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满人间》第三章:野性之火

文摘   小说   2023-03-06 21:09   山西  

      倘若没有阿木尔,“石头”也许永远只是草原上一个不问世事的放牧人。当阿木尔把他真正当人看待时,一夜之间便唤醒了他被压迫久了的灵魂,他渐渐从安达阿木尔那里知道除了草原之外,还有一个更为神圣的“草原”——国家。阿木尔曾经告诉“石头”只有国家才是真正的长生天,假如有一天失去了这个“长生天”,也就没有了自由呼吸的空气,那便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阿木尔是一个对症下药的开导者,他知道如何击碎“石头”长期以来形成的胆怯的性格,而帮助他逐渐塑造一个新的自我。阿木尔清楚安达“石头”不可能像他的名字一样的笨拙,他甚至会思考,只是环境长期的侵蚀使得他不敢表露而已,他会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自然与人的关系,当他在巴尔斯的贵族意识中得不到善待时,他便住进羊圈里,跟牛羊马群建立了平等的秩序,他也赋予了它们尊严,它们也赋予了他勇气。

      在这样一个不对等的年代,放牧人几乎没有人身自由,他们的一切属于贵族所有,他们是贵族的奴隶,与牲畜一样可以被任意买卖。可在“石头”看来,他依然感激主人巴尔斯的收留,如果没有巴尔斯,他连活在草原上的机会都没有。当他遇见阿木尔这帮人的一刹那,就决心要帮助他们。因为他懂得一个道理,既然一匹狼可以救他的命,为什么他不可以帮助一些人呢。再说,阿木尔这帮人是打日本鬼子的草原英雄,他从阿木尔们的聊天中得知了日本人是怎样残酷蹂躏中国人,怎样践踏美丽的山河。“石头”的思想渐渐有了些启蒙,他知道自己也是一个中国人,虽说不出话,但沸腾的血液里被注入了一种国破家亡的仇恨,胸腔中迸射着熊熊烈火。可他在安达阿木尔与其他游击队员康复离开时,却没有和他们一起走,不是因为他退缩,而是他要了断一些身后的牵绊。西路是陌生的,更是艰难的。当初安达阿木尔并没有告诉“石头”去西边的艰苦程度,从中部到西边边陲,除了靠强烈的求生经验之外,没有强大的精神意志力也是绝对不行的。绵延数百公里的路程,起初要经过一些牧民村庄,淌过几条从遥远西边流来的神秘河流,再渐渐就进入浩瀚的沙漠。这些还仅是客观要面对的一些自然环境,最让人防不慎防的是沿途的土匪,还有新疆下来的游兵,若不幸遭遇这帮人,要不财务被洗劫一空,要不被抓去充丁,能活路的机会少之又少,而且西边土匪和游兵甚多,他们又互相狼狈勾结。这群人(杂碎)基本都是贵族王亲的爪牙(无赖),向来奉行抢来主义,甚至为了女人和珠宝可以出卖国家。一些新疆和蒙古王公就勾结外国肆意出卖国土。当日本人的刺刀残杀国人的时候,部分贵族公子竟然充当了他们的走狗。

      这是一条充斥着种种未知的“死亡”之路,也许渴死在荒漠尘沙中,也许被迫沦为土匪的蹄子,也许被野兽吃掉,也许...... 而在这个“罪恶”蔓延的时下,死又有什么值得可怕呢?“石头”如草原般质朴的心已经强烈的觉察到,必须拿出决死的信念才能有可能战胜那未知的“死亡”之路,而脚和手是他最强大的机器。从中部到西部光靠两只脚一步步丈量过去,究竟要走多久,怎样走,他全然不知。

      正至仲夏,老天爷憋住劲儿炙烤着草地,空气的热浪发了疯似的涌来涌去,致使一切事物躁动起来,随时都有可能成为一个气愤的火球。远处稀落的一些树木,竟然被烤成了光杆儿,垂着倍受煎熬的树梢,无精打采,像群奄奄一息的老马。草地上光秃秃,没有一点绿色,焦黄成一片,一些小动物窝里热的待不住,都贼头贼脑地跑出来乱窜,找寻一块阴凉的神圣之所,但这个举动不仅使得它们徒劳一场,而且还有可能丢掉小命。已经很难发现草地上还有牛羊马群了,这是杀死它们最好的气候,尤其羊,披着那么厚实的毛,放牧人自己都自身难保,也就不会顶着太阳给它们剪毛了,加上水源和草料严重匮乏,不多久就会被热死。死了后,尸首又得不到及时掩埋,一经暴晒,空气中就弥漫着可怕的死亡瘟疫,不仅牲畜,就连人也是很难幸免。滴雨不下的日子,大块头的动物耐不过那些地层下的小动物,针叶类或荆棘类植物的生命力要强过那些阔叶类植物,谁蒸发水分厉害,生命历程完结也快。这就是赤裸裸的消耗战,考验的不是命运,而是无聊的持久力。高温下,死亡的气息充斥着一切地方,连毛孔都散发出它的味道。一个人倘若没有足够的耐力和斗争力,那就意味着已经被杀死一半了。那焦荒的草地上随处散落着恐怖的白骨,可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人烟的惨景。整个草原不只今年没雨,自从战争爆发以来,雨水就很少见。好几年不见雨,可游牧民族是要靠老天吃饭的啊,饿死了牛羊,他们也即将被饿死。一个人无论怎样都能活得下去,但一群人甚至更多更多,那就由天不由人了,有的饿死,有的行乞,有的当土匪,有的当兵,有的打日本人,有的投靠日本人,人在死亡的恐惧面前,只为老死不如赖活着,一部分人只为活着,一些人为了更多人活着,还有些人为虚荣享乐活着,更有的人为了活着出卖了别人活着的机会。

      也许自然冷酷无情的一面也深藏着一层含义——当穷人穷怕了,穷极了,便会催醒他们斗争的精神意识。而那些从金字塔上跌落下来的贵族,失去了一切优越,同样沦为穷人,生存逼着他们也会用极不情愿的穷人方式去尽力地活着。自然无情而又神奇的力量,便是让一种代价死去,而另一种代价渐渐崛起。当穷苦人一旦尝到了“反抗”的甜果时,必定会紧紧团结起来,成为砸破剥削和奴役社会的一把利器。

      ......

      “石头”希望天永远是黑夜,因为那样,人和羊以及马将不会被烤死。而现在,羊全部死光了,剩下老迈的牛也不知能挨多久?大自然不会因为它的年老而垂爱。石头知道牛比羊聪明,且更富有感情。羊在动物世界算是傻气的一种,而牛就不同了,虽与羊一样拥有劫数难逃的命运,但却是极富有感情的动物。若它被激怒时,就像无所畏惧的斗士;可平静时,又像位和蔼可亲的老者,一些自然流露的,动物身上难能可贵的细微举动,常常让“石头”感动地热泪盈眶,比如牛时常用牛角轻轻挑勾石头的屁股,就像母亲为顽皮儿子拍打屁股上的尘土一般。牛的蛮力可以撞碰倒树木,但它的细腻也不可思议,尤其对待它的“儿女们”,那么细心,那么慈祥。在小牛犊没长大之前,老牛时刻警惕着,唯恐孩子受到伤害,甚至连风吹草动都不敢掉以轻心。在被杀或自然死亡面前,牛是最悲催的,当人类残忍的大锤舞起砸碎它的脑壳,它的眼角噙满了泪水,眼睛痛苦地盯着杀死它的屠夫,直到倒下的那一刹那,而那屠夫多半是它曾经无比信赖的朋友。它不是为求饶活命而落泪,也不是为惧怕死亡而落泪,更不是.......它是陷入极度悲痛中,为背叛而落泪!牛善良勤劳的一生在悲凉的长哞声中结束,是那么的沉重,以致于让杀死它的屠夫都深陷在内疚和不安中。

       这样的夜晚,土地是热的,身子就像滚在火堆里似的,脸和身上的汗渣粘上热风送来的尘土,形成黑黝黝的无序的条纹,犹如附在身上的一条条臭虫,散发出一股股酸臭味。而身上的衣物渗出一道道白色的盐纹,湿了又干,脏地简直竖直起来,几乎分不清哪是皮,哪是布。

     “石头”干渴的喉咙像被钢钳夹住一般,微微一动便连带着一阵刺痛,黝黑的嘴唇已经四分五裂,皮都打卷起来,是一道道血口子。“石头”的马酒袋子不大不小,再怎么备水,也不够用,越喝越渴,而且水源的地方不好找。他和马爬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像累死了一般,鼻子和口里粗气不断。不过,这比起白天已经好多了,偶然还能遇见丝丝凉风拂来,那舒服劲儿简直不可言表。马不能和“石头”一样总俯仰着,它还是要利用这逊热的夜晚,吭哧吭哧,啃啃地皮充些饥,总能获得一些力量,草皮即便再低也含有点水分。后半夜,马就如同“石头”的贴身卫士一般,一直在他周围啃草,直到天亮。夏天的夜特别短,人的眼皮刚刚黏住,天就亮了。天只要一亮,太阳就冷酷的迫不及待地跑出来了,生灵来不及躲藏就已经被上了烤架。“石头”也只能像马一样吃些草充饥。有的草汁有毒,吃了便闹得浑身无力,舌头发麻,这种草搞不好能要了命,有一回就折磨了石头好几天。还好,长期的牧羊生活使他知道哪些草人勉强可以吃,哪些草就碰不得。天热也有一个好处,使得兔子也懒洋洋伏在石堆里一动不动,直到“石头”抠住它们的脖子,这家伙才意识到危险,可已经太晚了。兔肉可以充饥,一只兔子的肉可以勉强维持四五天的体力,而天气温度太高就不能储存,杀掉便得全部吃光。


勇芽子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