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车上有一盘CD,其中有一首歌是琼瑶女士作曲,我经常单曲循环着听。
如今听CD的人肯定不多了,车也是一部老车了。但买来的那年它当然是崭新的,我舍不得丢弃这部车,会相伴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舍不得弃离这部车是因为这是我成长中第一次有能力对自己做一次奖赏,那一年我股票挣了六倍,给自己买了这辆车,有了主城区的第一套房子。这是我拥有的第二辆车,车子的价格可以在那一年的郊区买一套房子,不得不说,音响是真的不错。
有人说,一个人对车子的态度很可能是对爱人的态度,我部分同意。这句话令我想起我更早的一部车,那时候我年轻,买这部车时预算只有这部车的一半,但是看着看着,觉得只要再加两万就能更好,预算追加两万后再去看,又觉得都多了两万了索性再多两万就能更好……你知道的,以前八个涨停就是一倍,于是我就多花出一倍的价钱买了人生的第一部车。一套房子的首付就这么没了。
提车的那天是情人节。
不过我的女友并不支持我买车,我自己也从来想过我真的有一天可以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我曾经跟对象说,我可以骑电动车去上班,我们房子买远一点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先拥有一个房子安顿下来。她曾笑着反问我,你电动自行车每天可以来回骑86公里。我回答说,我想,可以,我可以试试。其实大家都知道那个年代普通电动自行车的极限是25公里,所以我其实是扯了一个都不足以安慰自己而只是想要说服女友接受买一个郊区房子的理由。之后的好几年,如果我不开车,我每天单程需要倒四趟公交车去上班。
订车的时候我交了2000元定金,付定金之前我卡上的余额是2047.2元。那天我正在去绍兴出差的路上,处长通知我去收一笔公司的应收款,把发票必须在16:00前送到,否则这笔款会超期成为坏账。单位委派了司机开着捷达一路带我飞驰,在15:58分我跑到处长办公室,军人出身的他不等电梯,一路飞奔从四楼跑着楼梯到了九楼财务办公室。我永远记得他的身影,永远感激他。
我就是在去绍兴路上的听到4S店销售员在手机听筒里甜美的声音:先生您的车到了。我下意识生气地反问,不是之前说要加价吗?不是之前说要至少等一个月甚至半年吗?怎么才两天就到了。我订车时想的是,最好一年后才能到,这样我有一年的时间说不定可以挣到买车的钱。那是我第一次身无分文就做出一个购买远超自己能力的决定。那时女朋友当然也是反对的,她说,你有没有算过,你的工资每个月加油都不够,你为什么买车。我对她说,因为我们需要一辆车,我喜欢看你坐在副驾驶座时笑着的侧脸,阳光打在脸上,毛绒绒的。
销售员甜美的声音继续说,您可以选择退回您的订金,我们对此非常宽容,同时我们会把您的车卖给预定的其他人。您也可以选择不退定金放弃这辆您的车,继续等待排队。我花了40分钟,在捷达车上借到了提车的钱。收完款回来后第一时间去提走了这辆属于情人节的车。
我开着它结婚。我开着它搬家。我开着它去KTV。我开车它去处长办公室。我开着它去西湖。苏州。上海。宁波。台州。绍兴。丽水。舟山。嘉兴。湖州。温州。福州。厦门……这辆车常常只载有我一个人,困了累了我买不起红牛,我就一个人跟着我调教得还算不错的音响唱,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有一天黄昏从宁波回杭州,走到余姚夕阳把我照困了,我决定去服务区睡一会儿。我只觉得我睡了十几分钟,但我醒来后,满天星斗。我把音响调到24,开回去的路上一个高声唱,如果当时问你当时抱你,也许结局难讲。唱,世界上幸福的人到处有,为何不能算我一个。唱,爱到心破碎,也别去怪谁,只因为相遇太美。
这辆车只载过我以外很少的人。我后来成为分公司总经理,小石头坐在副驾驶座上,听到我谈话头上滴下黄豆大小的汗滴,我说,兄弟,我们要打造的是一支铁军,你就是铁军中最重要的特种兵。我说,我们前一晚就算加班到凌晨四点,第二天一早八点也要准时出现在办公室,因为我们是铁军。我说,我们要连续多个季度保持我们是全国排名第一,全国薪酬人所周知得最高。我那时候无知,以为管理的权力是上级赋予的,后来才明白,权力其实是同僚和下级赋予的。下级的底限是,妈的大不了老子不干了。当这种时刻出现,你最终孤身一人,你的权利跟上级不再有本质的关系。我后来才明白,管理不是要带出一支铁军,是要人心,要舒展的生命。
这辆车还载过我任职最短暂的文秘,欣,我唯一的女同事。那一年杭州好大的雪,她喜欢穿红色的羽绒衣。她尽心安排我工作上的所有事务,接待、做合同、开发票、吃饭、住宿、团建、吃火锅、看电影……使我得以把身心全部投入到客户和家庭身上。后来她考上公务员,成为一名女警。往后我再也没有看过女生的简历,我之后的助理和文秘都是男生。男生力气大,会开车,能喝酒,肯搬货,会修电脑主机。
有人说,一个人对车子的态度很可能是对爱人的态度,我部分不同意。如果一个人喜欢别的什么车,大可再买一部就是了。但我一直开着与我的青春和往昔相守相伴相爱相持的车。
车上还是那盘老CD,CD是我自己刻录的,原因是市面上没有恰好收录进我选定那几首歌的CD,我只刻了两盘,没有流通给任何外部人。我买刻录机、买音轨软件,成本投入远超过买一盘正版碟。刻这片碟片的时候,我正在读小说家黑塞的《悉达多》。
我选择的歌单里有《两两相忘》《天仙子》《浪子心声》《你是风儿我是沙》……我选择各种的几个句子放在这里,您大概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自己刻这样一盘CD。
拈朵微笑的花,想一番人世变幻,到头来输赢又何妨,日与夜互消长,富与贵难久长,眉间放一字宽,看一段人世风光,谁不是把悲喜再尝。
西子湖畔初见情,是非难解虚如影,仗剑携酒江湖行,多少恩怨醉梦中,蓦然回首万事空,几重幕,几棵松,几层远峦几声钟。
几许有共享荣华,檐畔水滴不分差,空得意目光如麻,谁料金屋变败瓦。
读到这里,我相信您也一定已经同频到我要说琼瑶女士的《你是风儿我是沙》好在哪里了。
顶级的巅峰的文艺是智慧是领悟。琼瑶女士是一流的作家,这毋庸置疑。一流的作家传达的是思想,普通的写作者表达的只是故事。至于读者从一本书、一部剧、一首曲子中领悟到什么,是读者各自的机缘和慧根。
在我跟女朋友认识的那一年,《还珠格格》正在热映,《你是风儿我是沙》是第二部的片尾曲,那时候的我们十五六岁,笑着戏谑改编这首歌……“你是疯儿我是傻”。
那时的我们情窦初开或未开,从不曾历经岁月的毒打和情爱的创伤,对未来的每一天充满期待,傻乎乎地快乐着,试着跟所有人与事共情,其实又不曾真的领悟。现在想来这样的懵懂和快乐,真是人生最可贵的时光。
在这个智者不入爱河的时代,琼瑶女士的这首歌,静静地陪伴了我二十五年。
如今我们远悟了,琼瑶女士已经遥去了。
女:
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绕天涯,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绕天涯
珍重再见,今宵有酒今宵醉,对酒当歌,长忆蝴蝶款款飞
莫再留恋,富贵荣华都是假,缠缠绵绵 你是风儿我是沙
男:
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绕天涯,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绕天涯
叮咛嘱咐,千言万语留不住,人海茫茫,山长水阔知何处
浪迹天涯,从此并肩看彩霞,缠缠绵绵,你是风儿我是沙
女:
点点滴滴,往日云烟往日花,天地悠悠,有情相守才是家
朝朝暮暮,不妨踏遍红尘路,缠缠绵绵,你是风儿我是沙
合:
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绕天涯,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绕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