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编 邱士舰 收稿微信 qsj1597085
第4559期
这一天，太恐怖了。
寨子里的人神情慌张，步履匆匆。那些被阿爸养起来看家护院的猎狗们跑前跑后狂叫不停。我阿爸的寨兵们个个荷枪实弹，脸上杀气腾腾在寨子通向后山的山路上来回奔跑，像是阎王爷派去追命的阴差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今天就是八月十七，就是韩人平和我阿爸要对吴振山和罢工工人们开杀戒的日子。
端公释比们也奉命在寨子里行使法术，企图提前超度上述那些就要进地狱的人们的冤魂，免得寨子晦气。我阿爸是非常信任端公释比们的法术的，在这样的时候还没有忘记安排端公释比在他即将行刑前驱邪消灾的事！
梁家羌寨后山上有一块乱葬岗坟地，古柏阴森森的，除了古柏还是古柏，古柏后面就是陡峭的悬崖和茂密的森林。这里就是梁家家族用来对那些违犯了族规，该杀头的人们的行刑之地。
我虽然没有到那里去，但是我想，此时，吴振山和那些被抓的工人们也许正在那里接受行刑。刘方正的营救行动肯定失败了，韩人平和我阿爸的防范太严密了。
我们这里接受行刑是一件残酷的事，有谁违背了家族头人或者家族共同认定的规矩，那就要受到严厉的惩罚。杀头、枪毙还算是轻的，有的人如果伤风败俗，乱伦杀夫，还要被活活的火葬、水葬，甚至“点天灯”，“点天灯”就是将犯人身上涂上蜡烛油，然后点火将其活活烧死。
一会儿，韩人平骑着高头大马，在一大队国民政府团防部队士兵们的簇拥下，也朝那个乱葬岗奔去。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去干什么。
我在阿妈的房子里大哭大闹：“你们走开！你们这些魔鬼都给我走开！” 丹儿姑娘被吓得一脸煞白，只好请我阿妈来劝我。可是，阿妈也早就哭成了一个泪人。
阿妈的眼泪告诉我：她对我阿爸要干的事无可奈何！女人啊，多么可怜的女人！男人们任所欲为，哪怕明知男人们犯下的是罪过，男人们最亲爱的女人也无可奈何！
我和阿妈抱成了一团，哭在了一起，直到后山乱葬岗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我和阿妈还在痛哭。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痛哭？因为今天要被行刑的人并不是洪喜儿。被行刑的是吴振山和被抓的工人们，然而我从不认识他们，非亲非故。
我的心尖儿在剧烈的跳动。我真的疯了！我的眼睛里出现了幻觉，我的内心里在急速地胡思乱想，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我在内心为我阿爸而痛哭。
一个罪恶的灵魂躲藏在我阿爸的躯体作祟，我认为我阿爸是被这牙儿坝马鞍山上的藤精树怪们附体了，他才作了罪恶的选择，我不相信我儿童时代美好印象里那个背着我在漫天大雪的雪地上抓雪雀的阿爸会是今天这个恶鬼般的样子，总之，我认为杀人就是魔鬼。
我发现，我阿妈的眼泪里也闪动着迷惑的泪光，这个被他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为什们现在这么冷酷无情，滥杀无辜，这到底是为什么？
阿妈搞不懂发生在他心爱的男人身上的一切。也许是命运让她这个本该福寿终身的善良的女人注定要跟她爱的丈夫经历一段痛苦的磨难？
阿妈知道阿爸心疼他的铁矿厂，那是他和她亲手从上辈人手里接过来建起来的事业。可是，那些廉价的穷人们为他采矿，为他炼铁，大把的银元、铜圆装进了韩人平和我阿爸的钱库，然而那些穷工人们的劳酬却少得可怜。
阿爸并不是从来都没有善心，开始办厂的时候，他和那些穷工人们同吃同住，谁家有个七灾八难，阿爸也救助了不少，所以大伙儿都称他为“梁大哥”。
后来厂子红了，韩人平的厂子更红了。韩人平便经常邀约阿爸到成都、到上海、到香港。他们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然而这个未知的世界里的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三五九流，哥们弟兄，香艳美女，都对他们产生了无限的诱惑。
韩人平攀上了国民政府，当了乡长，野心就更大了。它不仅想独霸牙儿坝，而且还想把我阿爸的厂子也给兼并了，他甚至还要把铁矿生意做到香港去。
韩人平的确是个善于心计的人，然而我阿爸却是一个从不设防的讲义气的铁血汉子。
与韩人平打交道，我阿爸总是吃亏，每次他俩联合运矿到上海去，到成都去，韩人平总是要抽取联系费，他说他是花了大价钱才联系上这些生意的，你梁五理所当然要分担一些银子。
阿爸是个痛快人，每次都不仅满足他的要求，而且还要格外孝敬他很多珍贵的东西。
时间长了，我阿爸便什么都听韩人平的了。
这一切我早知道，阿妈也知道。
阿妈从来没有怪罪过阿爸，而是百般体贴阿爸，因为阿爸撑起这个寨子也不容易。
可是，自从阿爸火烧蛤蟆场，攻打李成舟，滥杀无辜之后，阿妈才隐隐感到，阿爸变了，阿爸变得贪婪了，疯狂了，阿爸的心肠变硬了，阿爸的热血变凉了。
阿妈的无奈和困惑使她哭得死去活来，她把我抱在怀里哽咽着说：“你阿爸着魔了，疯了！从此你的阿爸不在这个人世了！咱母女俩从此就要亡命天涯，相依为命，泪伴终身了。闺女呀，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我将阿妈的身体抱得更紧了。
“阿妈，让我阿爸独自去承担他的罪恶吧！咱母女从今以后就再也不分开了！”我知道今天我阿爸所作的事情的后果。
“乖女儿，有件事我早就想告诉你，可是你阿妈说不出口哇！”阿妈这时候，突然吞吞吐吐地说。
我感到非常诧异：莫非阿妈今天也疯了？
“阿妈！阿妈！你疯啦？”
“我没有疯，我更清醒了，所以我要告诉你的身世！”阿妈把我抱得更紧了。丹儿姑娘站在一旁，用眼睛看着阿妈和我。
“我的身世？”
我大吃一惊，阿妈怎么今天说出这样的话来？
“乖女儿，你，你，你，你本来不是我和你阿爸的亲生女儿！”
阿妈的话一出口，我的头脑里好像“轰”的一声，从天爆响了一个炸雷！
几十年了，阿妈、阿爸对我那么疼爱，我怎么会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呢？
“孩子，你本来是铁矿厂一对羌族穷工人的女儿。你的亲生父母都是羌寨佣人，当年都在替你阿爸挖矿。可是，有一天发生了矿难。矿山坍塌、滑坡了，你的父母被活活地埋在了矿山里。从此以后，只有五个月大的你便被我和你阿爸收养成了自己的女儿。你乖巧可爱，所以你阿爸和我格外疼你，李成舟抢你成亲，对你阿爸打击很大，才发誓报仇的。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呀！”阿妈的哭诉，使我惊呆了！
“我原来不是我阿爸、阿妈的亲生女儿！这一切都因我而起！苍天啊！你怎么这么对待我这样一个苦命的女人呢？”我大声哭诉。
“哈哈哈！阿妈你说的不是真的，是假话，是骗女儿的假话！连老天爷也不公正，这个世界我还能相信谁呢？”我从阿妈的怀抱里挣扎了出来，疯狂地朝乱葬岗的行刑场奔去！
邱士舰，作家、编辑。在《人民日报》等几十家报刊杂志，发表作品600多篇，300多万字。多次获全国大赛奖、文学刊物奖。小说入选《中国当代文学作品荟萃》《中国当代微型文学作品选》《宝安军人风采》《内良天华》等多种专集。出版《山乡情(中短篇小说集)》《军人风采(中篇小说集)》《邱士舰小说精选》《邱士舰短篇小说选》《邱士舰文集(一)》《邱士舰文集(二)》等。个人事迹载入《中国当代文艺家辞典》，香港中国和世界出版公司，1992年8月31日出版。冰心题写书名，臧克家、秦兆阳、程树榛、马西林等著名作家题词。中国和平出版社，1996年6月再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