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源远流长》一书中,曾有长文叙及都江堰,那里的视野要宽得多。在写该书之前,有若干篇关于都江堰的小文,是当时“拜水都江堰”的心得。因这些文稿短小而独立成篇,故取其意而再行修订、更新、增写,不使重复。
都江堰(1):初创与禹迹
庙堂之上,不乏精彩的唇枪舌剑,而最为精彩者,当数得上司马错张仪论战。
时间上溯到公元前316年,古巴蜀两国相攻,这时秦国经过商鞅变法,已由一个弱小的国家变为战国七雄之一。这对急于扩张领土的秦国来说,绝对是个好机会。当时正值秦惠文王当政——第一位称王的秦国国君。他想出兵占领蜀国,并相机消灭巴国,为秦国造就一个兵精粮足的大后方。但蜀道艰难,又怕韩国攻破函谷关袭秦,为此,犹豫不决的秦惠文王征询于司马错与张仪。这就是司马错张仪论战的背景,论战的结果事实上拉开了修建都江堰的序幕。
韩国是秦国东出函谷的近邻,相对说来,与魏国、楚国之间,或道路远,或有山水阻隔,最好同他们搞好关系,因而张仪主张“亲魏善楚”而攻韩,这与几十年后范雎向秦昭王提出的“远交近攻”战略相吻合。东出函谷,下兵伊水、洛水、黄河,事实上就占领了王畿之地洛阳,因而就可控制周天子,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此乃后世曹孟德挟天子以令“不臣”之由来),从而建立起王霸之业。若否,代之以伐蜀,则需要翻越难以上青天的秦岭,劳民伤财,“弊兵劳众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司马错论伐蜀》),没有实质性的利益。
咦,让人想起两千年之后的海防、塞防之争,李鸿章认为收复新疆劳师远征不足以为利,“吾惜李鸿章之识”,此梁启超之评也,对照历史,李合肥之识与当年张仪之论有别乎?今人看古人,中堂合羞当年事。扯远了,可读史就该有联想啊!
当年平王东迁,秦尚是附庸之国,不列入诸侯。因护驾有功而得封秦伯,今却欲兵下三川,挟天子以令诸侯。虽令人感叹,然彼时已非当年,崛起于函谷关之西的秦,已成为“虎狼”之国。
但大将司马错不同意张仪实行王业的“技术路线”,他对秦惠文王言说了欲富国强兵王天下的三条件,即广地、富民、博德,并特别指出不能背上劫持周天子的恶名。想起来,三国时代的曹操虽然雄才大略,但千百年来背负骂名,一大原因就是“挟天子以令不臣”。同张仪的看法不同,司马错明确认为:“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缮兵”。(《战国策·秦策》)也就是说,伐蜀,是富国强兵王天下三条件的重要战略步骤。
而《华阳国志·蜀志》中的记载,不仅凸显了司马错的战略眼光,同时也指出了战术路线:
“(巴蜀)水通于楚,有巴之劲卒,浮大舶船以东向楚,楚地可得。得蜀则得楚,楚亡则天下并矣。”
“得蜀则得楚,楚亡则天下并矣” ,即为司马错张仪论战的核心,司马错因此而名垂史册,做军事史的研究,这是不能忽略的一条。
论战的结果是秦国“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蜀既属,秦益强富厚,轻诸侯。”(《司马错论伐蜀》)秦伐蜀,修了蜀道中最早的一条栈道,然而,上世纪修石门水库,许多人文古迹淹没于水下,令人惋惜。令人欣慰的是,褒斜道石门题刻“石门十三品”搬迁到了汉中市博物馆。
那么,上述论战到底与都江堰有什么关系呢?答案是,得蜀,秦人才能在蜀地修都江堰;为了修成都城,才需要都江堰这条交通运输渠道。
却说秦灭蜀后,秦移民万户至蜀,并于公元前280年开始实现司马错论战的战略构想:出兵东攻楚国。然而,未能一役而“得楚”,原因有多方面,后勤支援力不足,后续乏力是其中一个。
有鉴于此,有认为都江堰是为统一战争的需要而修建的大型水利工程,以历史纵深的眼光而视之,这种说法有道理。但似有“拔高”之嫌。
我觉得,修建都江堰的直接原因,直接驱动力,是为了成都城的建设。也就是说,开辟航运渠道,是为工程开发的“第一目标”。都江堰的上游,是群山地带,山区富产木材、竹子、石头,这是城建所需要的基本建材。而当下建设成都城,是政治上的第一需要,因为,有一个中心城市,才能施行统治。
后来渠道具有灌溉功能,则是工程开发的“第二目标”。“此渠皆可行舟,有余则用溉浸,百姓飨其利”,《史记》如此说。“有余”用词明确,有多余的水则灌溉,无多余的水则保证“行舟”。至于都江堰对后来秦人灭楚过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则是蜀地开发之对经济的支撑。
都江堰工程修成之后,秦国继续移民于蜀,苦心经营这块秦国的大后方。移民之策高矣,后秦始皇修灵渠拓土开疆于岭南,采用的是相同的策略。所谓占有土地,政治上的占有不能称为真正的占有,只有人民在那块土地上生活繁衍,才称得上真正的占有。公元前223年,秦国的百万大军顺江而下,势如破竹,一举灭掉了楚国。“得楚则天下并矣!”,两年之后,即在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了六国,成为“千古一帝”。从此,中国的历史纪元掀开了新的一页。
补记:都江堰离堆公园入口的左侧有一颇具特色的古桥,名曰南桥,风景绝佳处也!观景、留影人繁多。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站在廊桥上,抬眼一望,立马让人有发晕的感觉——桥下是滔滔的岷江水,是通过宝瓶口引来的岷江水,之所以有发晕的感觉,在于渠内水的流速太快了,想我从事大半辈子水利工作,所见渠道引水多矣,都是不疾不徐,断无此处的景象,水速直如脱缰的野马,耳内则有嗖嗖的水声。想平生见水更多,集高速、碧玉之色一体者,惟此渠之水。
作为一处伟大的水利工程,其到底伟大在何处,其实参观游览者多是不明白的,那好了,只要让其站在此桥、观看此渠、感受此水,则一切自明。我平生职业为教书,自知循循善诱之道理,设若让一游人站立此桥,告诉说这就是浇灌成都平原的两千多年的古渠道,必定会大骇,继而会大悟,最后必定会由衷地发出赞叹!
南桥本是一廊桥,越过此桥即为灌县古城,沿街前行不远,左转,谓之西街,即入松茂古道——成都平原连接松潘和茂县的道路,为南方桑丝绸之路的起点,也就是说,川藏茶马古道由此始。站在古道起始点,会让人有穿越古今的遐想,其历史之久远,至少在2000年之上。
西街长不及2公里,为古700余里松茂古道之硕果仅存者。西街内人太稠密,摩肩接踵不能形容其多,有上山者,有下山者,川流不息。
沿西街上山,出西关,越玉垒关,即可达纪念李冰父子的二王庙。
松茂古道旁有禹王宫,门两侧有画,讲大禹治水故事,并有文字说明,引经据典。门前有联云:“西羌巍秀降神禹,三过永载留丹青。”禹出西羌之说有古籍的支撑,学者的肯定,认为大禹出生地在四川省北川县的石纽村,今绍兴大禹陵禹穴(即陵墓)旁的碑刻,也认为禹出西羌。同样,大禹导岷江、首开都江堰也有古籍的支撑,学者的肯定——此皆为文化,不再旁引博征,禹王宫即是明证。
“芒芒禹迹,画为九州。”今日之都江堰,亦为禹迹。想到此,我对着禹王宫深施一礼。
(马吉明,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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