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 在印度,人体如何成为商品?

学术   2024-10-09 00:05   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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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姚远

编辑 | 杨倩 江怡






图源:“南风窗”微信公众号


印度与不丹的边陲小镇,贾尔冈。

河流两岸,一些防水帆布搭成的棚屋依次伫立,看似隐秘、晦暗,并不起眼,大名鼎鼎的“人骨工厂”却隐匿其中。来自印度各地的尸体源源不断被运进棚屋,剔除筋肉、抛亮光泽,最终包装出货。

1984年,印度的人体颅骨与骨骼出口数量多达6万;巅峰时期,加尔各答的人骨工厂估计每年可以赚得100万美元左右。这些人骨主要被卖给两个地方:一是世界各地的医学院,他们需要完整的人体骨架作为教学使用的解剖标本;另一个则是不丹的佛教徒,当地某些教派相信,如果要了解生命之有限,唯一之道就是在遗体旁长久凝思,因此,胫骨制成的长笛和颅骨制成的法钵成为当地虔诚教徒争相购买的法器。

美国人类学家、调查记者斯科特·卡尼,对印度人体交易市场的调查持续了十年之久。他曾亲眼看见印度警方查获人骨生意的场景:当一辆休旅车的后门打开,100颗左右的人类颅骨纷纷滚落。

不止是骨头,在印度,人的血液、子宫、肾脏、胚胎、头发和免疫系统都可以被明码标价、各自兜售。全球各地的医学院都需要源源不断的尸体让未来的医生们学习如何解剖,制药公司需要成百上千的活人测试新款药物的安全性,等候器官移植的候选者名单每天都在变长。

这个庞大的、遍布全球的人体组织供应链中,富人用金钱购买健康和生命,掮客在其中榨取惊人的利润,医疗系统是共谋,第三国家的穷人则是“原料”。

斯科特·卡尼将对此的所见所闻,写成了纪实作品《人体交易》。书中详细记录了斯科特·卡尼对印度人体交易市场的调查历程,它蜿蜒坎坷,甚至可以说是险象环生。

斯科特·卡尼《人体交易》。图源:“南风窗”微信公众号


人体组织并非牙刷和轮胎,可以在工厂凭空生产出来,或者从二手市场拆卸、回收。取得人体组织的方法只有一种,即从某个具有思想与灵魂的真实存在的肉体上抽出或摘取。于是,当人体成了商品,并被框以一个极度不对等的贸易机制,针对弱势者的犯罪与剥削就会在这个市场中泛滥滋生起来。

早在19世纪初,西方医学蓬勃发展之时,坐拥世界上顶级医学院的英国便对人类遗体产生了迫切需求。在一些墓园,求知若渴的医学生频繁与悲伤的家属争夺遗体归属,盗墓现象更是数不胜数,催生了“守墓人”这一特定职业。

在当时,英国当局有意忽略医学界的盗墓行径,默认这是一种“必要之恶”——如果要让活人健康,就需要死人的尸体。

1828年万圣节,发生了一桩臭名昭著的恶性事件。在英国爱丁堡,杀人犯威廉·海尔和威廉·伯克在短短两个月中连续谋杀16人,并将尸体贩卖给医学院的解剖学教师进行研究与教学。当时,一具尸体在黑市价格高达7.1英镑,是一名童工日工资的1704倍。

一个世纪以后,尸体依然供不应求。1985年,印度发生了类似海尔和伯克的谋杀案,某人骨贩子出口了1500具儿童骨骸,因为儿童骨骸相当稀少,它们又可以呈现骨架发育的过渡阶段,因此价格更高。印度媒体报道,一些罪犯为了获得儿童的骨头而绑架杀害儿童。

无名尸体堆成的高台,让外科学在过去200年间走上了巅峰。越来越多的顽疾可以被精密的手术剜去或重建,随后,对血液与器官的需求成了人体市场新的“增长点”。

斯科特·卡尼在书中记录了一则骇人听闻的事例:在印度与尼泊尔的边境城镇戈勒克布尔,有5栋仓促建起的简陋小屋,17个瘦弱的男人被劫持和囚禁于此,被困在当地医院核发的血液引流设备旁,奄奄一息,濒临死亡。过去两年半,一位实验室技术人员每周给他们抽两次血,他们的血液占据了戈勒克布尔医院血库的极大百分比。

简陋的医疗环境。图源:“南风窗”微信公众号


最开始,主谋亚德哈在火车站附近与献血者点对点交易,一品脱血液定价3美元。亚德哈把这些血液再以20美元的价格贩卖出去,牟取暴利。渐渐地,亚德哈厌倦了随机找人,他为长期献血者提供临时宿舍,用虚假的承诺和锁住的大门控制他们的命运,像圈养奶牛一样囚禁他们,一座血液农场于是诞生。

斯科特·卡尼把这些极端案件由点及面地勾勒在一起,大致描绘出一副人体交易市场的骇人景象。不仅如此,他也试图从中探究人体交易市场的制度性成因。

首当其冲的是资本主义的自由市场。毋庸置疑,掮客是人体交易中的最大获益者,驱动他们收购肾脏、抽取血液的根本动力就是资本主义的黄金法则:低买,高卖。

尽管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欧美国家逐渐建立起了以利他性为基础的血液与器官捐赠体制,世界各地纷纷出台法律,明文禁止人体部位的金钱交易,然而,世界上愿意基于纯粹的利他主义捐献血液、器官和遗体的人极其有限,对人体组织的需求却又庞大无比、极度迫切。严重不对等的供需关系之下,“利他主义”的体制愿景在实际运行中几近失灵。

虽然患者并未直接付钱购买心脏,但他们向医院支付了天价的移植费用,心脏成本被转移至心脏移植的服务费用中,让医院得以从器官移植手术中获利,继而将受益分给取得器官的掮客。至此,这个充斥着暴利的人体组织供应链完成闭环。

因此,斯科特·卡尼把基于利他主义的血液与器官捐赠体制,形容为一种“伪善的做法”。他认为,利他主义是一块招摇过市的招牌,是降低“人体原料”购入价格的借口。它造成的后果是:供应链中的所有人都牟得了暴利,为了生活不得已去贩卖身体的社会阶层较低者却报酬微薄。

理想状况中,利他主义的确可以完全消灭人体组织的交易,让血液与器官以互助的目的在机制中流转,然而最差的情况下,利他主义只会成为机构与掮客利用捐赠者的遮羞布——不幸的是,现实世界往往以最差的状况运转。

此外,斯科特·卡尼还把矛头指向捐赠体制的匿名化。主流观点认为,如果让捐赠者与受赠者之间产生关联,或许会损害整个体制,甚至会阻止人们捐赠自身组织的意愿。

假“保护隐私”之名的匿名机制,是让人体组织得以彻底成为商品的最后一根稻草。人们无法得知人体组织究竟经由何种途径流入市场,给予了犯罪者肆无忌惮的施展空间,受赠者心安理得地为肾脏付费,而不去担心和探究它是如何被摘下的。

卖肾后留下的疤痕。图源:“南风窗”微信公众号


在印度的泰米尔纳德邦,2004年的巨大海啸夺走了20万人的生命和近百万人的家园,人们的生活毁于一旦。这个一贫如洗的难民安置区中,渐渐滋长起频繁的肾脏交易。当斯科特·卡尼到访之时,几乎每一位成年妇女的腹部都有一条约30厘米的瘢痕——这说明她们把肾脏卖给了掮客。这个村子因此也被称作“肾脏村”

难民区妇女的肾脏被以1万美元的价格卖给发达国家的富人,自己忍受着摘除肾脏以后的不适,拿着几百美元的补贴,给儿女支付上学或看病的费用。

斯科特·卡尼的在地调查,揭开了人体交易中最令人胆战心惊的一面:层层剥削之下,生命价值如何被金钱冷酷衡量,第三世界的生命如何源源不断地供养着发达国家富人的健康。

当下,似乎没有任何政策制度和理论构想可以彻底消灭人体交易。斯科特·卡尼把最后的希望投向了技术的进步。毕竟世界上已经有先例:1985年,生物技术巨头公司使用重组的mRNA合成了人类生长激素,它可以用于治疗幼童的侏儒症,或者让健身爱好者提高肌肉状况。1985年之前,人类生长激素的唯一来源是尸体的脑垂体。20年间,美国的殡葬业者和尸检医生摘取了数十万个脑垂体卖给制药公司,但当人工制品上市以后,脑垂体交易便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了。

只是,无论干细胞疗法还是再生医学的研究都还没有可以普遍应用的崭新突破。2022年,马里兰大学研究团队曾成功实施了全球第一例基因改造猪心脏移植手术,但在两个月后,接受移植的患者还是不幸逝世。

技术革新尚且是不确定的遥远未来,在此之前,人体市场将始终存在,以隐秘的形态缓缓运转。至少在当下,人体市场还不是个关乎技术的课题,它依然是伦理的、制度的。它只要存在于世界一天,就会始终叩问着人类的存在,叩问人类究竟如何看待自己的肉体与灵魂。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南风窗”2024年10月6日文章,原标题为《在印度,人体如何成为商品》。


本期编辑:杨倩 江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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