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 x 艺术,谁在定义未来?

文摘   2024-07-24 11:45   广东  
太长不看版
  • AI创作是创意商品化的又一次胜利
  • AI正在威胁“创意工作者”的谋生手段,消解"艺术家"与“创意工作者”的双重身份
  • AI艺术民主化的代价—— 艺术的扁平化、被动化、工业化
  • AI或许并未给予人创造力; 相反,它让人将创造力让渡给了AI
  • 未来的艺术,谁来定义?


Coding as Sculpting (2024), Yifei Gong with DALL·E

本文作者 Yifei Gong (WeChat: Yifei_Gong_)

设计师、创作者。
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当代艺术实践移动影像硕士,英国苏富比艺术学院艺术商业硕士。
研究与创作关注艺术与经济、创造性劳动力、消费空间的叙事与身份的表演,以及AI与人和艺术的关系。
Editor's words,by Lian
文生图、文生音乐的流行让每个人都可以去“创作”自己的艺术作品,我们似乎迎来了“艺术民主化”的黄金时代。
而与此同时,文生图也造就了第一批AI失业者:画师-广告/游戏素材制作师。这些工作正是文艺青年们聚集的地方,ta们另外的身份可能同时也是艺术家、策展人、乐手;为广告-游戏画画是兼职的工作但又是必要的经济来源。这些有创造力但又不得不游走在社会边缘的群体虽然有自己的发声方式,但ta们并不会被主流所共情……在没了画画的兼职收入之后,ta们正在成为直播网红、淘宝卖家、酒吧前台、外卖小哥、甚至全职儿女......
在即将到来的未来,谁还会继续做艺术家?是谁在继续生产创意作品?
未来的路在哪里?


<1>入侵:AI,你在忙什么?
十年前,2015年,Google的DeepDream用电脑视觉将现实变为梦境一般的超现实体验。
via Google DeepDream
七年前,2017年,艺术家Lawrence Lek的影像作品Geomancer中,一个人工智能卫星来到地球,渴望成为世界上第一个AI艺术家。
Lawrence Lek, Geomancer (2017). Courtesy of the artist.
六年前,2018年,纽约佳士得拍卖行。垂落音定,Portrait of Edmond de Belamych成为第一幅被拍卖的AI作品。$432,500美元的成交价,是其预估价格的40倍。

Portrait of Edmond de Belamy, from La Famille de Belamy (2018). Courtesy of Christie's Images Ltd.webp

同年,艺术家Ian Cheng 的交互装置作品BOB (Bag of Beliefs),一个蛇形的人工智能生物,它无辜而怪异,被画廊中的观众戏弄,从而不断调整自己的信仰。

Ian Cheng, BOB (2018). Curtsey of the Artist and Serpentine Gallery

四年前,2020年,艺术家苗颖的数字作品《桃源十二村,第一章:牧羊人之耀》,以六台人工智能实时深度学习软件为基础,由GPT-3撰写生成剧本,讲述“蟑螂公民”爱上了巡视自己的肌肉健硕的“AI牧羊人”的故事。

Miao Ying, Pilgrimage into Walden XII—Chapter I: The Honour of Shepherds (2019–2020).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Kiang Malingue


两年前,2022年,媒体艺术家Jon Rafman用AI生成的一系列后人类图像,面无表情地与观众对视。

Jon Rafman, Counterfeit Poast (2022).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Sprüth Magers.

今年,2024年。每个人都在用MidJourney绘画,用Sono做音乐,用ChatGPT写诗。无数的设计、电影、动画和广告公司在裁员。人怎么都的赶不上Midjourney几秒的出图速度,更何况Midjourney 永远不会累。那些尚未被AI取代的人,拼得是对AI的“驯服”程度。

At work (2024), Yifei Gong with DALL·E

AI入侵了创造力
它是工具、是题材、是生产力。
它也成为了创作者本身

<2> “创”与“造“:在创造的是我,对吗?
我们带着复杂的情绪,站在艺术、创造、技术与人类文明的交叉点。
“创造”究竟是什么?在广告和媒体的修辞下,我们似乎陷入了一个令人疑惑的语言游戏。“创造”似乎被偷换了概念:我到底是艺术家(Artist)还是 创意工作者(creative worker)?一方面厌恶自己成为甲方的创意牛马,做着"文化生产"(Cultural Production);一方面也依赖着这些收入,来支持自己的“艺术创作” (Artistic Creation)

艺术家(Artist)创意工作者(creative worker)被“创造”这个词绑在了一起。而ta们对于AI:

  • 艺术家:谨慎地好奇。AI成为了新的工具、新的媒介、新的主题、新的思考方式与批判目标……艺术家们对这个可能会毁了人类的危险玩意,既感到危机,又充满了探索未知领域的兴奋。
  • 创意工作者:焦虑不安。不知自己的工作何时会被AI取代。因为在文化生产中,AI与人一样,本质上都是文化商品化的工具,两者是竞争关系。


The ecology of creativity (2024), Designed by Yifei Gong 

以上的图粗略呈现了创意生态:

  • 艺术与市场既疏离又纠缠
  • 艺术家与创意工作者的身份常互相转化
  • 文化产品必然是商品
  • 只有部分艺术作品可作为商品,在市场流通

商品化是资本主义下的唯一标尺 。商品的价值和创作无关,只和消费有关。

创造力的商品化是创意产业的终极目的。好莱坞高票房大片、剧情雷同的电视剧和旋律相似的流行歌曲,都是具有商业价值且符合市场审美的文化产品(cultural products),它们与汉堡可乐一样,是消费主义框架下的产物。用创造力进行生产的个体,本质上是创意工作者(creative worker)。在此,我需要说明,创意工作者并非不具有艺术家的创造力,但创造力作为其谋生手段,只被允许作为生产工具,而不被允许发挥其探索性、提问性和革新性。在商品经济的推动下,“创造“往往还被作为市场宣传的话术,用于提升文化产品的经济价值。
当下,艺术家更倾向于用艺术实践(artistic practice)一词来替代艺术创作(artistic creation),反映的正是创造力商品化的问题。我并不否认艺术创作的经济价值,艺术创作的商业性与其是否在市场上流通没有本质关系。所谓的纯艺术与商业艺术,本身就相互交融。纯艺术(Fine Art)的“纯”在于其探索和质疑的本质。无论是作为自我表达的艺术,还是作为社会批判的艺术,其创作初衷(Intention)往往不是生产出符合市场审美、可以被市场消化的商品。只有如此,创作者才会对既定的准则和模式质疑,提出新观点,推动社会和艺术的革新。
创造。“创”与“造”本身是两种行为。前者是思维,后者是行为。
艺术创作,尝试推翻”既定“,用“造”作为方式,将“创”进行呈现。
文化生产,尝试巩固”既定“,是将“创”为宣传手段,促进所“造”之物的商品化。

毫无疑问,AI是善于“造”的,但它是否也可以善于“创”呢?

Fatigue (2024), Yifei Gong with DALL·E

<3> 艺术民主化:又多,又快,又好?

每个人都可以发挥创造力的乌托邦,在AI的帮助下实现了。
艺术常被批判是精英的、少数的。进行艺术创作需要技能,解读艺术作品需要知识。AI如魔法一般,给予了更多人输出的能力。指令输入,图像到手。一切都是那么轻松容易,只要学会prompt,人人都是画家、都是诗人,都是创作者,人都可以将自己的创造力具像化。
在艺术领域,参与式艺术(participatry art)让观众参与到艺术创作中,打破了传统艺术形式中“创作者”与“观看者“的界限,是近年来艺术家的重要实践方式之一。以灯光环境装置而闻名的冰岛艺术家Olafur eliasson ,在2017年威尼斯双年展,便选择用工作坊的作为其创作媒介,呈现了名为”Green Light“的艺术工作坊。展览场馆里,难民与移民邀请观众共同制作模块化的绿光灯具,共创开放且包容的空间,并反思欧洲的难民现实。

Olafur Eliasson, Green light (2016) – An artistic workshop. Courtesy of the Artist.

我强烈支持更多人进行创作,表达自己的想象与思考。但艺术的民主化是否就是以创作人数来判断与定义?
在此,我想先将数量抛到一边,关注创作的方法——prompt
Prompt将人扁平化。人通过prompt将指令传达给AI,AI生成图像,创作完成了。乍一看,这似乎与利用其他艺术媒介进行创作,并没有本质区别。但与绘画、雕塑以及摄影等不同,AI不在乎输入prompt的究竟是画家、雕塑家还是摄影师,它只在乎prompt的内容。艺术由此也可被标准化,创作者如螺丝钉一般,不重要了。
Prompt将主动性消解。输入到输出的转化过程中,人的思维被替换为AI的思维。在此我并未否认,用AI创作也包含着大量的思考,但往往是工程性的思考多于批判性的思考。我也并未否认自动化作为创作形式的正当性,许多出色的艺术家都在用算法进行创作。问题在于,AI算法的制定者并非创作者本身,而是大科技公司。人并非在建立一种"我自己"的规则,而是在学习如何更好掌握"被制定"的规则。艺术家苗颖在自己的作品中,将AI作为人类的牧羊人来呈现,正是警觉地思考"人们可能更一厢情愿地相信自己在使用工具,而不是工具在使用自己。"究竟,是创作者在"驯化"AI,还是AI在驯化人的创造力呢?

Miao Ying, Pilarimage into Walden XII Chapter Il: Surolus Intelligence (2021-2022) Film. script by GPT3, 33 min 27 sec,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Kiang Malingue 


Prompt将美学工业化。为何会有AI味这一说?AI所生成的图像,需要根植于已有的创作,导致其输出的风格和内容的同质化。在1947年,德国法兰克福学派的Theodor Adorno 在其著作“The Iulural industry‘对创意产业作过批判。创意文化产业所生成的文化产品(cultural products),其看似五花八门,但本质上都具有同质化,与大量生产的工业产品,并无太大差异。
AI 太善于取悦。
AI的“取悦能力”与生俱来。它来自于模型训练时的优化目标:让大多数人聊得更多,看起来更好看。
“取悦”中蕴含着麻木的危险。我并非在美化所谓的痛苦和折磨,也绝非在崇尚所谓的悲惨艺术家形象。相反,我本身作为创作者,深深理解,一个相对稳定的精神和生活状态,是艺术家持续创作并完成一个作品的重要条件。我在此批判的,是用AI进行所谓创作时,所缺乏的“自反”过程。当这个给自己提问、质疑常识的过程缺失的时候,创造出的作品,也很难具备批判当下(status quo)的力量。

它往往是美的,具有很高的完整度,甚至是令人惊喜的,但它往往也是框架之内的。
AI或许并未给予人创造力,相反,它让人将创造力让渡。AI的创造力伪装成人的创造力,给予人一种“我”富有创造力的幻象。创造者多多益善,但创造力无法以量来计算。自我意识是自主权的前提。如果我们沉浸在AI创作的美好愉悦世界里,那艺术的批判性,或许也将被消解。
No matter what you do, you must know what you are doing.

Hope (2024), Yifei Gong with DALL·E

<4> 未来:旧路,新路

我们与AI面面相觑。何去何从?
我认为, AI无法完全复制人的创造力。其善于取悦和维持现有审美的本质,使其无法完全具有批判、摧毁和重构的力量。即使是在文化产业万众prompt的竞赛中,拥有独特审美和独立思考的创作者,其作品仍然会是出类拔萃的。

但我也不得不哀叹,当“创造”的目的仅仅是生产文化商品的工具和宣传手段时,人很难赢得与AI的竞争。AI会取代产业中的大部分创意工作者,成为商品经济下的主流文化生产方式,对产业内的工作产生极大的冲击。
但艺术家安全了吗?现实或非如此。除了少数幸运的可以依靠创作维生的艺术家,另一部分艺术家,还需要依靠创意产业内的工作作为首收入来源。一个媒体艺术家,可能也是动画公司的原画师;一个雕塑家,依赖在美术馆的布展维生。当AI替代了大部分创意产业中的劳动力的时候,艺术家的生存问题,也随之加剧。
人的创造力或许不会消失,但会变成了稀有的,甚至是隐形的。此刻,我又不得不问自己一个可怕的问题:创造的主体,一定需要是人吗?
2016年,当AlphaGo下出了那一步令人匪夷所思的棋的时候,AI就已经在质疑人类的思维定势。或许这种人类不能完全理解的怪异行动,就是新的“美”。正如摄影技术的发明,促进了绘画的革新,AI是否就是艺术或美学的另一个转折点?若我放下对于碳基生物的保护欲,放下我自己的生存欲,放下人类中心的思考模式。我开始思考:若AI能创造出比人类更好的作品,能突破人类思维与想象力的局限性。我们是否应该将“创造”让渡?
未来的艺术,谁来定义?
我还没有答案。但我坚信,“好奇”与”勇敢“是人之独立性与主体性的关键。不去取悦,敢于质疑,是AI不具备的特质。

警惕舒适的、愉悦的,拥抱晦涩的、复杂的甚至荒唐的;如西西弗一般,咬着牙推动石头,一次又一次坠落,但在挣扎和尝试中,我们拥抱着了属于人的创作的快乐

"One must imagine Sisyphus happy." 
- Albert Camus (1942)

Road (2024), Yifei Gong with Dal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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