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子坐在车子等了好久,她焦急万分,已经快忍不住要砸车窗了。
这时阿蒙才用一块毛巾捂着脑袋,同一个年轻阿弟走了过来。
芳子直到扑进阿蒙怀里,犹自浑身颤抖不止。
阿蒙说,没事的皮外伤,又嘱咐那个阿弟开车送芳子先回市里去。
小阿弟普通话十分蹩脚,一路上芳子费老大劲也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似乎就是和别人家起了争执。
晚上阿蒙一家人回来时,他头上已经包扎过了,说是缝了十多针。
阿蒙父亲的胳膊也挂了彩。
芳子惊魂未定,问阿蒙怎么回事,阿蒙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祭祖时起了口角。
芳子的父母在婚期前几天飞过来,阿蒙的脑袋上还裹着纱布。
芳子妈妈苦笑道,这样的新郎可怎么好。
婆婆笑着说,不要紧不要紧,我孙子和媳妇好看就好啦。
芳子在旁边听到,暗自心里不爽,她是一直想要个小公主呢。
婚礼那天,新郎簇新的礼服,配上包扎的脑袋,模样甚怪,惹的一众亲朋都发笑。
新娘已经显怀,腰身粗壮。
大肚婚纱让芳子十分郁闷,却也无可奈何。
几个月后,女儿出生。
芳子父母又飞过来帮忙,婆家虽没有十分欣喜,但也没流露出嫌弃,汤汤水水倒也没少炖了来。
阿蒙依旧没事人一般上班下班,打游戏。
有段时间嫌家里闹,他索性住回自己父母家去了。
芳子这才发觉,原来阿蒙这一家子里,只有女的忙碌干活,男的都很悠闲,一直都是。
初为人母,自己父母又陪在身边,芳子倒也顾不得阿蒙。
不过阿蒙每天还是绕着路,屁颠屁颠的跑回来看看她们母女,偷偷和芳子摸摸抱抱,在她耳边说,老婆我想你。
芳子想,罢了,就这吧,认了。
女儿百天,芳子母亲才回了东北。
阿蒙是完全指望不上,整天依旧像个单身狗一样,悠闲自得上下班,兄弟哥们烧烤照约,同学同事聚会常有。
芳子去洗手间,女儿哭的厉害,让阿蒙去看看。
他就真的站在那里,边看手机边看女儿,都不知道抱起来一下。
没等芳子发飙,婆婆从老家找了个阿嫂来,住在芳子家给她帮忙。
芳子顿时压力骤减。
婆婆和阿姐也是三天两头提着吃的补的来看望。
婆婆竟然还担心芳子她们只顾孩子,顾不上阿蒙,怕他吃不好睡不好。
婆婆和阿蒙说,叫他不行就住回家里。
气的芳子只想爆粗,那有这样做爹的,家里有了孩子不说帮忙,还往外躲呢。
到了女儿半岁,芳子有心把女儿交给婆婆带着,自己回去上班。
婆婆却说,帮忙的阿嫂要回去了,她这边店里一时半会也走不开,让芳子再多带几个月,等孩子大点再回去上班。
婆婆开着一家小吃店。
芳子想想女儿确实还小,也就作罢,想着等女儿一岁自己再去上班吧。
可女儿刚到十个月,芳子发觉自己又怀孕了。
芳子崩溃了。
这次任阿蒙再怎么哄,也是大哭不止。
她一个劲骂自己傻逼,都知道阿蒙之前就干过一次,竟然还敢相信他,让他又骗自己一次。
阿蒙是吃定了芳子不会堕胎。
芳子和阿蒙大吵起来,她根本没有要二胎的打算。
阿蒙却说,那怎么行,我还没儿子呢。
芳子快气疯了,要是这胎还是女儿呢?
阿蒙说,可以等几个月去照B超啊,男孩子就生,女孩子就做掉啦。
我阿姐也是做掉两胎才生了儿子啊。
芳子大骂,你混蛋,你不是人。
阿蒙又说,你要舍不得,那不管男女都生下来就好了,反正总得要生个儿子的。
芳子绝望的几乎歇斯底里。
想到自己原本梦想的婚姻生活,如今却活成了一台机器,生孩子的机器。
芳子越想越气,越骂越狠,不由给阿蒙也骂出了火气。
他跳起来大吼:
要不就生下来好好过日子,不生孩子就离婚。
我阿叔,就因为没有儿子,祭祖都进不了祠堂,被人看不起了一辈子。
你忘记去祭祖时打的那一架了么?
如果我阿叔家也有儿子,如果我有多几个兄弟或堂兄弟,他们敢么?
芳子愣住了,她一直以为上次只是乡下人口角引发的打斗,哪里知道还有这个原因。
祭祖啦祠堂啦,没儿子被欺负啦,这种事,在她的概念里都是书上的故事,也太遥远了。
如今竟然活生生的从自己男人口中吼出来,还带着理所当然的悲愤,芳子几乎不敢相信,她觉得,这简直太可笑了。
看她半天没说话,阿蒙还以为她有所触动,又补上一句:
你难道想我也被人看不起?我阿蒙,必须有儿子!
芳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阿蒙,什么话也没说,她知道什么也不必说了。
芳子开始掉头发,大把大把的掉,掉的她自己害怕。
她白天黑夜的睡不安稳,心里焦虑的几乎想自杀。可是女儿怎么办?远在东北的父母怎么办?
想到女儿,芳子打了个冷战。
想到女儿长大后也可能面临自己今天的处境,她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了。
绝不,她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芳子渐渐安静下来,不哭不闹,婆婆送来的汤水一顿不拉的喝。
气色也好了起来,脸庞丰润泛着光泽。
阿蒙看她神情平静,便又开始和之前一样甜言蜜语的哄着。
他出门也少了,常常在家陪着芳子,还时不时陪她看电影逛街。
婆婆总是大度地叫他们去,毫无怨言地帮着照看女儿。
阿蒙说,老婆,我们多生几个孩子,好好过日子啊。将来老了,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芳子心里既难过又矛盾。
她知道,阿蒙一家都不是坏人,都是真心对自己好。
可是,在他们的意识里,男尊女卑已然是刻在骨子里的烙印,无法也不可能撼动改变。
他们是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好好过日子。
只是,他们要求的这种好日子,对芳子来说,代价未免太大。
有时半夜里,芳子睡不着。
看着身边熟睡的阿蒙。
她想,自己就像一只傻母鸡一样,一头扎进根本不属于自己的窝,啥也不怪,只怪自己瞎。
有时想到女儿,她就觉得一刻也不能忍耐,恨不能马上带着女儿走。
可再想到肚子里的宝宝,她又犹豫了,难道真得一出生就没了父亲么?
快五个月时,婆婆和阿姐陪着芳子去产检。
芳子紧张的手指打颤。
她知道婆婆和这里的医生相熟,也知道今天肯定能知道孩子的性别。
如果是女儿,芳子知道,自己一定会带着两个女儿逃回东北,哪怕离婚。
如果是儿子,芳子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继续和阿蒙生活下去。
肚子里的还是个女儿。
芳子闭上眼睛,眼泪夺眶而出。
她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要生的是个女儿而痛哭至此。
婆婆的脸色明显难看,用本地话念叨了几句。声音不大,却听的出压抑着愤怒。
阿蒙知道后,看了看芳子,欲言又止。
芳子等着他说,做掉吧之类的话,他却一直也没开口。
婆婆用方言和阿蒙说了几句,被阿蒙梗着脖子吼了回去。
婆婆便住了口。
接连几天,家里的气氛都是难堪的沉默。
芳子偷偷联系了闺蜜,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两周后,闺蜜说休年假来旅游,住进芳子家。
芳子看见闺蜜染成灰青色的长发,盈盈一握的小细腰。
再低头看看自己臃肿的身体,所剩无几的头发,忍不住抱着闺蜜大哭。
自从知道芳子怀的是个女孩,婆婆的汤水不再送了,也很少再过来看望。
阿蒙白天上班去,家里便只剩下芳子和她闺蜜。
四天后,阿蒙和同事聚会回来,家中大门紧闭黑灯瞎火,一个人都没有。
他打芳子电话,那边接通说,已经到了东北,刚下飞机。
阿蒙暴跳如雷,问芳子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芳子挂了电话。
芳子本以为不管怎样,阿蒙过几天总会打电话过来。
哪知道这一挂,阿蒙竟两个多月音信全无。
闺蜜气不过,打电话过去骂他不是男人,没责任心。
阿蒙却振振有词的说:
是她自己要跑的好不好?我又没有虐待她。
连生两个都是女儿,我们家里谁也没说过她一句不好听的话吧。
让她做掉,她自己又要生。
老婆这样偷偷跑走,我是要被人笑话的,你们想过没有啊。
闺蜜气的大喊混蛋,扣了电话。
芳子听说后,也是眼前一阵发黑。
她不是没设想过离婚,但总还是存着一份幻想,怎么说两人也曾经爱得难舍难分,又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本想着,阿蒙要是求她娘俩回去,她就在东北生了孩子,做了节育再回去。
她甚至想过,也许过几年,等女儿大一点,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试着再要一个孩子。
毕竟阿蒙那么想要儿子,她也希望自己能给他生个儿子。
只是,她不想把自己全部的青春都用来生孩子,养孩子。
她更害怕因为压力大,女儿们会受不到良好的教育。
而这些和阿蒙说是没有用的,包括他的家人,谁也不会在意她的女儿将来受什么教育。
直到芳子预产期住进医院,阿蒙连个微信都没发过。
芳子早已经凉透了心,现在只觉得自己太对不起父母。
因为自己的轻率任性,害得父母跟着操心受累,她真恨自己。
两天后,出乎所有人意料,芳子竟顺产下一个男婴。
足月健康的一个胖小子,眉眼鼻梁,像极了阿蒙。
芳子心里百感交集,老天爷,您可真会玩。
儿子还没满月,阿蒙和婆婆提着大包小包,竟忽然出现在芳子面前。
原来,知道芳子生的竟是个男孩后,一直对阿蒙气愤不已的闺蜜,可高兴坏了,以为这下总算是看阿蒙的笑话了。
她忍不住打电话过去,美美地幸灾乐祸嘲笑了阿蒙一番。
哪知阿蒙已接到电话,就兴奋的直叫唤,全然不顾闺蜜的嘲笑讽刺,隔天就和婆婆飞了过来。
闺蜜郁闷地和芳子道歉。
芳子也没怪她,毕竟,也不可能一直瞒着阿蒙一家啊。
婆婆一看见孙子,就扑上来抱在怀里,几乎是热泪盈眶。
不管怎样,生女儿时,婆婆也曾一直百般照顾,芳子父母当然是客客气气招呼接待。
毕竟做父母的还是希望女儿能家庭幸福。
婆婆一坐定,就掏出一堆七八只盒子。
金锁,金镯子,金花生,金算盘,金元宝,金衣服,金车金房子。
全是些小孩子满月的足金挂件。
芳子目瞪口呆,心说,至于吗。当初女儿出生,可是连个银锁片都没见着。
阿蒙自是不消说,只差没给芳子磕头作揖了。
只自我检讨就做了不下七八十遍,每次都能把他自己说成天上无双,地下少有的大混蛋。
芳子起初是真的寒了心,死活不肯跟他过下去了。
可架不住阿蒙没白没黑的检讨,到最后,都把芳子听乐了。
芳子乐了,却不表示她肯原谅阿蒙跟他回去。
她觉得这次,她必须仔细考虑清楚。
芳子和阿蒙说,不离婚也行,我想在东北住几年,等孩子们可以上幼稚园了,再回去。
芳子让阿蒙和她一起在东北待几年。
这么做,芳子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总觉得阿蒙毕竟是个受过教育的现代青年,之所以那么固执于生儿子,那么重男轻女,主要是跟他周围环境有关。
她希望在东北生活几年,可以改变阿蒙的一些想法。
哪怕不能根除,起码多接触不同的方式和生活,也能让他不那么愚昧固执。
阿蒙百般不情,万般不愿,奈何芳子铁了心,要在东北待到儿子4岁,否则现在就离婚。
现在离婚,儿子肯定是会判给芳子的,那还不跟要了阿蒙的命一样。
阿蒙和婆婆嘀嘀咕咕商量了好几天,最后无奈的答应了。
三年,在芳子家乡生活三年,然后无论怎样都得带着儿子回去老家。
芳子点头应允。
阿蒙送婆婆回去,说是顺便处理那边单位的一些事。
芳子这里帮他整理个人资料,联系一些亲朋老友,给介绍工作。
阿蒙磨磨蹭蹭,回去后直拖了两个多月才回来。
芳子心下凄凉。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之前不告而别的缘故,如今她和阿蒙之间的感情既冰冷又生疏。
芳子想,如果不是因为儿子,阿蒙可能根本就不会来。
夫妻之间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必要过下去么?
可是芳子又实在不想,孩子们这么小就没有了父亲。
阿蒙来了以后,对找工作的事,丝毫不认真。一会说讲话听不懂,一会说和同事合不来。
总之是各种理由,几个月就换了四五家单位。
到最后,阿蒙索性整天待在家里打起游戏。
芳子一说他,他就满脸不高兴,是你逼我待在这里,我才丢了原本好好的工作啦。
儿子五个月的时候,阿蒙和芳子说,该回去给儿子上户口啦。
芳子一肚子气,女儿出生到现在,谁也没问过一句。儿子这才多大啊。
芳子和阿蒙结婚后,她的户口就迁到了阿蒙家。
如今,后悔也没用,儿子的户口肯定是跟母亲啊。
原先的公司愿意接受芳子继续回去工作,芳子高兴不已。
不管阿蒙的反对,儿子半岁,她就毅然回去上班了。
女儿和儿子交给父母和保姆照顾,阿蒙反正也整天在家,好歹搭把手吧。
芳子刚上了一周班,那天下午就接到母亲电话。
母亲在电话中急的直哭,阿蒙抱着儿子不知去了哪里。
从来很少管孩子的阿蒙说,天气好,要抱孩子在楼下院子里晒太阳。
母亲做好了午饭怎么也等不到人上来,和父亲急急下楼找了一大圈,也不见人影。
打阿蒙电话也不接。
芳子冲回家,打开床头柜下隐蔽小隔板,儿子和女儿的出生证明,本来她都藏在那里,现在只有女儿的了。
她眼前一黑,瘫坐在地。
阿蒙,这是和自己当初一样,带着儿子跑回去了。
想到这会可能嗷嗷待哺的儿子,芳子心像撕裂了一般疼。
她想去追,可双腿无力,站都站不起来。
芳子不知道,这往后的生活,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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