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和自我也有关系吗?

文摘   2025-01-05 19:50   浙江  


衰老与自我


01

我从来也不会忘记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中年的那个时刻。我瞥见了镜子中的自我。没有多大变化——我的一双眼睛还是相隔同样的距离。鼻子还在同一个地方。灰白的头发仍然大部分都藏在丰富浓密的头发中。唯一突然的差异是我解释自我的方式有了变化。

我沉浸在智能手机iPhone上的自拍,专注的程度不亚于希腊神话那喀索斯(Narcissus)凝视水中自己的形象。如果刚才我对自我的解释是多年来第一次正确的解读呢?我是否一直在误解自我,这种方式应该感到丢人呢?我的“自我”是谁?谁能决定谁的解读是正确的?

将这次调查的一般线索当作一套持续存在的问题传达出来是很常见的。允许一件物品或者人在经过时间和变化之后仍然持续维持原状的东西是什么呢?假如有这种可能的话?一艘船,如果它的木板被替换掉,还是从前的船吗?一块儿大理石,如果被雕刻成一尊雕像,这块大理石变成什么了?更少抽象性但更痛苦的是生存问题:当我的指称框架焦点和我的动机之源就像沙子一样流动时,我如何能继续保持理性?年轻时,我们的自我意识虽然笨拙和不成熟的,但充满活力和确认生命的价值。到了衰老之时,部分困难就是认识到这个自我是必死的、偶然性的、不稳定的。

请考虑有关自我的常见说法:“我今天不是自我了,”“控制你自己”,“仅自己知道”,“认识你自己”。这些说法并没有规劝我们一定熬过时间和变化;它们敦促我们认识到别的东西,认识到某些更根本的个别性。我们的自我对我们的重要性是其他东西——石头啊、植物啊或者蜗牛啊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的。门把手并不关心它们投射到他人身上的形象是不是它们在晚上睡觉时感到舒服的形象。

02

哲学家和神经科学家帕特里夏·丘奇兰德(Patricia Churchland)认为,开发一种自我意识是人类的进化优势。能够认识自我的生物能够理解自身是有福利的——从自己的角度看事物发展对我是好还是坏。从这个视角看,“驱动”自我的力量就像通过遥控器飞翔无人飞机——这个无人机需要呈现在你面前的屏幕上,以便让你知道如何用它做事。同样,对于有动机做事者来说,他们需要一种可移动的“物体”作为对自我的模拟,在此案例中就是拥有身体、感知、记忆、习惯、技能等的存在。自我是我们需要看见以便在世界上操作的投射,同时尽可能少地消耗能量。结果,我的自我认识将不包括我自己作为一种呼吸或者拥有跳动的心脏的存在这个形象,我无需这些事实出现在我的清醒意识面前,因为它们碰巧独自存在无需我的“自我”卷入。我们通过生活操纵我们的身体,通过指导替身——自我朝着它渴望的方向前进。

图源:《JOJO的奇妙冒险》

这种思考自我的方式的推论之一是我们未必需要告诉自我真相——事实上,有时候不这样做可能更好。在某些习性上我们能看到“自我”,而在其他一些习性上我们看不到。我们将我们应对最得心应手的那个自我置于特权地位。这与人们往往热衷于一厢情愿的思考和拒绝的趋势恰好吻合。

我们常常听见人们这样说“从心脏的角度看,我还很年轻”或者“我已经75岁了,但我一天也没有觉得超过40岁。”我回想起大学毕业已经17年的事实,我有时候发现简直难以置信。我的自我感觉还很年轻。或许这是因为虽然我们的身体在变化,但我们的化身自我并没有改变。它们并没有受到同样的环境压力的影响。

丘奇兰德有关自我本质的深刻见解帮助解释了人们为何这么容易陷入自我痴迷的状态。如果自我投射是进化优势,我们可能与痴迷形成了硬连接。维持我们生存之物本身成了焦虑和抑郁之源。社交媒体以指数级的规模放大了这个行为。研究显示社交媒体促成了年轻人的抑郁和焦虑。这里的原因之一或许是这些应用程序软件鼓励我们将自我变成一种品牌,不仅投射出来成为简单的个人自我化身,而且投射给朋友甚至公众以便获得他们的赞同或不赞同。当我们陷入这些循环之中后,参与到为他人服务的活动中就非常有帮助作用了——把人从其自我中拽出来。很多东方人认为,传统教导他们自我是把我们和痛苦捆绑在一起的一种虚幻。反思这个概念给人安慰。模仿仅仅是模仿而已。

接着,我们有理由相信自我不仅仅是一种投射。研究自我的女权主义哲学家如苏珊·詹姆斯(Susan James)就强调了身体在我们对自我的理解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它们指向历史描述很少重视肉体的自我——事实上,贯穿西方思想传统始终的是,身体常常被描述为自我实现的障碍而非关键的组成部分。“自我”常常被等同于理性思考能力,身体则被视为理性清晰实施的阻碍。这种论证被再次当作武器来攻击女性和少数民族。

03

我们不妨考虑一下法国启蒙时代的笛卡尔式哲学家尼古拉·马勒伯朗士(Nicolas Malebranche)对女性身体阻碍其理性发展的方式的描述:
尼古拉·马勒伯朗士
通常,她们不能穿透稍微有些难以发现的真理。任何抽象的东西她们都看不懂。她们不能使用其想象力来解释处理纠缠不清的复杂问题。她们仅仅考虑事物的表面,她们没有足够的想象力和眼光穿透核心,对比所有部分时不可能不受到干扰。随便一件小事都能干扰她们的注意力,哪怕再微小的哭声都会吓坏她们,微不足道的动静都使她们痴迷不已。最后,事物的风格特征而不是事实本身就足以占据她们的心智空间,因为无关紧要的琐事在她们娇贵的头脑神经中产生强烈的情感反应,这些东西必然刺激她们的灵魂巨烈和生动的感受,瞬间彻底占领整个地盘。

在这个观点看来,我们的“自我”是我们的心智,完全不同于我们的身体。身体能够帮助我们理解这个世界,但它们常常成为困惑之源。这种看待自我的方式导致人们想象2003年上演的美国喜剧片《怪诞星期五》(Freaky Friday)之类场景,一个人的心智闯入另外一个人的身体或者将没有具身的灵魂上传到电脑上,所有这些都没有恼人的自我。

图源:美国喜剧片《怪诞星期五》
但是,正如詹姆斯指出的那样,虽然这些案例可能是可以想象到的,但其可设想性并不意味着真实可能性。这是因为我们随身携带了太多东西,那里不仅有心智还有身体。我们在身体里拥有生活记忆。这个身体是那个跑马拉松的物体,生孩子的物体,经历手术的物体或者是受虐待的物体。结果,在不同身体中,我们成为不同的人。

从这个视角看,身体就是生活的证明。它携带了在精心制作母亲节礼物的时候,热胶水滴落在腿上的记忆,没有戴太阳镜而搭便车脸上晒的雀斑,因为和滑稽的丈夫长期生活几十年笑容所留下的皱纹。当我们想到自我的时候,身体应该成为前沿和核心。

或许因为我们的身体是那个感觉衰老令人如此烦躁痛苦的自我。我们的身体携带人生际遇的迹象,包括我们做过的事或者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年纪越来越大并不是我们在回顾过去的生活故事时可以作为根本内容的事。它不是发生在特定某一天的事而是过去日子的总和,是我们清醒意识没有把握住的东西。一天早上醒来,我们不得不使用不同的方式解释我们自己。

但是,自我或许没有被局限在人塑造的空间。自我性或许可能更多是社会活动。在《团结纽带的谎言:再思考身份认同》,克瓦米·安东尼·阿皮亚(Kwame Anthony Appiah)指出,构建自我涉及到贴上社会标签。这些标签通过给我们提供行动的理由来塑造我们的行为方式。我批改论文的事实和仔细考虑学生的关切的事实能够被我认可自己老师这个标签来解释。并非所有标签都是自我选择的,有些是社会强迫的。阿皮亚说,“在这个方式上,身份认同可以说拥有主观维度和客观维度;身份认同不能随意地强加在我身上,但一种身份也不仅仅放在我身上,让我想怎么塑造就怎么塑造的计谋。”比如,在接受教师身份时,我也在接受某种社会角色。老师是什么或者她在做什么并不完全由我来决定。有些特征是由社会环境选择的。

年龄是社会强加在我们身上的这类标签。如果我过独身的生活,我或许没有以像镶嵌在社会环境中生活同样的方式体验到年龄。我被迫思考自我与他人之间的关系。我不仅仅是赤裸的自我:我还要被对比来塑造,而这种对比往往具有高度的语境性。如果不能在语境下确定适当的对比就可能导致自欺。这种情况在中年往往令人感到困惑,因为在某些语境中,人们必须认识到自己是上了年纪的,在另外一些场合是年轻人。对年龄的认识也是被常常具有压迫性的社会规范强制的。监督资本主义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年龄相关的规范强加在人们身上——有些是口红和女性内衣,有些是皱纹霜和肉毒杆菌素(可用于除皱)。

在上完一整天的课之后,我常常想,“我对自我感动厌恶。”自我的投射是一件令人疲惫不堪之事。上床睡觉之前,我想从模拟状态中退出,进入一种屏幕保存模式。衰劳增添了额外的复杂因素。我们自我的基本投射引导我们指向一个方向,而我们具身的体验将我们送往另一个方向,社会规范和期待将我们送往另一个方向。这一系列问题并没有容易的解决办法。其中一种回应方式是充满感激地逐渐认识到自我的存在,无论是哪一种自我,更不要提任何一种自我都是偶然性的,都已经今非昔比了。有人可能想到这是一种积极性的诱惑。另一种回应则是仅仅让自我感觉到消极情感,听任这些身份认同冲突一直持续到老年。就我个人而言,我承认衰老很难,但也认定这总比其他选择更好一些,由此我感到一丝安慰。

译自:Aging and the Self by Rachel Robison-Greene,Aging and the Self - 3 Quarks Daily
作者简介:拉切尔·罗宾森·格林尼(Rachel Robison-Greene),犹太州立大学哲学系副教授。
译者:吴万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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