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日转星移,那盏煤油灯,总在我的脑中飘荡,每每记起它,总有一股暖流在心底流淌,让人难于忘怀。
那是七十年代的一个夜晚。
朦胧的星光,传来几声狗吠,宁静的夜色披上了一层更加浓重的色彩。
煤油灯下,父母还在忙碌地剥玉米粒。
“他爸,是不是亏大了?”母亲弱弱地问。
“什么亏不亏的,亏你还是亲妈。”父亲停下手中的活,拿起旱烟袋,倚在墙上,吧哒吧哒地拼命抽烟,嘴里吐出缕缕白雾,似是要把心中的郁闷吐光。
哥哥已到街上初中学校住宿就读,每周星期六下午回家,星期日下午返校,稚嫩的肩膀挑起一周的伙食,一头是米豆,一头是柴火。
我和姐姐在本村小学就读。一家分两个地方吃住,给原本困难的家庭雪上加霜。
“可是,和我们一样条件的那几户,都不让女儿继续读书了,他们说反正女儿都要嫁人,供她们读书,不是白养吗?”母亲继续低声地说。
在那个以生产队为单位劳动并靠工分分配劳动成果的年代,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父老乡亲面朝黄土背朝天,为多挣几分工分,每到寒暑假期,哥哥姐姐跟在父母后面,参加生产队安排的农活。村里大多数女童,早早就投身到农业生产大军中。与我家同等条件的几户家庭,只让男孩上学,让女儿辍学务农,只为每天加挣几分工分。
父亲没有说话,继续吧哒着烟,煤油灯下,只听到沙沙的脱玉米粒声音和栏下牛反刍的声音,夜,静得可怕。
“嗨!”父亲抽完了烟,敲敲烟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亏你还是亲娘,什么亏不亏的,她可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仔。”
“可是,人家都说,女孩是帮别人养的,长大了还不是要嫁人?”母亲又小声小气地说。
“女的怎么了,女孩就不是人?从懂事起,她帮我们还少吗?”父亲压了压声音,怕惊醒睡梦中的姐弟仨。
想到姐姐赤着脚丫,在寒冷的天气里捡拾猪菜,稚嫩的双肩,把芋头从山坡上挑回家,在溪水边帮父母洗衣服……母亲鼻子一热,掩住嘴巴,一行清泪黯然落下,啜泣声在房间里飘荡。
“可是,不是白养吗?……”
“哭什么哭?女孩怎么了?你没看见供销社里那个卖布料的女孩,量起布来那个精准,噼里啪啦打算盘的手指,哪点比男孩子差了?收购站的那个女孩,眼光锐利,看山货一看就准,没有偏差,都不是女孩子干出来的。”父亲打断母亲的话,嗡声嗡气地说。
“可是……”
没等母亲说完,父亲抢过话头:“可什么是?大不了我们辛苦一些,参加生产队劳动后,到山上多找些山货,晚上多掏些蛤蚧等土特产,拿到供销社去卖,你到山坡上多种些芋头棉花,补贴家用,日子总会过去,辛苦一些,绝不能让三个孩子变成睁眼瞎。”
母亲的哭声越来越大。
父母的对话,我们三个听得一清二楚,我们只是装睡,姐姐早就掩被哭泣,听到父亲的话,姐姐一骨碌爬起床,披头散发,跪在父母面前:“爸,妈,不会白养的。”
母亲抱起姐姐,抹掉脸上的泪痕,拍拍姐姐的屁股,对姐姐说:“嗯,不会白养的,妈妈马上给你缝好书包,明天上学去。”
朦胧的煤油灯下,我看到父亲在偷偷地抹泪。
四十多年过去了,但,煤油灯下的故事,犹在耳边回响,父母的音容笑貌,让我一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