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小时内，“摩羯”三次以超强台风级别“上岸”。“这份履历，在台风界都是相当罕见和‘炸裂’的。”
高楼在风中摇晃。21层的居民“已喝晕车药”，顶层居民“已经转到负一楼，楼上待不了一点”。
医院通知38周及以上孕妇，免费住院待产。“台风过境期间很难出车，若临产风险很大。”
文｜南方周末记者 郑丹
南方周末实习生 金晶 符怡婧
责任编辑｜谭畅
第一次登陆，2024年9月6日16时20分前后，海南省文昌市翁田镇沿海地区。
第二次登陆，9月6日22时20分前后，广东省徐闻县角尾乡沿海。
第三次登陆，9月7日15时30分前后，越南广宁省南部沿海。
24小时之内，超强台风“摩羯”已三次“上岸”，首次登陆时中心附近最大风力17级以上（62米/秒），到第三次仍保持17级（58米/秒）。
这是今年以来登陆中国的最强台风，也是继2014年“威马逊”之后登陆中国的最强台风。在“摩羯”肆虐的一日中，海南、广东、广西3省区122.7万人不同程度受灾。截至9月7日15时，“摩羯”造成海南省因灾死亡4人，受伤95人；17时许，媒体从广东省防总获悉，“摩羯”已过境，广东没有人员因灾伤亡。
当登陆越南时，“摩羯”维持超强台风级别已超60个小时，其间三次近岸加强，三次以超强台风级别“上岸”。中国天气网形容，“这份履历，在台风界都是相当罕见和‘炸裂’的。”
严阵以待
“摩羯”还未“上岸”时，东南沿海的人们已经严阵以待。为应对台风正面袭击，海南、广东多地近日采取了停课、停工、停运、停航和关闭旅游景区等措施。
6日12时许，海南省海口市秀英区居民赵琳明显感觉到劲风袭来，“我们去到海边，人都站不住。”过一阵，赵琳刚到家，就接到小区封禁通知，人车不能再出入。
18时许，赵琳突然听到窗外传来猛烈的爆炸声，“不知道是什么声音，风太大了，特别响，就害怕，我和孩子抱在一起。”
过一阵，赵琳出去探了探，才知道是26楼的连廊玻璃砸到自家二楼阳台上了，玻璃有十余米长，一整片被风刮下来。小区里一些树木被连根拔起，还有的被拦腰斩断，一片狼藉。
赵琳还看到惊人的一幕：对面一栋二十多层高的居民楼在左右摇晃，“海口在风圈外的时候，风感已经特别强烈了。”
19:05，赵琳的小区群里，有几名高层居民反映头晕，因为高层风感更强。21层的居民“已喝晕车药”，而顶层居民“已经转到负一楼，楼上待不了一点”。
18:18，海口市气象局一位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此前为预防台风，海口市气象局采取24小时值班。“我们不存在下班，昨天（9月5日）都在应急状态，特别超强台风天，我们气象局肯定是全力以赴的。”
与此同时，互联网上流传着“海口市气象局把大门‘焊上了’”的视频。该工作人员解释，大门并未焊上，只是自动感应的玻璃门不利于防风，气象局便请人制作了彩钢板挡在大门前。
9月5日，海口市气象局，工人在大门前安装彩钢板。
9月6日18:49，海口纱窗厂的店主邓守正躲在海南省澄迈县躲避台风，家中断水断电，窗外风声轰轰作响。邓守不敢出门，将窗户关得死死的。两天前，他就收到海南省政府发布的台风预警，纱窗厂也应要求停工。
台风一来，厂里就乱成一团。邓守在工作群中看到，厂里的彩钢棚宿舍被吹坏了，棚顶直接裂成两半，一面厂墙也被风被吹塌。狼藉的道路两侧，树木断枝横陈，一整棵大树倒在院墙前，裸露出树根。
早在2014年，邓守就领教过超强台风“威马逊”的威力。此次为应对“摩羯”，提前几天，他就与伙计用钢管加固厂里的五扇卷帘门。“做好防护 ，不知道这样顶不顶得住”。
“比威马逊严重多了”
“现在这里风大雨大。”这是关亮跟南方周末记者说的第一句话，9月6日17时，他所在的村子刚刚停电，电话里传出大风呼啸的声音。半个小时前，“摩羯”第一次登陆。
关亮是广东省湛江市南山镇应急避难所的紧急联系人，也是五里村村委的工作人员。前两天，关亮在村里摸排，劝导一百多户村民撤离。他们有的去了亲戚家和附近的中小学，有的去了镇里的应急避难场所。
作为本地人，关亮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台风。他根据经验判断，把后院里几棵凤凰树、荔枝树的树枝砍掉一些，并加固门窗。“许多居民都用两根木棍前后夹着门窗，再用绳子固定，防止被台风吹开。”
当天下午，雷州市（湛江市代管）宝林禅寺陆续入住了四十多名渔民。该寺离海只有几百米，渔民上岸后走到寺庙只需几分钟。
前一天早上，庙里一位师父接到当地政府打来的电话，嘱咐接待避风的渔民。僧人们从库房取出折叠床，将一楼老斋堂作为渔民临时住所。师父说，渔民们平时多生活在渔船上，家离海岸比较远。
海南省琼海市也在6日17时许风雨最大。当地蓝天救援队一位队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时许多行道树被连根拔起，“树摇得很剧烈，路上都见不到人了。”
这位队员称，在台风“摩羯”来临前，海南蓝天救援队就展开应急响应，实行24小时值班制度，全省队伍开启全员备勤状态。6日，车辆被倒下大树堵住、房屋门窗损坏、空调外机掉落等情况时有发生，好在一天十余次的救援下来，没有发现人员伤亡。
截至6日20时，海口全市消防救援队伍共接报相关警情104起，出动车辆120辆，出动人员720名，共转移疏散人员600余人。
台风“摩羯”造成多处门窗损坏。9月7日，海南海口，秀英区一小区居民积极展开自救。（视觉中国/图）
这一晚，海南多地出现通信中断。中国移动及中国联通客服表示，因台风原因，海南省多地通信中断，部分基站出现故障，正在紧急维护。
关亮将两个木板凳并起来，准备在村委会睡觉，但一宿没合眼。“这次台风比起2014年的‘威马逊’严重多了。”
“摩羯”穿过海口市移入琼州海峡，22:20前后，在徐闻县再次登陆。由此成为继“威马逊”之后第二个以超强台风级别二次登陆的台风，风力强度罕见。
彼时，位于徐闻县西部、雷州市西南部交界地带的流沙港风雨渐大，做水产养殖生意的黄宝茹联系不上工人，只能守着监控，盯着海面。她在台风前抢收了大鱼，剩下小鱼留在网箱里，但因信号中断，网箱监控“停工”。
直到次日，工人到附近海事局借用座机联系上他们，说厂子顶棚被吹毁，船已经撞得“缺胳膊少腿”。黄宝茹希望网箱不要被吹跑，这样至少还有鱼在。如果没有这场台风，黄宝茹九月中旬就可以将这批鱼提早上市，卖个好价钱。
损失难以避免
6日23时，台风“摩羯”离开广东，移动到距离海南省儋州市北偏东方向约90公里的海上，强度保持超强台风级，最大风力暂时减弱至16级。
7日凌晨1时，潘家日终于没有再接到求助电话，回到住处倒头就睡。
潘家日是海南省屯昌县蓝天救援队队员，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救援队从9月4日接到应急局通知，就开始部署这次救援，主要转移被困群众，以及为救护车做清理路障的护航工作。
从前一天傍晚，风雨变大，潘家日陆续接到求助电话，有称联系不上父母的，有希望提供安置点的，也有在台风天气摔断了腿的。“不知道有多少，两个接听求助的电话都打爆了。”
潘家日说，屯昌县一些村子断电，一些棚子顶端的铁皮和瓦房的屋顶被风掀开。驱车救援时，车身时不时会被七扭八歪的树杈剐蹭，或被横卧的大树阻拦。由于救援时间紧迫，每遇到这种情况，队员只能用油锯将树身锯出一个豁口，供车身通过。
6日5时，海南省东方市一位玉米种植户被自建房漏水的声音吵醒，看见自家正处于开花期的玉米秆全部被风刮倒了。已经下了一整天的大雨，土地被雨水冲刷松软。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海南台风季节，一般很少有人种植玉米，但他在一个多月前播种时，不相信台风真的会来。
台风来临前，为减少损失，海南果农们加班加点砍香蕉和香蕉叶。“摩羯”登陆后，“全海南人都在努力砍香蕉”成为社交平台上的一个热门话题。
“躺平式旅游”也成为“摩羯”的标签。一些游客因台风滞留海南，6日发帖称“准备天天躺酒店，喝台风”“台风来临之前去看波涛汹涌的大海，然后在酒店躺平”。
6日8时，广东省减灾委员会将广东省III级救灾应急响应提升至II级，湛江市坡头区第一中学已将学生分批撤离完毕。副校长陈志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作为应急避难所，此前两天，学校将宿舍、阅览室、书法室等腾空，接待了十几位居民入住，有附近工人，也有一对流浪的夫妇。
广东是全国台风登陆次数最多的省份。包括“摩羯”在内，最近75年，台风669次登陆中国，其中登陆广东的有202次。依照过往抗台风经验，陈志峰说，学校将道路边的树木砍掉树枝，定制木条支架顶住窗户，用沙袋堵好食堂的卷帘门。
然而，损失依然难以避免。7日一早，陈志峰发现校园内倒塌的围墙有170米左右长。让他惋惜的是，校门口有两棵火焰树，是二十年前校庆时毕业生送的，开起花来很漂亮，陈志峰没舍得砍它的树枝。“但是台风把它刮倒了，有一棵树已经倒了，一棵还能扶起来。”
同在湛江，7日早晨，关亮下到村里看到，村里农贸市场的顶棚已经没了，田里香蕉树倒了不少，瓦房的瓦片所剩寥寥无几，一些村民房子里的水淹到脚踝，能清出好几桶水，“好像一夜回到解放前。”截至发稿，关亮所在的村子仍然水电未通。
9月7日，湛江市坡头区第一中学，校门口的火焰树被“摩羯”刮倒。（受访者供图）
9月7日，广东徐闻，香蕉树被大风折断。（中新社陈骥旻/视觉中国/图）
生活仍要继续
7日上午，一位徐闻县救援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地正停电，他正和两百多人一起在雨中清理树木断枝等路障，道路上许多车辆都被树木压坏。清理完路障后，救援队可能会去广西进行救援，当时估计，那是“摩羯”的下一站。
南方周末记者从广西应急管理厅得知，7日上午已召开新闻发布会，后续会在公众号上发布采取的台风预防措施。
由于“摩羯”已进入北部湾海面，对广东影响逐渐减小。11时，广东省防汛防旱防风总指挥部将防风Ⅰ级应急响应调整为防风III级应急响应。
7日下午，海南省三亚市多个旅游区陆续发布恢复营业公告。15时30分前后，“摩羯”第三次登陆，登陆点离开中国，去往越南。
13时许，家住海口市秀英区的朱雪咪开始采购食材，她要为当晚滞留在海口的货车司机们送饭。
朱雪咪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她在9月5日看到不少因台风滞留海口、等待新海港开航出岛的大货车，多为晋冀牌照。由于丈夫也曾做过货车司机，她便组织一家十口人炒了近120份面条，盖上煎鸡蛋，连同水果和饮用水，沿路免费发放给滞留司机。
新海港是琼州海峡上的轮渡港口。琼州海峡客滚运输从9月4日24时起已全线停运，管理方预计停运将持续至9月8日，具体复航时间将视台风影响后公布。据公开信息，截至9月5日19时，琼州海峡滞留车辆约3000辆，司乘人员4500人。
另外，南方周末记者了解到，为确保台风期间孕产妇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自9月3日起，海南开始对全省38周以上未分娩孕妇进行全面摸排，对38周及以上、高危孕产妇开通绿色通道。
海口市妇幼保健院党委书记符免艾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海口市满38周及以上的孕妇可到医院免费住院，病房费用由政府报销。工作人员一一打电话，通知在该院建过档的38周及以上孕妇入院待产，并劝说不愿意来的孕妇“台风过境期间很难出车，道路不通畅，若临产风险很大”。
符免艾称，“摩羯”过境期间，共有87名孕妇在该院留观，截至6日24时，有10名孕妇进入临产状态，其中4名孕妇已经生产。
9月7日，海南三亚，“摩羯”过后，大量游客涌到三亚湾海边，观赏台风海景。（视觉中国/图）
截至7日8时，台风“摩羯”完全离开海南岛，海南北部风雨明显减弱，台风预警降为二级，防汛防风应急响应降为II级。
生活仍要继续。湛江市坡头区第一中学本来在9月8日安排了教师节表彰庆祝活动，一度因台风肆虐，无法确定是否如期举行。
如今，“摩羯”对湛江的影响逐渐减弱，7日11时，防风应急响应已降为II级。陈志峰说，当台风影响解除，“预测（8日）下午学生可以返校”。
（文中赵琳、邓守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