每天都会收到成千上万条消息，其中夹杂着上百条线索，“大约60%的线索来自网友私信，我也会去主动寻找，每个月大约有20天在外面追这些线索。”接到线索后，辨别真伪是第一要紧事，“凭借经验能够判断一部分真伪，核实很重要，主要是防止别人利用我对其他人进行打击报复。”上官正义一般会同时跟进多条线索，掌握到影响小、性质轻微的，他会及时反馈给当地有关部门；遇到情节恶劣、涉及范围广的线索，他会专门到当地跟进核实。![]()
今年10月20日，上官正义揭露了江苏江阴贩婴案，他通过暗访全程拍摄下街头交易婴儿的过程，引发广泛关注。在这次调查中，他以买家身份“潜伏”了3个月，最终取得信任，“这是我打拐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将买家、卖家、中介的交易环节全程用视频记录下来。”上官正义说，中介平时交易一个婴儿不超过3分钟，这次交易花了3个多小时，而且发生在大街上，一个婴儿换来一袋7.8万元的钞票。买卖婴儿如同商品一般的行径令人发指。然而更让上官正义震惊的是，实施此次犯罪的人贩子出生于2002年，只有22岁，今年已经贩售了10多名婴儿。![]()
“得知他的真实年龄，我非常忐忑，甚至痛心。”上官正义回忆，人贩子曾告诉他清楚犯罪的后果，可能会“5年起步，幕后老板无期徒刑”，但依然铤而走险。“在大多数人眼里，22岁是一个刚步入社会的年纪，但他却娴熟老练地贩卖婴儿这么多次。这对我冲击力很大，印象很深刻。”涉拐“年轻化”让上官正义担忧，江阴贩婴案的送养人——婴儿母亲，只有18岁。他今年还收到过江苏昆山一名“00后”女生的求助，这名女生18岁时以2.5万元卖卵，19岁时又代孕意外流产，代孕中介只给了她1000元补助。上官正义公开求助后，该女生得到了当地的健康救助。上官正义在2024年揭露了多起非法代孕事件，每一次都会引起广泛关注，随之而来的有认可也有质疑：为什么总是关注非法代孕？对此，上官正义说，他依然是围绕涉拐为中心，关注延伸到了其他犯罪行为。“现在，传统拐卖在有关部门的逐年打击下已经很少出现，但延伸出来的新型犯罪模式多了。”据悉，2023年盗抢类型的拐卖案件已经实现零发案。上官正义自2007年开始志愿打拐，近些年他将关注点逐渐放在更加隐秘的网络贩婴、出生医学证明贩卖等现象上，试图从源头找到漏洞。他在多年的调查过程中发现，一些非法代孕机构会勾结个别医院、医护人员，进行非法取卵、非法代孕婴儿，再利用医院开具的出生医学证明，为买来的婴儿洗白身份上户口。“有代孕，就有买卖孩子的现象。有代孕，就有买卖出生医学证明的现象。”![]()
面对人贩子和代孕中介，上官正义需要伪装不同的身份去接近目标，暗访取证时，他装作邻居跟不同的人寒暄，拍摄真实画面；装作“大款”当买家时，他会自掏腰包花几千元请对方吃饭。“其实我的生活很窘迫，但当时只有这样做才符合身份。接触时间长了，他们才会愿意透露一些真实情况。”今年以来，因为多次举报代孕机构，他不断遭到威胁恐吓、个人信息泄露、个人行程泄露、网络水军攻击，甚至父母和家人的信息也被恶意曝光。“有一次我的户籍人口信息都被发出来了，生活确实受到很大的影响，会有一些未知的安全隐患。所以我想，这么多年我自己一个人做这件事就可以了。”![]()
尽管如此，上官正义从未觉得打拐17年是一种“坚持”，“因为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举步维艰，我只是一直关注，不需要什么理由。”打拐之外，他的生活简单且界限分明。除了每个月有20天左右追踪线索，他还直播带货卖农产品以增加收入，也因此受到过质疑，“有人说我打着正义的旗号带货，这种说法以前会对我造成一定的伤害，但后来想了想，他们说得没错，我确实带货了，难道要打着邪恶的名义吗？我觉得这是互利共赢的好事情。”谈及新一年的目标，他表示关注涉拐产业的最终目的是希望能够推动相关法治进程，“不管是网络贩婴还是非法代孕，有关部门在打击过程中面临着很多难点。比如没有犯罪现场，网络取证困难，现金交易留不下直接证据，所以在处理过程中可能会‘有心无力’。我想如果针对新的犯罪行为，能够在立法上跟进，就会堵住底层的漏洞。也许在未来，拐卖现象会基本消失。”2024年的末尾，上官正义依然在核实线索的路上。对于他来说，那些勇气、信念和“天下无拐”的愿景，喻言着最终的“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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