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里的乡愁

2025-02-01 23:31   山东  
正月里过年回村,总要在村庄的巷陌间走一走。看村里人家红漆院门上的春联如旧时般鲜艳,落门钱在风中翻卷成绯红的蝶,洋溢着充满乡土气息的喜庆气氛。每隔几户,便会看到有些门上并没有贴春联,便知是近几年内这家人中有亲人去世了。年复一年,有新的生命到来,也有老去的人离世,我们村庄也毫无例外地经历着生死轮回。

站在村庄新年的街头,我的思绪总会飘回几十年前。仿佛看见五六岁时的自己,穿着母亲给我做的一身枣红色的粗布新棉袄棉裤,头上插着赶集买的几分钱一枝的海绵花,手里攥着一颗包着花纸的糖果,怯生生地拽着着母亲的衣襟跟在人群中去串门。
正月里的村庄,到处飘荡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有各家各户灶台前炸鱼煮肉、蒸馒头、做年糕、炒花生的香气,有庭院里、街道旁鞭炮炸响后的硝烟味……
小时候的年,没有电,也没有电视机,大年三十的晚上却因为要过年而兴奋得睡不着。收音机里总是播放着吕剧“大雪飘飘年除夕,奉母命到俺岳父家里借年去……”炉子里的火烧得旺旺的,我们或坐或躺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听老人讲述神仙鬼怪的故事,也念叨过年的风俗,小心地记着不能打喷嚏、不能讲不吉利的话等等禁忌。
八十年代中期买了黑白电视机,年三十的夜晚,就很多乡邻早早吃过饭到我们家里来看春节联欢晚会。春晚结束,人群散去,四邻开始放鞭炮,此起彼伏,断断续续,一直响到大年初一清晨。
初一早晨天还没亮,就要起床穿好头天盖在被子上的新衣服,父母忙着煮水饺,在院子里供桌上摆好碗筷,第一锅饺子捞出来先供天地祖先,然后一家人吃饺子。往往是饺子没吃完,家里就来了磕头拜年的。我们也就跑出院子,叫上小伙伴们一起去串门。

大年初一的街道上,不到八点钟就人来人往了,整个村庄的人都出来串门拜年。男孩子给长辈们拜年要磕头,没结婚的女孩子不用磕头。小闺女们按照年龄分成了帮,一群一群花枝招展地地在几条主要街道上逛过来逛过去。逛够了就商量到谁家去打牌,玩游戏。

(图片来自网络)

没有电视的时候,男孩子的游戏是打四角、放鞭炮,玩陀螺、弹弓之类的,女孩子则是跳方子、踢毽子、扔沙包。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成年男人们开始玩“推牌九”,后来又兴起了打麻将,赌注不大,筹码就是一根根的香烟。有些小男孩儿跟着爹爹爷爷看会了玩得比大人还好。有了电视后我们就喜欢上了看电视,在黑白电视流行的年代,谁家刚结婚的有彩电,就都往他家去看带色的电视,过个年电视台也是拼了,梁朝伟演的《绝代双骄》一天能连着放七八集。
那些年我常去的人家有艳青、秋云和小伟家,我们四个同岁经常一起玩。我们三个家里孩子多,艳青家只有她自己,家里特别安静,父母特别疼她,我就常赖在她家里看小人书,他家有一本《红灯记》都被我翻烂了。
还有红红家。红红的爸爸是烈士,母亲在外地工作只有过年才回来,平时她和哥哥红军跟着奶奶生活。因为不知从哪论的亲戚,我们管红红的奶奶叫老姑,红红的妈妈叫姑。红红奶奶是一个极其慈爱的老人,每次见到她就想起我的姥娘。她常满怀慈悲怜爱地看着我说“这个孩子冤啊”(方言中“冤”这个字大概就是弱小笨拙不能干的意思),每次听到她这样说,红红的哥哥红军就笑着问奶奶:“她有多冤?比窦娥还冤吗?”至今我还记得红红的奶奶坐在炕头上,用茶壶和茶杯给炉台旁的我们倒茶喝的情景,茉莉花茶的香气飘在我童年的冬天里,至今不散。

红红奶奶后来跟着红红大爷一家搬到了县城生活,老人家活到了一百多岁寿终正寝。成了空巢的老屋经不住风雨的侵蚀,梁间燕巢坠落,坍塌的屋顶露出椽木,前些年我还看到有一面完整的墙上贴着当年电视剧《红楼梦》人物的挂历,如今一年一年过去,只剩下一点高出地面的断壁残垣的痕迹了。站在这曾经承载着往昔回忆的地方,回想当年过年时曾在这院子里留下的欢笑,心中涌上很多莫名的惆怅与失落。

(图片来自网格)

我们那里的风俗是是从初二开始走亲戚。初二这天,新媳妇带着新女婿回娘家,谁家有未过门的媳妇也是要接来一起过节。初二一大早乡邻们就站在村头街口,看谁家有新女婿新媳妇,评头品足,直到把人家看得害羞逃也似的骑上车远去。初三就开始走姥姥家姑姑家姨家舅家等亲戚。上午的人们骑着自行车带着大人孩子和礼品精精神神出门去,下午就会看到家家扶得醉人归,有人一路歪歪扭扭趔趔趄趄还满嘴酒话地回家。

到了年初三初四的下午,村里有时也会来做生意的人,卖糖葫芦的、卖汽球的花花绿绿的扛着满满的一杆子就来了。我们的方言把糖葫芦叫“酸蘸儿”,把汽球叫“洋茄子”。花几分钱几毛钱,就能买个开心和快乐。
大年初二的下午,我居然在家里听到了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和妹妹一起追出去想买给家里的孩子们吃,结果光听见叫卖声越来越远,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如今村庄的街道上,实在是太寂静了,站的时间久了,偶尔会看到一辆汽车开过去停在谁家门前,从后备箱里拿出些盒子箱子进去,一会儿又出来开着车走了。生活节奏快了,以前十天八天走不完的亲戚,现在一天就搞定了。
岁月流转,村庄的年也在悄然变化。曾经的热闹与喧嚣,如今已被宁静所取代。那些熟悉的面孔,有的已经远去,有的变得陌生。想寻找旧时的足迹,散落的记忆,却只找到了满怀的惆怅与感慨。

淄说淄话
念兹在兹,朝斯夕斯。辞暮尔尔,烟火年年。在淄博,记录普通人的生活。在柴米油盐、人间烟火中寻找感动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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