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简媜,原名简敏媜,女,汉族,1961年10月9日出生,台湾省宜兰县人,台湾女作家,本科毕业于台湾大学中文系。曾获全国学生文学奖大专组散文第一名、中国文艺协会文艺奖章、梁实秋散文奖、吴鲁芹散文奖、中国时报文学奖散文首奖、国家文艺奖、九歌年度散文奖、台北文学奖等。
简媜主要著有《水问》、《梦游书》、《月娘照眠床》、《胭脂盆地》、《私房书》、《女儿红》、《下午茶》、《七个季节》、《只缘身在此山中》、《顽童小番茄》、《浮在空中的鱼群》、《红婴仔》、《天涯海角》等作品。是台湾文坛最无争议的实力满腔热情女作家。
/ 月 牙 /
山中若有眠,枕的是月。
夜中若渴,饮的是银瓶泻浆。
那晚,本要起身取水浇梦土,推门,却好似推进李白的房门,见他犹然举头望明月;一时如在长安。
东上的廊壁上,走出我的身影,吓得我住步,怕只怕一脚跌落于漾漾天水!
月如钩吗?钩不钩得起沉睡的盛唐?
月如牙吗?吟不吟得出李白低头思故乡?
月如镰吗?割不割得断人间痴爱情肠?
唉!
月不曾瘦,瘦的是“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的关雎情郎。
月不曾灭,灭的是诸行无常。
山中一片寂静,不该独醒。
推门。
若有眠,枕的是月。
/ 山水之欸乃 /
清晨,薄如蝉翼的清晨,我不敢贸然去踩径旁一宿的躺叶,怕脆碎的声音太响,惊破这一匹尚未卷收的蝉纱。
深深地吸吮,沁入了山之闺女那冰清的体温,我不敢贸然地倾吐,怕隔夜的浊气污染了这灵秀的山间。
夹径,接引佛依然以不倦不懈的手,日夜垂念那迷了津渡的众生。我停伫、问讯,观他那不曾阖的眼,觉念他是这山这水这世间唯一的清醒者。而此时,醒着,看我,只不过一个愚昧的路人,敢来迢迢领这份山水之情。
迎坡之后,竹如帘。不是风动,也不是心动,是帘上湘绣的竹叶不自觉地在翻梦。是否,有那样的灵犀与我相契,同梦游这山林的曲折?
凭栏,才知“登高可以望远”不是古人诗句,而是每一个欲归的心灵的高度!那山邈邈,如玉石镇了这世间的晨、夜,那茫茫的,是不是一匹清水要洗儿女情痴?
正凝眸,从山的背后探起一条光芒,慢慢地攀起山尖,仿佛还不及扑尘,便滑落了时间这块裹帕,向人间掷来一颗七眩宝珠!一时,宝珠的颜色溶着,渲染出满幅的山水画彩。
高屏溪的身姿灵活起来,一如醒来的白蛇。溪太长,身子就止不住要婀娜,柔媚似的秀发,又安稳如绢帛。
山在水里,日又在山上,便倾倒了一筐金屑,浮动于水中。我正痴想,这不小心跌落的金屑该如何淘洗时,一叶扁舟划过。不见有钓竿,也不见有竹篓,过眼时,便被他拾去许多沙金。而他仍是悠悠一撑而过,仿佛不知自己沾染了一身金屑,真是得“无得之得”!这溪水顿时成了一部金刚经,而他,是好一个须菩提!我因而欣羡,他是这样富有的人。
有鸽群回天飞去,那蝉纱果然已被卷收。远远的山头,传来打板的声音,我知道寺院的师父们又要挑起一担的工作了。
才回身,便感觉竹叶如醒张的只只凤眼,只只把我看成一身壁上的游影。
/ 天 泉 /
所以,第一声雷乍响时,我心便似虚谷震撼!
好一阵奔腾的雨,这山顿时成了一匹大瀑布,泉源自天!
从宝藏堂的冷气中出来,那一身封骨的冰,逐渐化去,仿佛化成了一滩水落地哗哗;重新披上山凉这件衣裳,筋骨也轻了几许,可以羽化了去的感觉。
奔雨如帘,有人正穿过,是哪一位戴着斗笠的师父?一袭长衫不疾不徐而过,仿佛宽袖里藏着好风,一行一履那么不轻易踏破水珠就去了。
急躁的是燕,忙着穿梭,惹得帘珠子摇撞不安起来,大约是收那摊晒的羽翼的吧!雨线一断,雨珠更是奔洒了。
大悲殿,远远望去,犹如坐禅的禅师,在雨中净尘。也许,合该要参一参这天泉,源自何方因缘?而这一身尘埃,又是自何惹来?
身上之尘易净,心上之尘却是如何净法?当年神秀的“朝朝勤拂拭”,虽是一番勤功夫,却想问他,既然朝朝勤拂拭,怎么又有朝朝的尘埃呢?
也许,尘埃就生自那一念“我身之执”,世人谁不喜光鲜亮丽地把自己扮将起来,总希望走出街坊是一身出水的模样,引人赞叹、称羡……如此,就尘封了。
菩提非树的境界,我懂的,难就难在不肯承认自己也是“本来无一物”,仿佛这一画押,就被判了死刑,往劫不复了。
其实,又有何不能认了的呢?就像眼前这雨,燕群是未到认取雨檐风宿的道行,忙不迭地就要往往返返,患得患失;那师父已是如风如雨了,也就任其自然,一路袖藏。
重新披上山凉入髓,眼前这天泉,我是认或不认呢?
/ 雪夜柴屋 /
把父母赐我的名姓,还给故乡。
山川曾经濯我面目,我终究不能以山为冠、以水为带,做一个樵夫钓叟。
此时,我仍是无名姓之人,寻找安身的草舍。天地如此宽宏大量,我终会找到自己的卧榻。
春花锦簇,让给少年、姑娘去采吧!这世间需要年轻的心去合梦,一代代地把关睢的歌谣唱下去。不管江山如何易容,总会有春暖花乱,这是江山的道理,它必须给年轻的心一处可以寄托的梦土,让他们毫不迟疑地拎着梦,去找梦中人。
夏风蛙鼓,让给庄稼去听吧!柴米汕盐的日子总要有人去数算,这世间才会有壮硕的孩童。土地不管如何贫瘠,它总能种出可以果腹的粮食,这是土地的道理。只要还有最后一户庄稼夫妇愿意胼手胝足,石砾的土地也能养出健壮的儿女的。
秋夜的星月,让给寒窗士子去赏吧!经籍固然白了少年头,那些千古不灭的道理总要有人去说破,这杨间才能懂礼数。
腊月的冷冽,让我独尝罢。
我愿意在这方圆百里无村无店的山头,搭一间简陋的柴屋,储存薪木,在门前高高挂起一盏灯,招引雪夜中赶路的人,来与我煮一壶酒。
我是个半盲的人,是尊贵之身是白丁流民,都请进喝酒。
我是个半聋的人,是江湖恩怨是冤家宿仇,既喝酒就不宜多说。
我是个半哑的人,人的故事,山川风月比我更清楚;要听道理,士子僧侣比我更了然;要问路,樵夫钓叟比我更熟知。
你若问我姓名?我说,柴屋、青松、白石、雪暮,随你称呼。
你若问我,走的是哪条路?我说,是哭过能笑,记时能忘,醒后能醉的那条小径。
你还要问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说,是个春天种树,秋天扫落叶的人。
/ 阳光手印 /
早月蜕了壳,恐怕是夜游未归;那枚月壳子在清风中晃荡,早起的蝉是饿的,三两口也就吃了。
几条晨光,像蚕丝捻的绳,自东方抛来,捆收纱帐般的雾,雾太活,收不拢;千棵松的短针勾了雾角,万只蝉的小嘴咬了雾幔,雄壮的山峦忽然翻个身,又压去了半匹。你看到阳光一个大巴掌推倾山壁。把雾收清楚了。金黄的手印子留在山的脸上,半边醒半边睡。
你虑阔心胸,向群峰走去,无人的清晨,天因你而开朗,翠峦为你妩媚,石径旁的垂草打扫露珠。仿佛昨夜这峰峦难得做了一梦,而且还哭。
必定梦见你要来吧!你伸出手,将山的脸上半边阳光手印轻轻地匀到另一边,山醒了,你说:“看清楚我,我把今天的第一条影子送你。”
/ 夏之绝句 /
春天,像一篇巨制的骈俪文;而夏天,像一首绝句。
已有许久,未尝去关心蝉声。耳朵忙着听车声、听综艺节目的敲打声、听售票小姐不耐烦的声音、听朋友附在耳朵旁,低低哑哑的秘密声……应该找一条清澈洁净的河水洗洗我的耳朵,因为我听不见蝉声。
于是,夏天什么时候跨了门槛进来我并不知道,直到那天上文学史课的时候,突然四面楚歌、鸣金击鼓一般,所有的蝉都同时叫了起来,把我吓一跳。我提笔的手势搁浅在半空中,无法评点眼前这看不见、摸不到的一卷声音!多惊讶!把我整个心思都吸了过去,就像铁沙冲向磁铁那样。但当我屏气凝神正听得起劲的时候,又突然不约而同地全都住了嘴,这蝉,又吓我一跳!就像一条绳子,蝉声把我的心扎捆得紧紧的,突然在毫无警告的情况下松了绑,于是我的一颗心就毫无准备地散了开来,如奋力跃向天空的浪头,不小心跌向沙滩!
夏天什么时候跨了门槛进来我竟不知道?!
是一扇有树叶的窗,圆圆扁扁的小叶子像门帘上的花鸟绣,当然更活泼些。风一泼过来,它们就“刷”一声地晃荡起来,我似乎还听见嘻嘻哈哈的笑声,多像一群小顽童在比赛荡秋千!风是幕后工作者,负责把它们推向天空,而蝉是啦啦队,在枝头努力叫闹。没有裁判。
我不禁想起童年,我的小童年。因为这些愉快的音符太像一卷录音带,让我把童年的声音又一一捡回来。
首先捡的是蝉声。
那时,最兴奋的事不是听蝉而是捉蝉。小孩子总喜欢把令他好奇的东西都一一放在手掌中赏玩一番,我也不例外。念小学时,上课分上下午班,这是一二年级的小朋友才有的优待,可见我那时还小。上学时有四条路可以走,其中一条沿着河,岸边高树浓荫,常常遮掉半个天空。虽然附近也有田园农舍,可是人迹罕至,对我们而言,真是又远又幽深,让人觉得怕怕的。然而,一星期总有好多趟是从那儿经过的,尤其是夏天。轮到下午班的时候,我们总会呼朋引伴地一起走那条路,没有别的目的,只为了捉蝉。
你能想象一群小学生,穿卡其短裤,戴着黄色小帽子,或吊带褶裙,乖乖地把“碗公帽”的松紧带贴在脸沿的一群小男生小女生,书包搁在路边,也不怕掉到河里,也不怕钩破衣服,更不怕破皮流血,就一脚上一脚下地直往树的怀里钻的那副猛劲吗?只因为树上有蝉。蝉声是一阵袭人的浪,不小心掉进小孩子的心湖,于是湖心抛出千万圈涟漪如千万条绳子,要逮捕那阵浪。“抓到了!抓到了!”有人在树上喊。赶快下面有人打开火柴盒把蝉关了进去。不敢多看一眼,怕它飞走了。那种紧张就像天方夜谭里,那个渔夫用计把巨魔骗进古坛之后,赶忙封好符咒再不敢去碰它一般。可是,那轻纱般的薄翼却已在小孩们的两颗太阳中,留下了一季的闪烁。
到了教室,大家互相炫耀铅笔盒里的小动物——蝉、天牛、金龟子。有的用蝉换天牛,有的用金龟子换蝉。大家互相交换也互相赠送,有的乞求几片叶子,喂他铅笔盒或火柴盒里的小宝贝。那时候,打开铅笔盒就像开保险柜一般小心,心里痒痒的时候,也只敢凑一只眼睛开一个小缝去瞄几眼。
上课的时候,老师在前面呱啦呱啦地讲,我们两眼瞪着前面,两只手却在抽屉里翻玩着“聚宝盒”,耳朵专心地听着金龟子在笔盒里拍翅的声音,愈听愈心花怒放,禁不住开个缝,把指头伸进去按一按金龟子,叫它安静些,或是摸一摸敛着翅的蝉,也拉一拉天牛的一对长角,看是不是又多长一节?不过,偶尔不小心,会被天牛咬一口,它大概颇不喜欢那长长扁扁被戳得满是小洞的铅笔盒吧!
整个夏季,我们都兴高采烈地强迫蝉从枝头搬家到铅笔盒来,但是铅笔盒却从来不会变成八音盒,蝉依旧在河边高高的树上叫。整个夏季,蝉声也没少了中音或低音,依旧是完美无缺的和音。
捉得住蝉,却捉不住蝉声。
夏乃声音的季节,有雨打,有雷响,蛙声、鸟鸣及蝉唱。蝉声足以代表夏,故夏天像一首绝句。
绝句该吟该诵,或添几个衬字歌唱一番。蝉是大自然的一队合唱团,以优美的音色,明朗的节律,吟诵着一首绝句,这绝句不在唐诗选不在宋诗集,不是王维的也不是李白的,是蝉对季节的感触,是它们对仲夏有共同的情感,而写成的一首抒情诗。诗中自有其生命情调,有点近乎自然诗派的朴质,又有些旷达飘逸,更多的时候,尤其当它们不约而同地收住声音时,我觉得它们胸臆之中,似乎有许多豪情悲壮的故事要讲。也许,是一首抒情的边塞诗。
晨间听蝉,想其高洁。蝉该是有翅族中的隐士吧!高踞树梢,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那蝉声在晨光朦胧之中分外轻逸,似远似近,又似有似无。一段蝉唱之后,自己的心灵也跟着透明澄净起来,有一种“何处惹尘埃”的了悟。蝉亦是禅。
午后也有蝉,但喧嚣了点。像一群吟游诗人,不期然地相遇在树荫下,闲散地歇他们的脚。拉拉杂杂地,他们谈天探询、问候季节,倒没有人想作诗,于是声浪阵阵,缺乏韵律也没有押韵。他们也交换流浪的方向,但并不热心,因为“流浪”,其实并没有方向。
我喜欢一面听蝉一面散步,在黄昏。走进蝉声的世界里,正如欣赏一场音乐演唱会一般,如果懂得去听的话。有时候我们抱怨世界愈来愈丑了,现代文明的噪音太多了;其实在一摊浊流之中,何尝没有一潭清泉?在机器声交织的音图里,也有所谓的“天籁”。
我们只是太忙罢了,忙得与美的事物擦身而过都不知不觉。也太专注于自己,生活的镜头只摄取自我喜怒哀乐的大特写,其他种种都是一派模糊的背景。如果能退后一步看看四周,也许我们会发觉整个图案都变了。变的不是图案本身,而是我们的视野。所以,偶尔放慢脚步,让眼眸以最大的可能性把天地随意浏览一番,我们将恍然大悟;世界还是时时在装扮着自己的。而有什么比一面散步一面听蝉更让人心旷神怡?听听亲朋好友的倾诉,这是我们常有的经验。聆听万物的倾诉,对我们而言,亦非难事,不是吗?
聆听,也是艺术。大自然的宽阔是最佳的音响设备。想象那一队一队的雄蝉敛翅踞在不同的树梢端,像交响乐团的团员各自站在舞台上一般。只要有只蝉起个音,接着声音就纷纷出了笼。它们各以最美的音色献给你,字字都是真心话,句句来自丹田。它们有鲜明的节奏感,不同的韵律表示不同的心情。它们有时合唱有时齐唱,也有独唱,包括和音,高低分明。它们不需要指挥,也无须歌谱,它们是天生的歌者。歌声如行云如流水,让人了却忧虑,悠游其中。又如澎涛又如骇浪,拍打着你心底沉淀的情绪,顷刻间,你便觉得那蝉声宛如狂浪淘沙般地攫走了你紧紧扯在手里的轻愁。蝉声亦有甜美温柔如夜的语言的时候,那该是情歌吧!总是一句三叠,像那倾吐不尽的缠绵。而蝉声的急促,在最高涨的音符处突地戛然而止,更像一篇锦绣文章被猛然撕裂,散落一地的铿锵字句,掷地如金石声,而后寂寂寥寥成了断简残篇,徒留给人一些怅惘、一些感伤。何尝不是生命之歌?蝉声。
而每年每年,蝉声依旧,依旧像一首绝句,平平仄仄平。
/ 相忘于江湖 /
隔一程山水,你是我不能回去的原乡,与我坐望于光阴的两岸。
彼处桃花盛开,绚烂满天凄艳的红霞,你笑得清浅从容,而我却仍在这里守望,落英如雨,印证我佛拈花一笑的了然。爱,如此繁华,如此寂寥。
起身,然后落座,知道,与你的缘份,也只有这一盏茶而已。结局早已先我抵达,蛰伏于五月的一场雨,十分钟,或许不够一生回忆,却足以老去所有年华。
五月的天空泼满青釉,你瓷青的衣襟在风里飘拂。阳光遍地,你信手拾起一枚,放进我手里,说:“我爱你!”三字成谶,我被你一语中的,从此,沉重的枷锁背负我每个梦境,明知无望,却固守着仅存的坚持,以为,终究可以将你守侯成最美的风景。
若青春可以作注,我已押上一切筹码,只待你开出一幅九天十地的牌久,示我以最终的输赢。谁知,你竟中途离开,衣袖随长风斜过,拂乱了赌局。无人坐庄,这一局牌宛然三月桃花,错落于五月的湖面,飘散了满湖的灰飞烟灭。
遂重新检视命运,看它如何写就这一段际遇。暮色四合,天边的浮云已渐暗。人走,茶亦凉,有明月,照你的背影涉水而过,十丈红尘饰你以锦绣,千朵芙蓉衣你以华裳,而你竟无半点回顾,就这样,轻易穿越我一生的沧桑。
摊开手掌,阳光菲薄,一如你的许诺。太爱你,所以希望你以许诺勾兑眼泪,以永恒明见柔情,却不曾料到,岁月将你的微笑做了伏笔,只待风沙四起,尘埃遍野,便折戟扬刀,杀一个回马枪,陷我于永无翻身之日的险境。
没有狂歌当哭的勇气,却在倒地时明心见性,瞥见万里风沙之上,有人沉腕拨镫,疾书一行字:“相忘于江湖”。朱砂如血,触目惊心。
忘,谈何容易?烟水亭边,你用青色丝绦挽就了我的心结,江南的水光潋滟了你的眼,你已是我一生的水源,润我干涸的视线,柔我冷硬的心痂,忘记你,不如忘记我自己。
而夜幕,却依旧如期降临,深冬的风替换曾经的烟花三月,举目四望,偌大的桌边只我一人,空对,一盏冰冷的茶。竟是不能不忘。
也罢,且学你拂袖而去,菩提树下觅一方青石,静待,看沧海变桑田。
你已到达彼岸,水草丰美,桃花怒放,便是落雨,也有一番风细柳斜的心事。我只能做到起身离席,却仍无法与你同步。其实,又何曾与你同步过?一盏茶的爱,终我一生,也只有这一盏茶的温度,由暖而凉,片刻而已。
你抬手落笔,转折勾挑出青春的天书,我是你无法辩识的狂草,短短一行,被你飞快地写下,翻过。再提起,只怕也要在多年以后,由阔达圆和的魏体悄然重写,方可看清,当初的挥毫泼墨,竟是如此轻易,如此不堪。
回忆若能下酒,往事便可作一场宿醉,醒来时,天依旧清亮,风仍然分明,而光阴的两岸,终究无法以一苇渡杭,我知你心意。
无须更多言语,我必与你相忘于江湖,以沧桑为饮,年华果腹,岁月做衣锦华服,于百转千回后,悄然转身,然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