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玉泉一脉流,三百年前载漕舟。长河输绿源愈长,太液池内记春秋。”此我追寻“水源头”之句。樱桃沟水导至玉泉山,再入昆明湖,出颐和园入南长河东流为乾隆时通惠河。亦三海(太液池)之源。今南水北调中线一期入颐和园团城湖,亦经南长河入城。真乃源远流长。
引水樱桃沟(2)——集流与引水输水
集山溪水在于开源,引樱桃沟水在于储水助漕。
之所以开源,在于历史上的北京城市用水总显得不足,因为用的是西部或西北部的泉水,引泉而成河;所谓助漕,在于北京至通州的漕渠用水,实际上是出城后的东流之水。
樱桃沟水小,正因为其小,才显得“水资源”对京城的宝贵,由微而见著。
(彭真题字)
(大事记石刻)
(保卫华北原石)
下得高崖前行,路宽阔,石质路面,质量很好,但未做打磨,稍显粗糙,可能是为了防滑而刻意为之。
途经明代隆教寺遗址,标牌说“清乾隆年间建造樱桃沟-玉泉山引水石渠时,此处建有汇集泉水的石池”,石渠则直通卧佛寺西墙外。于是,进入园中。园中有古碑数块,树木繁密,草掩甬道,甚觉荒芜,颇符合一门口上方之所题“古柯亭荫”。园中果见一水池,不大,但不知是否旧物。旁有亭子,其上楹联颇有味道,联云:“竹声清高能载史,池涵净澈可流觞。”是的,园中有竹,配以曲水流觞,想有清雅的历史。
此处设水池,从水利工程上讲,完全没有必要,之所以有水池在,猜想在于方便本园用水,并非为引入至玉泉山工程所必要。
看到了水池,不知是否有水渠。于园中来回寻找,没有。园不小,来到侧院之最深处,发现有了“生机”,有数个师傅在做修缮和园艺工作,旁有新漆之亭。就在这时,发现了一条深约20厘米,宽不及1米的干砌石渠道,为新砌渠,渠道延绵通向山坡。但此渠不是通向集水池的渠道,因为池高渠低。但毕竟见到了渠,也算额外的收获。
我沿渠走向高处,山势陡然隆起,难以攀援,只好止步。更远处,两山相对,形成一山谷,谷口砌以石壁,中间开有石洞,水渠结束于洞口。这是什么建筑?为何有个洞?颇废思量。
我是在“寻水”,却让我这个水利工作者糊涂了。
走不到石壁处,不知洞口是否有字。对疑问几经思考,终是有了猜测的答案:
两山相对,山谷也!大雨倾盆而至,山谷集雨,山洪滚滚而下,必定对山下旧时(乾隆年间或更早)之建筑,或寺院、或精舍,带来防洪威胁。所见谷口如墙者,就是挡水建筑,以挡山洪者是也;所谓的洞,就是泄水孔。此外,从“水源处”至此,只于此山坡见到有石砌水渠,盖因沿途只有一条垂直于樱桃沟走向的山谷,且该山谷中必定有源。水渠,平时导源水之用也,也可称为集水渠,集泉流之意,尽管此“新渠”高程低于所见“水池”,但却可汇入当年“水池”下游的石渠内——当年之石渠一路下坡至卧佛寺。即或是时光倒流至乾隆之前,此渠也可导流入樱桃沟,那就是樱桃沟水的更次及支流。至于排洪,或有一定用处,但渠太浅、输水能力有限。
元时郭守敬开白浮瓮山河,不只是导白浮泉,沿途还截取山中溪水。那如何导引山溪水呢?眼前即是范例。我觉得看到了实际工程,是意外的收获。
下山速度快,回头路近。经卧佛寺进入植物园。
植物园中有清时的引水石渠,香山碧云寺也有。石渠开凿始于乾隆十四年冬(1749年),全线石渠完工在乾隆十八年(1753年)之前,约三年多时间。全线皆石槽,覆以石瓦。工程量不小。鉴于沿河墙(地低处石槽置墙上)置柳,曾有“河墙烟柳”旧景。【1】
关于清代石渠引西山之泉,据《日下旧闻考》记载得清楚:
“西山泉脉随地涌现,其因势顺导流御园以汇于昆明湖者,不惟疏派玉泉已也。其自西北来者尚有二源:一出于十方普觉寺旁之水源头;一出于碧云寺内石泉,皆凿石为槽以通水道。地势高则置于平地,复以石瓦;地势下则垣上置槽。兹二流逶迤曲赴至四王府之广润寺,汇于石池,复由池内引而东行。于土峰上置槽,经普通、香露、妙喜等寺夹垣而上,然后入静明园,为涵漪斋、练影堂诸胜。” 【2】
这是一段记事,没有涉及引水的目的。记事告诉我们,引樱桃沟(水源头)之水,引碧云寺之水,给出了经行路线,引水石槽或置于地面之下,或置于地面之上。最后,入玉泉山静明园。
那么,引西山之水的目的是什么呢?
《御制麦庄桥记》曰:“如京师之玉泉汇而为西湖,引而为通惠,由是达直沽而放渤海。”引玉泉水汇为湖水、助漕,言简而意赅。乾隆帝认为玉泉山水来自于西山一带,故而引樱桃沟水入玉泉山之湖,其目的也是助漕。此显而易见!
收集乾隆年间大力开发北京西山水利资料时,曾大惊异于何以乾隆对西山水系是如此地熟悉,后读到乃祖康熙之御旨“玉泉山河水所关甚钜,西山一带碧云、香山、卧佛寺等山之水,俱归此河……”【3】,方知其乃有所宗。既金章宗已开发樱桃沟、建“水院”行宫,后世于樱桃沟水利诸务有所作为,亦顺理成章事,至于断代荒废,则全在于战争导致的残破与世事变迁。
《北京志•水利志》“为汇集西山诸泉水以解决城区特别是昆明湖扩挖后对水的需求,乾隆年间还修建两条石槽:一条石槽从香山樱桃沟水,引水石槽长约7公里,入四王府广润庙内方池,另一条石槽由碧云寺引水。”【4】 引水目的说得明白,为昆明湖补水。为昆明湖补水,既是景观要求,也是助漕。昆明湖水进入南长河入城,本质上就是助漕,因为水东出北京城而汇入大通河。大通河,清之漕渠。
有园林学者注意到,进入玉泉山静明园中之引水石槽,属于架设在墙上的区段,因而利用了墙高来造涵漪斋瀑布【5】。真做到了因势而用,物尽其用,古人之精微,于此可见一斑。
(清代西山引水线路(基于《水利志》【6】))
(甘博(GAMBLE)摄影作品中的石渠(1924——1927)(推测)【7】)
除了引水石槽引水外,还有开旱河从樱桃沟引水与泄水:引“沥水”,输洪水。
《北京志•水利志》:“清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开香山引河(又称东南泄水河或南旱河),注沥水于玉渊潭,沿三里河入西护城河。”“注沥水于玉渊潭”,就是将其它能收集到的泉水,都集中输送到玉渊潭。其实,这就是城市供水了。“沥水”用于城市用水,说明了城市用水的缺乏,真是开源节流。
除却南旱河,植物园东还有北旱河。
其实,旱河之最主要作用在于泄洪。
既称为河,其输水能力就不是引水石槽可比拟的。以玉泉山谷的平原地带为参考,西边、北边均是连绵的山,由这些山所形成的集雨区域,其洪水必然会涌向东边、南边,那么,这些洪水,就可能对玉泉山静明园湖泊、颐和园西边的御园及昆明湖、现北京大学西门一带的畅春园、甚或于圆明园带来防洪威胁,而南、北旱河的开浚,则可免除上述防洪之忧。此外,南、北旱河对引水石槽的防洪安全也带来好处,但这不是修旱河的主要目的,引水石槽处于地面及地下部分,不存在防洪问题(顶多有清淤问题。上覆有石瓦,清淤问题也不大);架于石墙之上的石槽,长度有限,即或是被洪水冲垮,再修可也,带不来多大的损失。顺便说一句,洪灾损失要尽量避免,但出现水毁也正常。这是哲学问题,不允许任何水工建筑物毁坏的想法是不对的,洪水频率之大小,非人力可控制。水利工程的规划设计,着眼点在大,而兼顾小,若百分之百兼顾到小的方面,既做不到,投入产出比也不合理。
南旱河导洪水至玉渊潭,也有雨洪利用之效。
清人防洪视野足够大。
(玉泉山谷地周边地形)
植物园中的清代引水石渠下接三座串联的湖泊:澄明湖、澄碧湖、澄静湖。
站在植物园的湖旁,只见一片澄碧,正所谓天光云影。沿湖周边,或岸柳,或芦荻,或水草,倒映水中,微微的涟漪,使湖中的倒影形成类印象画派的笔触。远山连石桥,近湖接小径,以画观之,则人在画中。
三座湖充满了水,水面之大,超过了以往的经验。过去游园人席地野餐的地带,原来是湖底。也有觉得遗憾的地方,就是人工痕迹太重,我这样想,或因为“恋旧”,有了广大的水面,总是好吧!
之所以有这么大的水面,推测有如下几个方面的原因,一是湖泊出口有挡水建筑物,壅高了水面;二是经过整理的湖泊,承接周边的地面径流,也就是做到了一部分雨洪利用;三是由樱桃沟输入的水量有所增大。这是水系整理、生态治理所取得的成绩。
(引水樱桃沟——植物园湖面小景)
历史上,西山、玉泉山一带有水量丰富的泉流达三十余处,可综合而视为清河之源;海淀镇附近的泉宗庙一带,也有名泉三十余处,汇而为万泉河之源。金元之后,对西郊水利的开发都比较重视,尤其是清代乾隆时期。
上述关注点在补水、助漕、防洪。西郊之泉流,还有一个大用,即种植京西稻,规模性的种植可视为始于康熙时期,其它文述及之,此处略了。
西边的太阳照下来,照在高高矮矮的树木上,植物园不缺的是各类树种。虽然园内的主调仍为绿色,但有的树叶已经开始变色,或黄、或红、或斑驳。有一颗偏高大的树已完成换装,其因色彩鲜艳而格外惹眼,是鲜艳的红,而行将压山的太阳又格外钟情于这棵大树,将金辉泼洒于其树冠,一时间,吸引了不少的摄影爱好者,架起长枪短炮为其“写真”,从而为其留下了美丽的瞬间。抬眼远观,天空碧蓝,下弦月已经挂在半空,对的,半下午时就可看到下弦月。
回程的车上,我又想起香山碧云寺的石渠,就在碧云寺前,记得清楚。初见之距今,已经三十多年过去了,时光如流水,以后有机会再去看一次。石渠之思,在于其有历史,曾经集泉流滋润洽惠,曾经输水助漕。(马吉明,图片源自网络)
北京植物园管理处,北京植物园志,2003年,第178页。 日下旧闻考,卷一百一,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中国基本古籍库,第1218页。 (光绪)顺天府志,卷十五京师志十五,中国基本古籍库。第397页。 高振奎 北京志 7 地质矿产水利气象卷 水利志[M]. 北京: 北京出版社, 2000. 第305页。 朱强 今日宜逛园 图解皇家园林美学与生活[M]. 北京: 中国林业出版社, 2019.第43~44页。 高振奎 北京志 7 地质矿产水利气象卷 水利志[M]. 北京: 北京出版社, 2000. 第306页。 甘博( GAMBLE, SIDNEY D.)杜克大学图书馆,https://repository.duke.edu/dc/gamble/gamble_367A_20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