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周刊》第572期

诗五首

月汐

红月亮

梅兰芳诞于

一折《贵妃醉酒》

它从海岛赶来庆生

有着说不清楚的欣慰

梅葆玖死于

一曲改良的《梨花颂》

它更不甘心湮灭在花荫里

从此一轮湛湛冰魂

一块寒凉的玉魄

都衣钵给李胜素抚养

以京腔疗伤

以京韵进补的美

得以传承，我们的长夜

就不会一直黑下去

雕刻师

襟怀天地

以轻于鸽子的呼吸

驯鹰。不负一匹牡马对草原的守贞

佐证牝鸡司晨也是一条褒义词

以重于一枝桃花的脉动

维系千山万水的心跳

不与乌云签订同盟条约

我身为木石

应该把刀斧，铁锤

钢凿经过的漫长路线

温习一遍，接受

砂纸的考验

把自己也打磨成一尊雕刻

无愧于手艺人的形象

冬植

用我的

鬓毛，长须，去植发

荒坡，荒滩，荒山，荒芜之城

唤回走失的鸽哨，留住神祗

至于街道，社区，校园

这些显眼的是非之地

在每年的3月12日

交给上级领导

率领基层干部，优秀教师

示范三好学生现场作秀

他们自雷锋死后

几乎无人把自己当作一株苗木

根植在我们心中

发绿我们褪色的理想

茁壮我们趋于枯萎的信念

镜子

看得清

鉴得准，谁是

一副粉红的骷髅

涂着紫色唇膏

戴着假睫毛

我是装殓师，不会

迷惑于薄纱衣内

匮乏了体温的假象

你是否开启

无相法师的模式

游戏风尘，与心交替的

日月星辰均是天机

不可复制

蚂蚁

最是向往

甜蜜事业的弱者

最是喜欢借一叶芦苇

结队去风波中

渡劫。归来少了的

那只还趴在决口的堤坝

成为触目的警句

（选自“世界诗歌网”诗歌频道2023年12月2日）

诗三首

墨家

沉思者

他的脸最后被雕刻上去，笔直的线条

和深刻的沟壑。山川起意很明确

可他不想说话。沉默是唯一的控诉

他在湖岸，或者山间，或蹲或立

风吹不透他的肌肉纹理

至少有一个人能把他唤醒

我觉得。他在寻找最后的支撑点

翘起整个地球，并能安稳的放下

而不被震荡。抱起他心爱的人

他随时想把雕刻好的脸取下

让这个世界更加模糊。没有脸的人

不配搭任何表情。孔武有力的与霸道对峙

石屑还在落下，他的左手竟然还拿着雕刀

有的事毕竟完成需要很久

逐渐陈旧的肉体，永远托着鲜活的思维

早樱与初雪

今日大雪。节令只应了北方以北

梧桐叶飘零，银杏叶飘零

满地的落叶莎莎声，瞎操心的人在指挥一些叶子

停靠在认真爱过的人的脚下

辨认不出开过樱花的树

他们还可能没有叶片

那是一个很早认识的人，少时发生矛盾

一辈子不联系。官塘上见到

打招呼，留电话。聊起往事

那是一场虚拟的雪，在虚拟中我们都很冷

孤单，没有着落，对人间的苍茫感觉迷茫

我们逐渐会被雪埋葬

于是拥抱，传递体温

那是可能开放的不怕寒冷的花朵，绝不象征爱情

于是就开了。光秃秃的只有花。烂漫到不敢抬头去看的花

你我内心欢喜。虽然只简单的拥抱着

今日大雪，落叶飘零更甚

可你我内心欢喜

老院子里有一群小麻雀

没有人住了，那种荒凉让人心痛

搬到大城市的人只谈及日子向上的韧性

他们把藤蔓留下，剪断，义无反顾

几只麻雀从屋檐落下来。熟悉的簸箕，筛子

石磨上荒草的草籽。他们叽叽喳喳缓慢的交谈

夕光定格在神龛，几粒敬神落下的饭粒

他们一起飞过去

月季花还杂乱无章的开着

丝瓜结了一条两条，别人家的小黄狗

跑过来干吠两声。麻雀继续觅食

在墙根发现虫卵，蚯蚓，和先人的气息

我走进院子，他们竟然都不被惊动

（选自“世界诗歌网”诗歌频道2023年12月7日）

诗三首

流泉

大宋窑场

一片残瓷

大宋遗落山野的一个逗点

心机不可破

丛林呼啸

古道上，窑工相互拾缀旷达

与烟雨

风停下来

我停下来，香炉里

一只小蜜蜂，口含香灰

停下来

琉华山下

梅溪，一匹恒远的

会飞的绿毯

被溪水倾覆的一切，最终又交还给

溪水——

埋没，即孕生

深藏，即养育

当风车转动

一个个朝代的静谧就开始转动

码头，转动

瓷，转动

转动的骨骼

是躯体上一朵朵不曾凋零的

窑火

若星光

点亮，一个燃烧中的

青色的帝国

岁末书

再憋一口气

就能翻越山的陡峭，顺势抓住

最后一线光亮

迎向暗夜中

一万颗星辰和所有的

照彻。当我沉默，不再像一个强者

高昂头颅，那必定是承接了某一种挤压、磨砺、指引

和救赎——

等待，是最牢靠的解药

当一扇门关闭

另一扇，又悄悄的

打开，这就是所谓的命运之缆绳吧

相信铁塔下的匍匐

草丛中的萤火

——如同相信：不论遭受多大磨难、耻辱

我们仍然苟活，并心存

梦想

此际的沉沦

或许，正是为来日方长而准备

遥望

不带任何悲悯的暗质之光

席卷内心的风暴

降落，怀旧，继续加深与尘世的疏离

而一面悬崖日渐没落

风沙不可抵御，不被洞穿就被埋没

我认同了乡愁的腐蚀性

（选自“世界诗歌网”诗歌频道2023年12月4日）

诗二首

辽东天赖

山野菜

轿顶山里，一切都是寂静的

一阵风穿过树丛

一声鹧鸪叫在远处

我呼唤你时

寂静仍在层层加深

你偶尔在山腰应答

有时恍惚在山顶

最后终于渺无声息

肯定是你走入了云里

我渐渐不再害怕

渐渐习惯了孤身一人

刚露头的野菜

是唯一让我感到喧闹的种族

我听得见它们的召唤：

来呀，找我呀

我们同样期待，对方身体里的

鲜嫩部分

来呀，找我呀——

直到现在，我还会经常听到

那些脆生生的嗓音

黑白之间

轿顶山刚刚变绿

这是我在白天发现的

我有时还会在夜里梦见它变黄

偶尔梦也会挪到白天

像阳光投下的黑影，既虚幻又清晰

半生在黑白之间晃荡，经历了

诸多喜悲、生死

见惯了共存的矛和盾

对过于阴暗或明亮的事物

往往生疑，不再轻易唾骂或赞美

每年都会看到那群白鹭

在河边越洗越白

可当我凑近，它们就一声不响飞走

倒是有一只稳坐枝头的乌鸦

耐心地和我说过话

风再急，我都听得清楚

当我提及此事，别人都笑着摇头

告诉我，他们听到的

仅仅是一阵风

（选自“世界诗歌网”诗歌频道2023年12月6日）

诗二首

金色海洋

虚度光阴

放心吧，最终

我会把它们全部交还给你们

我知道，它们都是一些

身外之物，过往的烟云

渗入并沉淀到体内的那部分

我也同样会交还给你们

它们无非就是一些节结

块垒和红尘

微醺

如此，正好

该记起的，一时半会儿

可以想不起来了

已忘记的，也可以自远方

折头返回来了

如此，正好

有些话，可以说到一半了

也可以随意打些手势

甚至，只需抬一下眼皮

事情可能就过去了

（选自“世界诗歌网”国内频道2023年12月3日）

诗二首

寒暄

不要为

不要为看不清树上的一只鸟哭泣

不要为当前深知险境而焦虑

不要为看不清面具后面的人想的慈眉善目

也不要为口是心非的人较真

在这个草原上

你应该想到别的物种

比如生性凶残的豹子、狮子、蛇和蝎子

还有比过野兽一面歹毒的人心

中心明珠

如果你的清白日月可鉴

又何须为自身锻造窗子和闩锁

那样多费周折

如果你的清白连自己都难圆其说

窗子和闩锁也会将你暴露

用尽心力掩饰多费周折

中心的明珠

又何惧法力者的指责

（选自“世界诗歌网”国内频道2023年12月3日）

诗二首

刘幼民

落叶

立冬后的

落叶

不是黄叶

而是绿叶

失去水分

他们干枯了

像是一个个

流完眼泪的诗人

无牵无挂展开翅膀放开树梢

完成了他们

最后一次的

飞翔

境界

我的一双脚

一会儿向左向右

一会儿朝前朝后

迈动，旋转

抬起放下

活动自如

我告诉你：这就是

所谓的自由

你若不信，我还是要说

鸟从头顶飞过

风声

让我羡慕

（选自“世界诗歌网”诗歌频道2023年12月6日）

诗二首

独舞风铃

有这样一群女人

破腹而出的阵阵啼哭

将青涩的女子们一下子催熟

光鲜，被柴米油盐泡黄

手里，背上，随时都备好行囊与干粮

她们把爱，全部送给日渐丰满的翅膀

从此人间多了守望、希望、张望

遮阳挡雨的草帽，被大山压弯的背影

在田垄上走着走着

就被远方的大雾吞噬埋葬

葱茏的陌上

年年都有这样的女人走过

野外，那株白梅玉蝶

经过漫长的等待

一树玉蝶，终被风裁开

横斜处，寒香绕怀

你来，我幸，你不来，我亦不哀

这些年，独居野外，无人理睬

雪打霜埋，早已修成金刚不坏

她，款款从瑶台走来

眉如远山含黛，手执花篮

纤指一捻，我便簌簌下落

素白与雪白，顿时撞了个满怀

那晚

多年的冰冷，被佐以清澈的滚烫

煮就的人间一壶，疏肝解郁

（选自“世界诗歌网”国内频道2023年12月2日）

诗二首

邵纯生

剪影

犹疑着解开脖颈上的绳套

临出门，它仰起脸盯着我的眼睛

我点点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只是下着雨，天上隐隐传来雷声

它收回目光，转身冲出门外

消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

我替它担忧，更替它欢欣——

不论冬夏，颠沛，生，或者死

卷毛犬奔跑的剪影在闪电下显现

它自由了，自由是没有前提的

小木屋

我来到梦中呈现过的地方：

一间小木屋，有几块树皮剥落了

墙角堆着冷下来的灰烬

透过一无遮拦的窗户

瞧见麋鹿在河边饮水的踪影

野草和青苔，遮蔽了外出的小路

很好，我哪儿也不去

点燃好心人存下的一堆木柴

用火苗烘烤潮湿的诗稿

看能不能用来充当饱腹的口粮

遇上失眠，就干脆不睡了

侧卧床头静听风声掠过屋顶

或扳着手指细数星星

默念时光大度，赦免了自己

说过的谎话和犯下的错

（选自“世界诗歌网”国内频道2023年12月6日）

离异

汤斌昌

一道到底的冲线

人生 家庭

仙人难愈

收藏家们都在深深叹息

青花瓷即使官窑

创伤的价值一落千丈

做一颗补丁

你尽管付出

只会悟到一个合适的成语

用欲盖弥彰去锔了

一路斑驳耀眼的钉疤

（选自“世界诗歌网”诗歌频道2023年12月2日）

剪树枝

杨成见

好多人围着你

看你

剪一棵树的枝

有人提出

靠西边的那一枝

剪了一一 透风

又有人提出

靠东边的那一枝

剪了一一 通阳光

把弯的那一枝剪了

把低垂的那一枝剪了

还有人提出

靠南边的那一枝也碍事

靠北边的那一枝也碍事

一棵蓬勃的树

依别人的意愿

被你剪得

不挂一丝春景

（选自“世界诗歌网”诗歌频道2023年12月6日）

分行的雪，各自传说（节选）

大脸猫七

1

相互歧途，已是很久。凡间几人

能够仙魔同修？

红尘练气，至分神魔婴

泠泠的冷。反复打劫一段段流水

字底梅花，见雪封喉又开喉

神识千里，该传音何方

5

大道无情，取之无道

六边形的虚空传送轮回六道

参读着古老符文的势、意和域

久不食烟火的人

身为草芥多潦草

草草为往昔的白色恋人

慢慢斟上一杯猴儿酒

6

秘境之秘境

——烧烤音乐吧的宿醉

你的草原前往南山之南

我的漠河舞厅一路向北

你的韵自己来平

我的律出自古老的凡人歌

（选自“世界诗歌网”诗歌频道2023年12月3日）

沉默的若干方式（节选）

明烛江南

1.

沉默太久，声音卡在

对时空的猜想中。

有时，一座空山放出空洞的光线，返照在

林中的青苔上。在某个

时刻，鸟鸣遇到流水中未被磨圆的碎石，以及

落花无言的平静……

——它果断地将回声折起。

4.

“……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不保持沉默，

那么你所说的一切都能够用作你的呈堂证供。”

时间如潮水，

裸泳的人，空间是有限的。

6.

人间一场大雪，纷纷扬扬

尽显大地起伏的曲折……

病酒，拥炉，夜读禁书

——你，既没有学会暴发

也没有学会灭亡……

日子，平淡无奇，一场大雪

堵住了所有事物的嘴。

（选自“世界诗歌网”诗歌频道2023年12月5日）

雪歌（节选）

落雪为念

4、

就又一次想起江南了

她用小桥接住雪，用一叶小舟裁一段远山

不经意间

青梅入画的豆蔻之初

一切都是稳稳的

皓腕与雪，与白梅花

完整的落成一种心情与想像

5、

开始也只是叫她雪

后来叫她，“寒酥、凝雨、琼屑和玉沙”

轻飘飘的

都与一种落寞有关

后来就不记得什么了

暗香、尘烟俱下

我还是叫她雪

6、

5月4日。阴、继而有雨

除了灰色的天

似乎一切和雪都不应该再发生任何关系

草木绿着、晃着

雾濛濛的山路像二十几个曲折的前朝

灰背雀不知从哪里叫着

最初的云雾不知从哪里消散

（选自“世界诗歌网”诗歌频道2023年12月2日）

大雪

第二道风景

民乐园的水池里，一些些旧绿

还在坚持着盛夏的故事。

最后一支荷卸下傲挺，用沉默

诠释着最后的倔强。一些追述

沿着各自的脉络不慌不忙

铺展，灯光如雪片一般洒下来

漏过斑驳的树影，在水上漂泊浮生。

有鼻息如冷风般靠近，

一些阴谋昭然若揭又安然无恙。

黑暗，从我们不知道的时候

就布置好了一切，这个黑夜，适宜埋伏，

适宜绞杀，适宜让孩子们

丢失一个洁白的词和一些干净的想象。

大雪在功劳薄上，接受赞美和膜拜。

而且

只接受赞美和膜拜。

（选自“世界诗歌网”国内频道2023年12月8日）

大雪（组诗）

师泉河

之一

手执梅花的人，都有暗香浮动

当她降临，春潮

便开始在大地上涌动。不必怀疑

此刻，乌鸦的黑

是世上最美丽的语言

那时，万物都有慈悲之心

如你立在悬崖，迎风的高歌

之二

在黑与白，无声的

对决中，时间

失去了重量。没人知道

夜幕中，那些厮杀

如何握手言和

一些覆盖和裸露

呈现着各自的锋芒和凛冽

清晨的寒风，吹开

一只麻雀的眼眸

执帚之人，在清扫落花

之三

从她怀抱里走出来的人

都有一颗纯洁之心

山川、河流、小村庄

都得到了眷顾

田野里，大片大片的白

被一只狗叼在嘴里

在等待，一只野兔前来认领

之四

用一块冰糖，勾引

枣子的甜，一壶碧螺春

便有了深意。炉火

操纵了这一切，低寺坪的

夜晚，就欢快起来

如你的来临，所有枯枝

都感受到了春之力

一场约会，相逢在长亭

之五

被撞击的钟声，冲出山门

是另一场雪。跪拜的人

还在用一柱香，点燃自已

绳子开了，佛珠

散落一地，每一颗

都是一片雪花，有轻盈之美

老和尚笑了

（选自中诗网2023年12月9日）

诗三首

胡云琦

大雪                    

一场场灵异苍凉与雄浑的恢弘开始了

开始，是为了朦胧、包容、还是同盟

小鬼想踩平盛雪，证明自己很行，黑怕白

影怕光，遥远的春萌继续等待尘埃落定

伤口，被缠上绷带，一层层粘连

湿夜的痛，无数的星星钻进无数的瞳孔

璇花落，复横空，能沉淀的过往高过晶莹

四五更，屋亮灯，月的弓弩朝东

犬吠、鸡鸣、火车声、笔对纸、水对冰

塌下来的云层肚子超重，隔河岭绕松

关于一棵倒树的回忆

醒于长冬惊春的眠床，串门的风

不止一次捎走它的梦呓，落潮的人马

闹闹哄哄的采伐队撤走了

冰河在远处闷雷，寒鸦在更远处栖聚

往日，走出帐篷就能看到的景致

变成了回忆，一场革命被另一场革命结束了

山已白头，我方十七，忽然记起的绿

一等就三十几年过去，重逢在异地的画展

他的影子，悄悄被一个森林赤子的画笔复制

爱，另起一行，互动于眼角滚烫的流溪

过渡

——自题·设计一幅初曙或曙光后的插图

不够透明的水，再多

也无法冲出草木的纯度

寒了心的风，对着夜色的胶卷对盲点倾诉

黑窗户以外的红眼珠和黄眼珠

占据了楼顶流动在高速公路

黎明反反复复犹豫，该不该如约复出

一个正在飞舞的女人重复

今晚，你不来和我居住？

监控以病房为主，监控比旭日夺目

除非相互看护的她掩饰不住

泅渡者露出来的半截腿，泅渡者的臀部

路的蛰伏，通过熊的木屋，至火炉

卯兔，小动物还未在雪地上印出蹄爪图

我用二十分钟在一幅画里漫步

默想种子园就在冰河的尽处，蓦想你

会不会沿着思念的山谷，迷途

（选自中诗网2023年12月9日）

诗三首

罗某人

梅雨

他们的注脚在哪儿？他们是谁

我推不开梅雨，却碰到了他们

他们举着粉红的诗歌

如举起命数，却无处可栖

梅子跳上枝头，就是风湿的江南

连他们的吟咏也一瘸一拐

他们是梅雨的一滴分贝

落入湖泊为舟，掉入尘土为墟

光如青苔爬满他们的肉体

午后的笛声，返回了他们的嗓子

眉毛的桠上是雨的花儿，花下

纵使世事茫茫，也熟视无睹

他们化身为曲径般的幽静

看一眼满池坚硬的绿，就是半生

撕一页泛黄的繁体字，就是历史

他们无声，如廊桥，风荷，残柳

他们的破事四处流徙

如满江南湿漉漉的蝼蚁

梅子失足时，他们被雨捎回

刻在外墙上，梦见月光

将他们拥入黑夜。他们深知

每把油纸伞下都藏着怨恨

每座亭子都是过客

每一扇门都贴满他们的老情人

淅淅沥沥的年华

替他们守侯在前生的乌衣巷口

他们老若天井中一口发霉的天空

看梅雨洗涤平仄两清的年寿

我碰到他们时，他们如一卷茭白

或一截晚归的茔丘

雪夜

夜晚突然消失，或者曾经消失

狂犬是偶然，它的长吠露出无底渊薮

时间轻飘飘地落下

它六角形的尸体

被安葬在光影互相溶化前的瞬间

城市压缩了天空

它最初的冷静企图解答的谜底

它那些弯曲的去处像混沌的眼神

它谙悉这白花花的冷清，用发胀的街道

铺开现在之外的无数失去

或者精于索取的人那精明的伪装

还有一个丧家的男人

还活在这些漫天花卉的晶体里

在向一个女人乞讨失败之后，他一定

想起了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

他们相遇，相遇如磷火闪亮

而更多的人围坐在一起，幸福得

浑身瘙痒，满嘴吐香

他们嘲笑着这些六角形的哑巴

企图抓住它们旋转的姿态

而更多愤怒的脸回来了

又迅速离去

它们愤怒的色彩胜过愤怒的奔波

或绝望

此刻必须有人死去

    以迎接婴儿的降临

此刻必有一个噩梦

    使睡眠免于平庸

必有一阕老诗，成就雨雪霏霏

某个黎明

一夜之间，这条街道回到了门前

黎明是一种奇异的命运，将习惯从敲门

改变成冷漠的观望，一直上升到两排

一丝不挂的梧桐树上

此刻有雨，有一种深刻的气息抽开了店铺的门

早熟的孩子已经醒来，在街口木然地站着

近处的熟人像陌生人一样

放下工具，用脑袋将脖子压回身子

还有一些人在雨里搜捕伞下的一张脸

那张曾经精美如仪器的脸，笑意或愤怒

一齐向他们绘制了生活的图腾

并照亮他们的噩梦

剩下的都是符号

常见常新的起居地，失修的暮年

没有谁，再有激情蓄谋爱情或仇恨

他们的末日仅仅是黎明的一场酸雨

（选自中诗网2023年12月1日）

诗二首

江从超

是谁动用想象扯矮了月亮

是谁动用了想象扯矮月亮

它沿着龙眠山矮下来

矮到河那边的稻子

矮到河这边老水牛嘶鸣过的祖母的墓碑

一段年代久远的麻石条桥

透亮的月光下人影晃动

生者如庄稼不息

逝者如庄稼倒去

最矮的月亮

是我们乡下人的

照清谷物和谷物的容颜

洁白的光芒渗入泥土里

翻耕时就汩汩地淌出朴素

有许多人像我一样

借着最亮的月光

擦洗人间疾苦

秋天现在迟钝了些

秋天现在迟钝了些

她有些胖了

她戴着金耳环，金项链，金手镯

她挪用富有

买下江南和江北的万紫千红

她握镰刀的手有点酸疼

一条挨一条的田埂

卷在她的竹篮里

她很慢

像卸下竹篮的孕妇

（选自中诗网2023年12月9日） 

一条没有尾巴的鱼

中沙河

缺少前进的动力，也没有

后顾之忧，只能旋转着

四处碰壁

争不到残渣剩饵，甚至

被猎食者所鄙夷，但幸好

还有一捧淤泥

一条没有尾巴的鱼，自始

至终，都没有被生活抛弃

（选自中诗网2023年12月4日）

杀猪匠王二根

长安肆少

窗体顶端

窗体底端

生活如一抹猪油，蒙蔽黄昏的光

从扬起白铁那一刻起

时间在额头烙下的印记

一遍又一遍讲述，轮回

死的方式，与生的理由

王二根笔挺地从哀嚎中走进

又在村头欢呼声里离开

手掌挽几段肋条，在风中摇摆

如同一挂断了发条的老钟

没有收成的喜乐，或绝望，或麻木

这些滴着血的人生以枯萎的方式

盛开。往后的年节

扎辫子小哥再也不愿捂着眼睛

观赏一场仪式感的生杀予夺

——这是一件多么失落的演出

王二根的沮丧，荒芜了一个繁华的村庄

天黑了

王二根寂静倾听一锅滚水

煎熬一根肋骨，一点一点地撕扯

慢慢攀上自己干瘪躯壳

与过往

（选自中诗网2023年12月8日） 

一个剪影

疾风骤雨

苍老是一个过程，成长同样也是

一只粗糙的手

扶着一截从岁月里走出的木头

被剥落的日子

在那些纹路上颤颤巍巍

一只幼小而又细嫩的手

轻轻搭在上面，像是安抚一些词语

又像是陷入某种故事的片段

他们分立左右

时光像是停了一下，又迅速走开

（选自中诗网2023年12月8日） 

骑着理想的骏马或驴子

哲理的诗

我不得不承认

我深爱着的

是再普通不过的风

因着风可以有太多的缀词

我便不得不让风雕凿理想

当锃亮得如马嚼子

我便骑着理想的骏马

走出一圈马蹄印子也开出繁花的边疆

这里的居民没有手铐脚镣

没有奴隶佩饰繁衍的手镯项链

更没有玉钺玉璧玉琮玉璋玉璜

或者就骑着理想的驴子

这其貌不扬的倔物

两头吧  一头骑一头托着行囊

不必要把自己打扮成英雄的模样

我在驴子上熔炼着理想的丹心

行囊里放着照明的灯与指向的罗盘

就这样任由一路漫行的风

吹瘦了日渐腾空的胸膛

我的理想由着风蚀去多余

由着马或驴载出远方

（选自中诗网2023年12月8日） 

诗四首

土豆丝

镜子

请你5月1日来参加我和筮的婚礼

镜子镜子镜子

请你穿透我和筮的身体

请你割裂我和筮的精神世界

再彼此分享这两具穿着衣服的肉体

当然不穿衣服的肉体也可以欢悦地分享

镜子镜子镜子

你希望和筮一起坠入婚姻的爱河吗

我和你换

让我看着你与筮一起活着

镜子镜子镜子

我愿意做你的坟墓看着你

着调

筮也成了一座坟。俗话说，筮短龟长，不如从长

终究没有逃脱嫁鸡随鸡嫁坟随坟的命运。

以蓍草为牵，卜算为引，天地契机为伪装

筮是一个大凶的女人

在镜子里

以镜外为镜

照着镜子

向我挤眉弄眼做鬼脸扮丑相秀恩爱

让情节不那么悲剧。

一起去打劫

“想要不用一枪一炮拿下城池吗”

筮捏了捏自己柔软的胸脯，手順势

滑向腹部深处，指尖微翘

微颤。

“我那天带着犹太人出了西城门，兵马俑似的城守

只认钱不认人，手里的枪支像能画出彩虹的笔”

她停了下来。

“我知道你是兜售道德与耻辱的读书人

时常拔出真理的秤杆刺向我

我无人问津的洞穴”

有微风拂面，有火药的味道

大街上已空无一人，筮与我分食一个拣来的苹果

微甜。

过了一会儿有匪徒围了过来

持枪指向我们。

筮举起双手，舔了舔嘴唇上的苹果汁

微微一笑

对他们说

“嘘，别开枪，我们是叛徒”

苦昼短

你知道情爱如写字吗，有时笔迹拙朴，可盐可甜。

你知道字体如钢筋吗

有弯度也可以回归直

在直的感观里也有韧性

直的笔画有顶天立地的力灌注其中

弯的笔画有种君子可欺之以方忍辱负重的回弹弧度

力量在转换中升华。

你知道吗，我逆锋起笔时

那险之又险玄之又玄的临渊感

是你我肉身重逢后又离别的虚空。

（选自“诗歌报网”2023年12月8日）

虞美人（缅北记忆一）

红尘一笑

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罪恶与故事发生。

就像雨季的缅北丛林：刚刚还是阳光明媚，忽然间，雨就来临。

——题记

1.

大火！

大火!

这幻化成蝶的女人

有一种枪榴弹的美

2.

她剔除了

母亲身上零碎的善良

和父亲的刚毅

3.

小桥起火之时。夜熄灯之时

一场踌躇满志的战事

遮天蔽日的烽火

被人为隐匿

4.

她拒绝用滴血的杜鹃

在麂子冷眼的凝视中

和孩子鼻血一起

抹红大山的黄昏

5.

勐古河，水忽热忽冷

她拿了瓶啤酒

端盘牛撒撇，在茅草房子里脱了衣

6.

早上起来。除了雾

四周还有枪声

枪声和鸟鸣一起沉沦

7.

父亲中弹的时候

她刚好完成了洗漱

血染红了口杯

和母亲刚做好的稀豆粉

8.

巨大的芭蕉叶

隐藏了她

也隐匿了她骨子里

如冰般的冷

9.

她用泪水

洗净黑白照片和手雷

然后

把父亲最喜欢的菠萝蜜树

栽进他的坟

10.

走之前

她拼命地安慰了一下母亲

说她会把仇人送进地狱

会把天堂重新带回

11.

丛林向她伸出怀抱

竹叶子青得吓人

12.

三四棵竹子，长在一起

竹枝上有鸟，鸟伸出爪子

拦住她的人

等子弹击碎石头

她才将长夜慢慢放弃

（选自“诗歌报网”2023年12月4日）

初冬

秀春

我无法改变我的

生存方式

正如你无法对一个不爱你的人

扭转情感的乾坤

相比于爱或者恨

我更喜欢对每个执着于安静的人

轻轻地，喊一声宝

如果你也穿行在初冬迷雾的道路中

你就会知道寂寞和寒风一样

在亮着灯光的商铺里

等，最后一盏灯的熄灭

（选自“诗歌报网”2023年12月5日）

无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