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插图:喵喵夏,讲述:匿名,女
没看上部的点这里:结婚后,我接到前任妻子的电话,整个人都傻了
01
再见陈翔宇,是在一家依山傍海的康复医院。
两个月前,他因为连续的加班,倒在了出差宾馆的卫生间。
脑梗。
被发现时,已经错过了脑梗最佳抢救的黄金6小时。
后来被同事送医院后,经过两天一夜的救治,暂时进入了平稳期。
可是,三天后,脑梗再次发作。
这一次,他虽然醒了过来,但已经彻底失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能靠眨眼来表达自己。
02
去之前,我做好了种种思想建设,反复告诉自己,看到他,一定不要哭。
要笑着跟他说这些年,要努力传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信心。
甚至还把自己在某著名学界刊物刊发的论文装进了行李,想要用炫耀的方式,让他继续像从前一样,做我的劲敌。
可是,真正看到病床上,戴着针织帽,脸色暗黄浮肿的陈翔宇时,我无法控制自己。
当记忆还停留在风华正茂的恰同学少年,眼前的他,和记忆里的反差太大了。
大到让我对“命运多舛,世事无常”这两个词,产生了浓浓的怨憎、恐惧。
可是,陈翔宇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笑意,眼睛微微眨了一下。
钟沫对我说:“他让你别难过,他很好。”
听了这话,陈翔宇用力地眨了一下眼,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一些。
03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这几个月,在他身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他的脑梗随时都会再次发作。
或者更准确地说,医生及医学已经提前宣判了他的死亡。
康复医院,不过是在他和死亡之间,做一个过渡。
陈翔宇毕竟是学物理的,尽管疾病夺去了他对身体的支配权,但他的大脑始终是清醒的。
他知道,从医院转到康复医院,而不是回家,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在生命进入倒计时之际,选择和自己至亲至近的人,一一告别。
我,是这至亲至近的人之一。
04
这场告别会,是钟沫提出来的。
她知道陈翔宇爱热闹,但也害怕给别人添麻烦。
他不想等到自己不定期离开的那天,有些人需要放下手头的一切,风尘仆仆、满怀悲切地来送他。
重要的是,那时,他已经不知道了。
所以,他想在走之前,选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和大家聚聚会,聊聊天。
那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告别。
05
这样的告别,是他之前和钟沫说过的。
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夫妻,更是知己。
两人在工作中相识,既是合作伙伴,更是一起活至尽兴的玩伴。
他们一起研发了五项专利,多次携手创造了销售传奇。
也迄今解锁了7座雪山,一起深潜过海平面以下212米的深海……
他们说两人之间最大的奇迹,是拥有一对龙凤胎的儿女。
他们常常觉得对方是自己的一面镜子。
他们之间,没有秘密,只有默契。
当突如其来的疾病夺走了翔宇的身体支配权、语言功能。
可是,钟沫仅仅通过他的眼神,就翻译了他一切的内心世界。
06
所有来参加告别会的人,都是钟沫提名,翔宇确认的。
有父母,有他大学的导师,研究生时睡在他上铺的兄弟,同事、老板、客户、发小、父母……
他给每一个人都准备了不同的告别信。
信是他用眼睛“说”,钟沫用笔记录的。
每个人的关键词,都不一样。
钟沫说平时那样随和随性的一个人,事关每个人的用词用句,他是那么挑剔。
感恩与感激、感谢是不一样的。
祝你和希望你也是不同的。
有时,因为一句话的不合适,他就那样长久不眨眼地盯着天花板。
直到钟沫帮他想到那个准确的用词用句,他才会将眼睛眯起来,像个万圣节讨到了糖果的孩子。
07
我们所有人都觉得,48个人的告别会,48封告别信,对于翔宇和钟沫来说,是多么巨大的工程。
可是,他们就像从前一起去爬雪山、深海涉险一样,默契地去征服。
钟沫很清楚,这是他们最后合写的篇章。
写完后,他就要走了。
所以,她无限拉长了这个时间。
以让他休息之名,以自己有点累之名,以今天已经词穷,需要等待灵感之名……
她说,在这个写作的过程里,她又重新认识了自己的老公。
他不仅仅善良、勤奋、敬业、可爱、聪慧,他活得那么精彩尽兴。
所以,明知时日无多,他没有遗憾悲痛。
只有笑着、豁达地去迎接。
这个男人,哪怕是离开、死去,都是如此壮美。
08
那场告别会,因为翔宇经不起移动与折腾,所以,就在康复医院的花园里,他坐卧在轮椅上,西装革履,发型挺括。
钟沫是主持人。
她在开场白里这样跟我们说:“人一旦经过了美,便有了坚强的心。所以,今天,我要告诉你们,眼前,这个要和我们告别的人,他活得多帅气,多么了不起。所以,恳请大家,不要流泪,因为一切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然后,钟沫受翔宇之委托,念了他“写”给每个人的告别书。
致父母,他请爸爸继续在老年大学发光发热,请母亲一定还要每天化美美的妆,坚持去演出。他说,你们为人师表一辈子,晚年丧子,请一定还要活成表率,不被悲伤吞噬,而是更加珍惜余生的每一天,“哪怕有一分钟不开心,都是你们的不对。”
致孩子,他极为简短:生命是用来体验的,亲爱的宝贝,要尽兴,要精彩。
致导师,他拿出自己积蓄的一部分,委托导师帮忙运作,作为自己向母校母系实验室做出的一点贡献。
致发小,他说其实给你写这封信都是浪费我生命的能量,因为不管我说与不说,我知道,我走后,你就会成为我爸妈的亲儿子。毕竟这个位子,你觊觎了小四十年。现在,转正了,我允许你发出杀猪般的笑声。
致同事,他回忆了几个一起拿下那几个大型项目的细节,“都说职场无友谊,可是,兄弟,我们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这种感觉,不管任何时候想起,都觉得自己和你,都了不起。啥也不说了,下辈子,还做同事,一起啃最硬的骨头,一起喝最烈的酒,一起唱最放肆的歌。”
致老板,他更是实话实说,最初跟随你,是觉得你有魄力,事实证明,自己没有看错人,你是资本家,但也是我的伯乐。而决定邀请你来参加我的告别会,其实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这两年,经济下行,你本可以缩紧银根,在人事上一裁解千愁的,但是,你把自己的头发愁白了,每半个月染一次,却让大家一直原薪原职。你的那句“从前我吃肉,你们喝汤,现在,我和大家一起喝汤”,虽然很真实很残忍,但胜在掏心掏肺,彻底诚实。请保重身体,你是大家的顶梁柱。
……
09
而翔宇写给我的信,很简短。
他“说”:真爱过的人,就算没有在一起,但,会永远真诚地希望她过得好。而我,不仅仅这样希望,更期待着,在你热爱的科研领域里,你走得稳,走得远,走得快乐。
随信附带的,是一个U盘。
那是这些年,他在一线搞研发产品留下来的所有数据。
钟沫把U盘递给我时,我努力控制的情绪,再一次崩溃了。
那一刻,我只是觉得汗颜。
这么好的人,能够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何德何能?
那一刻,我也告诉自己,要活好余生,在那个有些人无法抵达的明天里,活出三生三世的值得。
10
而翔宇送给钟沫的,是一段视频。
是他出事前,在钟沫生日那天,给她唱的一首歌。
视频是钟沫妈妈录的。
翔宇唱的是那会儿在某音上,突然一夜风行的《花妖》。
就听视频里,他在动情地模仿原唱,而在录视频的岳母大人小声嘟囔:“过生日,唱这歌……这啥意思呀?”
可是,镜头里,钟沫却笑得那么快乐、恬静、知足。
等到他终于深情款款地唱完,就听岳母说:“再唱个生日快乐吧,调节一下气氛。”
钟沫:“不用了,这歌再合适不过了。”
翔宇说:“嗯,找个永远能秒懂自己的老婆就是幸福。”
岳母:“什么意思?你俩玩什么哑谜,能不能明示?”
钟沫解读:“妈,有人听这个歌呢,会觉得有个人在杭州等自己,有人听了,想起的是自己错过的那个人。但翔宇给我唱这首歌呢,是想告诉我,我可是他花了三生三世的轮回才娶到手的那个人。懂了没?”
视频里,一室的笑声。
不明就里的两个小娃也在拍手笑……
他们,不是梁祝,的确胜过梁祝。
他们让灵魂知己,在我们的印象里,真实且具体。
我愿意用伟大这样的词,来形容这对夫妻。
11
那天的最后,我们48个人,一一与翔宇拥抱道别。
说好了不哭,可是,谁能够不泪流满面。
我们都很清楚,翔宇强撑着自己来开这场告别会,并不是为了他自己。
他用最后的呼吸,完成了我们每个人对生的洗礼。
如果经历了这一切,还不热爱生活,还不能够珍惜当下。
那,岂不就是苟活?
12
我走时,钟沫将我送到高铁站。
我推辞,她说:“如果他还健康,也一定会这么做。”
一路上,她一边开着车,一边向我介绍他们所在的城。
哪怕爱人生命进入倒计时,她依然对所有人,礼数周到,极尽温暖。
她眼里的街道、落叶、深秋,都是那么安静美丽,语言与目光之中,尽是欣赏与满意。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辽阔,让我心生景仰,也暗暗替翔宇感到幸福。
在高铁站,钟沫主动向我伸出双手。
我们用力地拥抱。
此时,言语已经是那么多余。
13
北京西站,老公在接我。
他已然知道了事情的全过程。
见到我,他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你曾经爱上一个优秀的人,这很了不起。”
是的。
“所以,哭过之后,在这个他深情爱着的世界里,活好就好。”
我点头。
说真的,我从来没有如此地热爱活着。
我看到北京街头梧桐树上最后一片落叶,都觉得好看、感激,想跟它说谢谢。
14
2024年11月18日,我接到了钟沫的微信:昨天,翔宇走了,很安静,睡得很熟。
依照他生前所愿,没有追悼会,没有他人的送别。
只是爱妻陪他最后一程,将他的骨灰入土为安。
然后,她回归到平常的日子……
永失吾爱。
这爱,不仅仅只是爱情。
而这个世界,因为他的存在与离开,变得如此值得热爱。
纪念他,不仅仅是为了记录一些曾经。
而是想让每一个知道他故事的人,都能活在、爱在当下。
15
小念的话:
史铁生离世时,我看到过这样一段文字:
“他属于那种人——他们以自己的生活、创造、体态和穿越岁月时的神情,给时代肖像,给人类精神添加着美、尊严和荣誉。
正因空气中有其体温,树木上有其指纹,这世界才不荒凉,街道才不冰冷,人群才不丑陋。
无论遭遇什么,只要一想到,人群中曾经有过他们,我们就会坚称这世界很美好,这人生值得过。”
而陈翔宇何尝不也是这样的人。
是啊,虽素未昧面,但光是听到他的故事,就觉得眼角湿润,内心温热,生命不知觉间又多了那么一点点厚度。
所以,不说什么逝者安息,生者坚强。
只想对自己和我所有的读者们说一句:这一期一会的人生啊,让我们敢于余味无尽,善于万般惬意。
这,才是对爱与美,最好的纪念与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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