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嗣照 ‖ 从五谷庙到哑巴店——诗人许洁的《哑巴店》组诗简析

从五谷庙到哑巴店

——诗人许洁的《哑巴店》组诗简析

文/高嗣照

我应该亏欠诗人许洁兄弟的一篇诗歌评论。那是在2004年，他出版第一本诗集《玻璃那边的风》，邀请我给他的诗集写篇序言或评论，当时我在县教育局的工作十分繁重，实在静不下心来，担心评论写不好，而有负于他，所以婉言谢绝了他。其实，许洁当时选择我为他写序言，他是那么看重我、信任我，而我没有完成他的心愿，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今年，我得知他的第二本诗集《哑巴店》出版的消息，心中十分高兴，且想说几句话。结识许洁，那是1992年，他在安庆师范学院读大学时，向白鲸诗社的同学们推荐我的第一册诗集《感悟人生》，至今已有30多年了。许洁大学毕业后，回到了宿松，在县城孚玉镇从事司法工作。因为诗歌，我们常常在一起吃饭、喝酒、讨论诗歌，交往甚密。这三十多年，我耳闻目睹了他诗歌写作、婚姻家庭、生活事业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2012年春天，我俩又相约一起到省城合肥哑巴店中国非遗园共事，度过了一段愉悦难忘的时光。后来，他选择在合肥一边创业，一边坚持写作诗歌。

理想与现实往往有较大距离。这些年，诗人许洁兄弟的创业之路并不平坦。他饱尝了创业的艰辛和生活中的五味杂陈，但他一直在用心坚守，也坚守着他热爱的诗歌，或者坚守本身就是一种成功。

这篇文章，我不想对诗人许洁的诗歌进行概括性的泛泛而谈，而是就诗集《哑巴店》中几首代表作的思想性与艺术手法，进行具体分析与赏读。其实，评论诗歌，本身就是一种误解，诗歌没有标准答案，是不能给予定论的。一百个读者，应该就有一百种理解。这里，我只想就我个人的理解，谈点粗浅的认识和体会，如果对读者阅读诗集《哑巴店》有所启示，那就是我写这篇文章的大幸。

我们首先来分析赏读《哑巴店的春天》这首诗。从标题看，春天是播种的季节，给人以温暖和希望，而诗人许洁笔下的《哑巴店的春天》给人则是另一种景象。“哑巴店”是合肥市长丰县岗集镇卧龙村的一个地名。诗人许洁在诗集《哑巴店》后记里说：“对我而言，它不仅仅是一个具象的地名，还是一个意象复杂的寓所。”因为“哑巴店”是诗人许洁在他乡选择的创业基地，这里充满了他事业和人生辛酸苦辣的奋斗史，有笑声，也有眼泪。所以，哑巴店该是诗人许洁诗歌中的一个核心意象或复杂指称。

这首诗可分为三个层次来欣赏。第一行为第一个层次。春天，应该是春风和煦，惠风和畅，而哑巴店的风则是互相“拉扯”着，这“拉扯”肯定有些理不清的关系。诗人使用拟人化的手法，赋予了自然界“风”的生命。春日的上空，也应该是蓝天白云，而哑巴店空中的云却似“白癜风”。白癜风是长在人脸上的一种顽固的皮肤病，很让人烦恼，诗人许洁笔下的哑巴店即使是春天，也让人坐立不安，可见，他创业的曲折与艰辛。

诗的第二个层次是，第二行至第四行。在节奏上进行了转折，“满园月季/有一成倒伏。这是暴雨的罪证。”暴雨怎么有罪？诗人善于使用拟人的手法，将物当人来写，使诗鲜活起来了。“有些花儿，开得很残败。”这应该是一种暗喻或暗示的艺术手法，或者诗人就是指对自己生活的不满意。

诗的最后一节，主人翁哑巴出场了。诗人一连用了四个动词来修饰哑巴的行为：“套”、“拿”、“穿”、“扶”等动作细节的描写，使哑巴活灵活现，形象真切。这个哑巴或许就是诗人对自身形象的自嘲。诗歌的出彩，往往以动词的活用与细节的描写作为重要艺术手段。诗人许洁深谙其道。

《雷声让我想到哑巴店》这首诗，在标题制作上，诗人运用了暗喻与暗示的修辞手法。雷声是源自大自然最大的响声，而雷声以后，就预示着天要下雨了，而雷声和下雨对于人的生产和生活并不是一种理想的环境。我想，这里面应该是话中有话，诗中有诗。

这首诗可以分为三个层次来阅读欣赏。诗的起句“雷声向原野发出问候”可以作为第一层。“发出问候”较平缓，为增强诗歌的节奏感进行铺垫。

诗的第二、三行可以作为第二个层次，明显节奏加快、语气加重了。“闪电把枝头上的留恋照白”，其实枝头上什么也没有，“留恋”为虚像，而闪电一般只能照亮实像，这种反意象逻辑搭配的艺术手法，造成了语言的陌生化，使诗的阅读有了新意。“窗外骤雨如电”，寓意困难和矛盾很猛烈。在雨中尘埃和眺望都坠落了。尘埃与眺望，一实一虚，而以眺望搭配坠落，这种反逻辑搭配，同样造成了诗的陌生化语言，语言的陌生化增强了诗的耐读性，也就增强了诗的味道，是诗歌创作中的一种重要艺术手法。

这首诗的最后四行，可以作为第三个层次来欣赏。“谁能知晓忽明忽暗的哑巴店”，一会儿给人希望，一会儿给人沉重。一“明”一“暗”拓宽了诗的意境和想象空间。诗的最后连用了三个“有时”的排比句来修饰“守林人荒凉的酒蛊里”，增强了诗歌对“荒凉”的表达力度。守林人的酒蛊有时饮空了，并没有酒，而装的是“树”、“草”、“是羁途”，装的是创业者的无奈与抗争，酒蛊分明是一种喻指，或者就是创业者失落而空虚的心情。

这首诗也很短，才七行，但留给读者的阅读空间却很大。诗的意象饱满，结构曲折回环。所以说，好诗并不需要长，但越是短诗越难写。

《我宁愿落叶是一枚尖锐的铁蒺藜》这首诗，诗人在诗歌标题的制作上运用了强烈对比的艺术手法，有意识地制造艺术形象的反差与心理矛盾，形成了强烈的阅读效果。将落叶与铁蒺藜对比，落叶是很轻飘的东西，风一吹就跑了，而铁蒺藜，是古代一种军用铁质尖刺的障碍物。将铁蒺藜撒布在地面上，可以阻碍步兵或骑兵的前进。这里，应该是诗人一种强烈的心理矛盾指代。

这首诗许洁连用了五个“我宁愿”的排比句式，使用了反复、强调、回环的艺术修辞手法，以表达诗人心中强烈的不满和愿望。可见，积郁在诗人心中的怨恨或愤怒已经很久了。

一般人的愿望是岁月静好，风平浪静。而此时，诗人许洁的“宁愿”是：“摔下来”、“拦住我”、“尖叫”、“大哭一场”。诗人宁愿地面上的落叶不是落叶，而是满地铁蒺藜，如果落叶变成了满地的铁蒺藜，就会阻止主人翁踏进这一片塌陷的土地，这一片阴暗的树林。可能，这片土地上有“陷井”，使主人陷入了人生中的一种不能自拔。

诗人许洁非常善于使用动词。诗中选用了“摔”、“拦”、“踩”、“叫”、“哭”等鲜活的动词，使诗歌语言更加形象而生动，鲜明而活泼。这首诗很短，才8行，但内容含量较大，且很有冲击力。

《在五谷庙》这首诗，诗人许洁以“成熟的稻子”与“稗子”两个相反的农耕意象进行强烈的对比描写，深切表达了自己对故乡五谷庙的谦卑情怀，以及对父老乡亲的感恩之心。“五谷庙”这一诗歌意象，是特指许洁兄弟的故乡，是一个象征，也是诗人永远的乡土情节。诗歌可以分为四个层次来欣赏。一二行为第一层，诗以生长在五谷庙四周“成熟的稻子”开头，“稻子”是如此的“谦逊”，这其实就是在赞美五谷庙的“父老乡亲”们饱满的情怀，为后面的“我”作转折铺垫。

诗的第二至四行，可以作为第二层。进行了节奏转折，诗人由繁星中的“流星”，联想到自己。设问自己，离开五谷庙已经四十多年了，而对家乡并没有什么大的成就和贡献，我还要像这颗流星一样滑向哪里呢？这一问铿锵有力。当诗人回到了故乡，将“车辆停驻庙前，三分钟的静默”，拓宽了诗歌的意境和读者的想象空间。回到家门口，并没有喜悦的场面，而是很沉静。吸引过来的也只是“喜庆的飞虫”，可能是指那些懵懂的孩子们，将人作为物来写的一种修辞手法，形象而生动。

诗的第三层最后四行，也是诗的重心部分。诗人许洁以谦卑而愧疚的心理抒发了“我是一棵长坏了的稗子”。诗歌在意象的选择上，以“稗子”自喻，非常具有代表意义。在我们南方，人们的主食是“稻子”，而“稗子”往往被视为杂物或无用的指代。诗人在“稗子”的表达上，连用了两个“我承认”的排比句式：“长坏了的稗子”、“被众神宽恕了的、轻飘飘的稗子”。可见，诗人对故乡和亲人的感恩、自惭与谦卑的复杂情绪，感人肺腑！最后，以“我的母亲曾经跪在蒲团上/一次又一次地等着西边的金光照进庙堂”结尾，充满了人性的期待，意味深长。

《稗子》这首诗，以“稗子”自喻，表达了诗人自己对人生与事业的谦卑，故土的感恩及壮志未酬的人生理想。应该属于诗人许洁乡愁诗的代表作。

这首诗可以分为四个层次来赏读。第一个层次从开头至第四行“似乎没有边际”。诗人以细节描写的方法，叙述了父亲教会我拔稗子的劳动生活方式，表达了父亲不喜欢庄稼中的稗子的人生态度，为诗歌的下一步转折进行陈铺。

诗的第二个层次，从“伪装无时不在”至第八行“欢快似与我无关”。从生产劳动场景的细节描写，过渡到心理活动的陈述，由实到虚，虚实结合。识别一棵稗子，一眼就能辩认出来，而识别一个稗子一样的人就很难。“我暗自钦佩对手扎下的庞大根系”，比喻社会上那些“稗子”一样的人，具有庞杂的社会根系，要战胜他们实在不容易。恰当的比喻和象征手法的使用，增强了诗的形象性和生动性。

第三个层次，从“父亲把稗子抛到岸上”至第十行“我仍记得父亲的手式”。承接和呼应了诗的开头，继续进行父亲劳动场面的细节刻画与描写。诗人使用了动词：“抛”、“落”、“炸”等，将父亲对“稗子”的憎恨心理活动表达得淋漓尽致，又形象逼真。“我仍然记得父亲的手式”一句，表达了我对父亲教诲的深刻记忆，拓宽了诗的意境和张力。

诗的最后两句结尾，作为第四个层次，意味深长。诗人为了加重语气，连用了两个排比句：“我希望自己不是被他拔漏掉的那棵稗子”，用否定句式来表达肯定，我就是父亲拔漏掉的那棵稗子，只是“我希望我，依然能保持一股淡淡的稻香味”，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是农人家的孩子，不要丢掉身上的劳动本色。“稻香味”这一鲜明意象形象而生动。不管身在何处，诗人许洁的心灵深处依然走不出故乡“五谷庙”！

诗人许洁诗的成功，给了我们两点重要的启示：一是在诗歌创作题材上，要选取自己亲身经历，感触至深的人和事来写。诗的写作，需要真情实感，无病呻吟，娇揉做作不能打动人，不动人的诗不美。所以，许洁选取了“五谷庙”和“哑巴店”，一个是生他养他的出生地，一个是他艰辛的创业基地，一草一木，一人一事，对于许洁都是投入了真情实感的地方，有精彩的故事，也有生活中的不幸。因为真切，所以感人。二是，在诗歌写作方法上，要对现实题材进行提炼和升华，不是对原生态生活的记录，要上升到哲学高度的思索与反思，给人以无穷的回味和深刻的启迪，这样的诗才能打动读者。对于这两点，诗人许洁都悟到了，且驾轻就熟，恰到好处，所以，他的诗成功了。

 2024.10.18于吟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