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改变了我们的命运。这是我与中学老同学F君聊不完的话题——他1978年参加文师复习班顺利考上武汉的某重点大学；我于78、79连续两年入围后，终于在1980年考上华南师范大学。乡村青年终于“洗脚上田”，万幸万幸！托恢复高考、改革开放的福。
我们真的不敢想象：如果考不上怎么办？子承父业、饲牛种田、结婚生子、传宗接代……重复祖辈生活。这是决定命运而又不能迴避的人生之问，托时代给予的机遇并经过自己的日日夜夜苦读，终于金榜题名。对于我来说，庆幸之余，时不时还心悸后怕——梦见自己入围后又落榜，又要插班复读；噩梦醒来心慌盗汗……一直到年近花甲，我才摆脱了这如巫婆缠身般的梦魇。
然而，四十四年前，我在文中坡度过的“无眠高考夜”却历历在目、终身难忘。准确的说是三天三夜不合眼，一分一秒都醒着；同样难以忘怀的是：临考前的一天，发小老同学Z君送给我一根人参。贴切地说是切好的一截半寸长、比牙签粗的人参。他登门送如此“奇珍异宝”，我木讷不道声謝谢谢你。仅是颔首接过，心里倒是纳闷：老同学如何寻找独居文中校门外的我？
说来话长，1979年8月底，我与老同学R君赴文昌中学文科复习班复习。由于不习惯住几十个学生的大宿舍，我们借宿在文城甸田村一家农户正屋房号，几个月后隔壁厢房搬来坐月子的少妇，婴儿通宵哭啼，我们只好搬回学校的学生宿舍，但臭虫蚊子多，再加上吵闹不休，我长期失眠。学期末竟萌发卷铺盖走人念头。
正当我处于精神崩溃边缘，天无绝人之路——R君远亲在文中校门口不远处的外贸局办公楼二楼有一间约十平方的空房。一张铺半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视野开阔、窗明几净，安静敞亮，复习功课好场所。然而，同伴嫌离学校远，学习生活不便，不久就搬到学生宿舍，我自己就独享第二个学期良好的学习生活环境。
脱产复习整整一年，到了6月6日夜，明天开考了——第三次参加高考，这是最后一次了……有一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无奈与悲壮，但怎么也绕不开考不上怎么办这个“天问”？一想起就头皮发麻、脑袋嗡嗡作响。想到一起复习形影不离的R君，昨天晚修后在文中坡操场散步，其冷不丁地仰天长叹：老天爷啊！可怜可怜我们吧，让我们今年考上吧……如老马长啸释放多年高考的压抑，其情可悯又令我同病相怜。
正由于想的太多了——该想的与不该想的都在脑海里如波涛汹涌……不停不息，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然而，烦躁焦灼心态加上夏天闷热天气，我辗转反侧，翻来翻去……一会儿后悔下午不到文城买几片安眠药，睡个好觉精神焕发参加高考；一会儿又担心没有闹钟睡过头，误大事，就这样通宵未眠，脑袋胀胀的、眼睛烫烫的，含着昨天老同学Z君给的那小截人参上考场了。
也许是有人参的滋补。第一天上午考语文，整整三个小时，我挺住了，自我感觉还可以，开局顺利是个好兆头，然而，回到宿舍中午打个盹都难，夜里整夜未眠……漫无边际的思维如野马脱缰，如洪水泛滥，如风筝断线，如无意识的“泥石流”倾泻而来……无可阻挡。
后悔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不知天高地厚报考广州美术学院；后悔第二年复习在报考文理科大中专间犹豫不决、临考前让出床铺给同学、自己以身饲蚊通宵未眠；后悔第三年数学科考得一塌糊涂……更惊恐不安、想都不敢想的是——今年再考不上怎么办？怎么面对父母亲朋？怎么面对自己的前途？
当然，在这意识流的胡思乱想中，也有几缕绯红彩云——那就是伊人似乎含情脉脉又神秘莫测的眼神，那种若隐若现、若即若离、若得若失朦朦胧胧的雾里看花……那种青春的喧哗与骚动……然而，所有这一切与考上大学这个“硬道理”相比，仅仅是“浮云”，是浮光掠影般的自我安慰。
脑海里闪现更多的父母亲那殷切渴望的眼神——二老省吃俭用、日夜操劳不就是为儿子的出息吗？高考前父母亲给我买那年月的奢侈品蜂王浆口服液、五味子补脑液……开考那一天早晨，父亲从集市拎回几条信目鱼、罢鼓鱼等上等海鲜煲汤给我开小灶……
三天六科语文、历史、数学、地理；政治、英语，当最后一科英语考完，我走出考场如一个夜游神般，在文中坡晃荡时，遇到琼文中学兰香老师的女儿冯薇——参加体育类高考，她惊㤉感叹：哥桐，你真瘦……我默然不置可否、自惭形秽地走开了。
我知道自己形削骨立“脱形”，她不晓得我三天三夜未合眼，瘦骨伶仃惊吓了校花。而我自己也不敢照镜子，也不敢摸如锥的脸——近一米八身高，原先体重仅约一百一十斤，已经够瘦了，再加上高考的煎熬“减肥”至皮包骨，走路轻飘飘的，仿佛闭关修炼成仙的道士——一身仙风道骨。
终于考上梦寐以求的大学，登上花城的“象牙塔”……如今，四十多个春秋一晃而过，陪伴、支持我走过那几年艰难的高考岁月，我敬爱的父母亲已先后远去，而二老那慈祥、坚毅的眼神还在遥远的时空闪烁——天国的星光璀璨……照耀
我无眠的高考之夜，那根人参里蕴涵的无价同学情谊如子夜月光渗透心脾，在岁月的长河里令人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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