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石头发现了一个令他十分揪心的情况,离老公狼半米外,一堆狼骨头,皮毛已经被风吹散了,不知何时就已经死了。狼骨头还保持着一匹狼伏爬的姿势,没有挪动过,说明了那匹狼是自然老死的,应该是这匹公狼的老伴儿。狼的那种无比浓烈的亲属情,尤其母狼和公狼之间的感情,已经在草原流传千年了,长生天总见证着,从西到东,从北至南,草原的狼就是长生天麾下的崇高使者,它们有着凶残的爪子,也有着人性中难有的豪情和悲壮。在母狼的骨头面前,石头抽泣着抛洒了些马奶酒,深深跪磕了几头。然后,他把仅有一串风干的牛肉,从怀里的塑料袋里拿了出来,送到老公狼的嘴边,公狼伸过来嗅了嗅,便慢腾腾吃了下去。“石头”看着它枯瘦的腰骨都快露出来了,看着,看着,他心里很是酸苦,大概老公狼也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明显,它进食的样子也全然不是一只威风的狼了。连吃点东西也要使出全部的气力了,像位没牙的老人吃风干牛肉一般无奈。
这几天的天气特殊好,好似是长生天预先安排好的。白天艳阳高照,夜晚月亮皎洁通明。“石头”和老狼待到了午分时,他要为老狼做些事情,因为他知道它熬不了多久了,如果不进食,就这么几天的光景。他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老狼死去。在他心里,公狼就像他从未谋面的阿爸,他要尽孝送终。因为连那残酷的主人巴尔斯死后,他都守了三年,何况眼前的老狼与他自己有着殊胜无比的关系呢。
他决定宰掉一只羊,虽只剩下了两头牛和四只羊,要是若能换回老狼的命,他愿意都杀掉。“石头”就是这样一个不折不扣的二愣子,只要下了决心的事,谁都拉不回来。而他心里也为牛羊难过,可眼下只能如此,在极短的时间里,他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而一个成年的蒙古牧羊人,已经数不清杀了多少牲畜了,且还要靠这生存。所以,牧羊人有着极其矛盾的两面性,这是长生天早有的安排啊!
......
“石头”从狼山顶就可以看见他仅有的最后家底了。如果有一天没有了,他就得另谋他路了,而再不是放牧了。此时的草原里已经再不具备放牧的条件了,加之天灾人祸也放不下去了。加之其他放牧人陆续成了抗日阵营里的一只只山鹰。
他已经想好了,等送走了老狼就直奔西边去投靠安达阿木尔他们。
人类与人类之间是复杂的,多变的——强强之间,只有互相的牵制与利用;强弱之间,必然结出掠夺和屠杀,还有仇恨的果实。文明而又野蛮的人类经常把森林中残酷的法则搬到自己餐桌上,为满足欲望而大动刀叉。可草原生存的可怜的牛羊马就不同了,它们永远不知自己命运的牲畜。也许正如此,它们可以成为了人类忠实的朋友。作为牧羊人的“石头”太清楚人与牛羊马之间的奥秘了,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完美的解释。他宰杀了一只公羊,不只为了那匹孱弱的老公狼,也为自己。他也两天多没有进食了。公狼逐渐有了些生气,但太老了,不可能再站起来了,最终靠着进食勉强维持了五六天,最后长生天骑着它去了,也许去了更美丽的无忧无虑的草原。
它死的那一夜,艰难地爬到母狼的骨头旁,身子伏在骨头上面,歇斯地呜呜了几声,便咽气了!
“石头”无奈地目睹着悲惨一刻的发生,他想做点什么,却什么也做不了,他替代不了它。他只能点起了一堆火,火苗低沉的嚓嚓响,按照它的方式燃烧着,也似乎有些哀伤。“石头”瘫坐成一团,脑袋揣在怀里。那只狼的死对于他而言,像死了最亲的亲人一般,他的泪哭干了,他心里实在不知道如何招架这丧亲之痛,而这位“亲人”才刚刚相认,便成了永别。他痛苦地呜咽,“命运太残忍了,为何不杀死他呢?”他从来没有体会过母爱或父爱的滋味,这一次次殊特的人狼情缘,让他的心逐渐变成了人的心。否则他永远只能是一块石头。
他永远忘不了,只有他唯一的一个人经历过这种体验,他忘不了这种来自狼身上的母爱般的温暖。
借着月光和柴火之力,他守着老狼发了一夜呆,像中了风似的。第二天天刚亮,他就准备就地埋葬两匹狼,山上都是有棱有角的石块,不能与草原上松质土层相比,也不能用刀刨,只能用手,最多找一根木头作为辅助的工具。就那样,他的两只手把一块块石头从原处搬至到别处,一天下来,挖出一个大坑。偶尔遇到大石块,手力使不上,就用木头撬。大概挖了两天,两只手指甲血肉模糊,不成模样,有的手指甲直接坏死给磕碰掉了。石头疼,也只有忍着,他要把事情一点一滴地干完,给自己的心抚平一点遗憾。坑挖好后,他把两只狼轻轻放到墓坑里,使两匹狼靠护地很紧。母狼的骨头摆放在公狼腹部,里面塞满了茅草。石头痛苦欲绝,实在不舍将两匹狼用石头垒进去,他心理斗争差不多进行了足有一个多时辰,跪在那里抽泣着,慢慢的,慢慢的,一块石头接着一块垒进去,渐渐垒起了一个墓堆。他用刀把一根木头从中间劈成两截,选准一块比较平滑的,拿起刀在上面刻了一个“狼头”的图案,像墓碑一样插到石堆上。然后把马酒袋子里酒一滴不剩地洒在石堆旁,扑通扑通地磕头,不知磕了多少头,额头磕地开花了,血顺着胡子流下来,一滴又一滴滴到石块上。
最后,”石头“跪求长生天保佑这石堆不受惊扰! 不知又待了多久,他必须要走了。
是啊,一切的生灵,一切的生死在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石头”收敛起悲伤的心,吆喝着仅剩的几只牲畜,孤单地向西边去了,他的影子渐渐消失在无边的地平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