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亚,感受三亚河流域的千年文脉
时事
2024-12-20 10:08
海南
北宋熙宁六年(1073年),琼南撤州设军;44年后的政和七年(1117年),珠崖军更名吉阳军。虽然绍兴六年(1136年)曾经废军,七年后吉阳军又延续了生命,经历北宋晚期、整个南宋和元朝,直至明初洪武元年才撤吉阳军恢复崖州。从设置到撤除,吉阳军共计跨越241年。琼南的行政级别虽然有所矮化,但是宋元以来“海上丝绸之路”更加繁盛,水路交通的重要性突显出来,带火了一些港口。吉阳军下辖临川、藤桥二镇,均为东境重要港口。临川镇位于三亚褶皱区中心地带,依托临川港,天生带有军防色彩。作为边军边镇,临川镇在历史上有过怎样的文风吹拂?又催生出了怎样的文化景象?自宋仁宗“庆历新政”开始,各州县普及儒学,兴建学宫,偏远地区亦得到文风吹指。在遥远的琼南,三亚河流域在唐代就曾设置临川县,开启过文脉。五代十国时期,南汉朝廷废弃临川县,三亚河流域有过漫长的沉寂;到北宋正式设置军镇,临川又热闹起来,小镇洋溢着军人的刚硬气质,承载了军户保家卫国的雄心。
自宋仁宗“庆历新政”开始,各州县普及儒学,兴建学宫,偏远地区亦得到文风吹指。在遥远的琼南,三亚河流域在唐代就曾设置临川县,开启过文脉。五代十国时期,南汉朝廷废弃临川县,三亚河流域有过漫长的沉寂;到北宋正式设置军镇,临川又热闹起来,小镇洋溢着军人的刚硬气质,承载了军户保家卫国的雄心。大宋王朝饱受边患之苦,西北割据,商旅难行,只有开辟海路。尤其到了南宋,王朝只剩半壁江山,国内GDP的拉动更多依赖进出口贸易。三亚河流域拥有临川良港,为南海第一站,自然担当起了国际贸易中转站角色,是“海上丝绸之路”桥头堡,风气大开。临川镇和藤桥镇的存在,就是为了加强边防,保护海上商道。
军镇的设置,让更多军户迁徙而来,同时裹挟了一波移民潮。临川镇在唐代县城的基础上发展,依山面海,坐拥良港,仍旧是三亚河流域的中心。南宋晚期的临川镇,一个名门望族在史志上被着重抒写了几笔,那就是“三巴大王”陈明甫所在的陈氏家族。在那个年代,陈明甫落草为寇让“家族蒙羞”,而让人意外的是,临川陈氏涌现了更多地方清流名望。就在陈明甫占山为王之前第十一年,镇上发生了一件振奋人心的大事,那就是有人高中进士,成为琼南历史第一人,他叫陈国华。据《崖州志》记载:“陈国华,临川里人,寄居琼筦,端章子”。他入列文天祥状元那一年榜单,时维宋宝祐四年(1256年),据说他就是陈明甫的族兄。
陈国华是三亚历史上的四位进士之一,是明朝以前的唯一,真正称得上“珠崖从此破天荒”。据海南陈氏族谱记载,陈国华在当年榜单上位列第四名,比明朝钟芳进士的“二甲第三名”要靠前两名。琼南第一进士在远离军城的三亚河流域出现,并以一己之力将崖州科举总成绩抬升,让人感觉三亚河流域的品格非同一般。临川镇绝非人们所想象的尽是武夫,只会操戈,是“文化的沙漠”……而陈氏家族的成就远不止于此!《崖州志》记载,吉阳军唯一通过“举文学”任职的陈中孚,他的儿子陈适也通过“征辟”任职,父子二人先后担任过昌化军知军。据学者刚峰四处搜索陈氏族谱厘清的关系,是陈氏父子与陈国华出自吉阳军同一个家族,陈中孚为堂伯祖,陈适为堂伯,很可能都来自临川镇。南宋吉阳军通过“征辟”任职的四人中有三人姓陈,还包括陈国华的父亲陈瑞章。另一位吉阳人氏陈继先淳祐年间在学宫担任教职,也极可能出自同一家族。不论“举文学”还是“征辟”,都是通过推荐破格录用,任职期间表现优异,被史志着重记下一笔。尤其陈中孚父子,均以非科班身份做到了知军高位,说明他们做出了突出贡献,在剿灭叛乱、维护稳定、发展经济等方面功勋卓著,死后都供奉于乡贤祠,乡人建“继美堂”纪念,胡铨为他们写下了传记。临川陈氏本就有着深厚的背景,祖上几代都有为官经历。初祖从福建徙居海南,第一个落脚点就是崖州;此后数代,散落于琼州府城、吉阳军城、临川镇等地,经常往来徙居,陈国华幼年时徙居琼州就读府学,在此高中。一切,得益于临川港的舟船之利,人们出行方便,视野变得开阔。南来北往船舶的停靠,激发了人们向外探索的欲望,也催生了人们励志科举的决心。崖州边地的稳定,还需要笼络地方大族,管理相对粗放,任人相对宽松,才有了临川陈氏人才辈出的景象。到了明朝,虽然主政官吏为流官,但是崖州千户所的大小军职都成了世袭。临川镇,史志所说的“流动杂处民户”之地,地理位置特殊;虽然历代尚武,文风却出奇的昌盛,丝毫不弱于州城。临川陈氏经过“三巴大王”陈明甫一搅和,家族开始没落。当然,这时候整个大宋王朝都在没落,敲响了丧钟。后续的元朝廷不注重科举,宁远知县陈元道却还是通过岁贡入了仕;据族谱记载,他就是陈国华的嫡孙。
临川陈氏经过“三巴大王”陈明甫一搅和,家族开始没落。当然,这时候整个大宋王朝都在没落,敲响了丧钟。后续的元朝廷不注重科举,宁远知县陈元道却还是通过岁贡入了仕;据族谱记载,他就是陈国华的嫡孙。陈明甫团伙被剿灭,临川镇满目疮痍,人心涣散。琼州统帅马成旺派遣钤辖云从龙前来绥抚,宣布州府恩德,就地赦免所有参与过连珠寨的余党。云从龙安置流民,助建家园,减免徭役,疏通水路陆路。一时间恩怨平息,昔日“暴区”成了“乐土”,三亚河流域又回归为世外桃源,人民安居乐业。云从龙在有宋一朝仅为统兵武官,进入元朝却官运亨通,先是担任海北海南道宣抚使,最终担任中书省参加政事,相当于副宰相,比另一个在吉阳军生活过的元朝副宰相王仕熙来得更早。因此,他的身份引起了很多猜测,百度资料说他是成吉思汗的曾孙,但是没有相关史料佐证,或者因为《乾隆琼州府志》 云从龙与同样担任过海北海南道宣慰使的按摊名字靠近,容易混淆,本人也犯过这样的错误。按摊为怯烈氏也先不花之子,盛传也先不花是成吉思汗之孙,其实他并非孛儿只斤氏,因而按摊也不是成吉思汗的曾孙。云从龙在咸淳年间为钤辖,说明他此时已到壮年,与成吉思汗第四子拖雷的年龄相差不过30岁,盛传中他们的祖孙关系也不太可能成立。因为他降元,明代广州提学宋端仪曾将他被供奉在仰止祠的神位移出,证明时人还是将他看作一个汉族人。
云从龙绥抚“临川匪乱”,深得百姓拥护。他得知当地有一处名胜,在军镇官员陪同下前往寻迹,看到一座独特的喀斯特山体。走进山洞,看到署名倭倭才和许源的诗刻,得以窥见前人的心境。他也看到了洞顶悬垂的两根钟乳石,犹如天笔将落;根据许源的另一首诗的诗句“落笔古仙洞,天开一段奇”,云从龙得知该岩洞一直被称作落笔洞,仙气十足,拥有很多传说,有老僧在此坐化,名字无误,他便欣然挥笔题写“落笔洞”三个大字,落了款,让人镌刻于此。此后,他也写下了相关诗篇:地极南溟阔,洞天淋宇奇。好山如绣画,野路自委蛇。不见飞仙蜕,空留谪客诗。清风驾归羽,乘此访安期。根据诗中意境,且有“洞天”一词,有人判断此诗描写的是大小洞天。当然,要说写的是落笔洞,其中的诗句也说得过去,《正德琼台志》就将此诗纳入落笔洞名下。云从龙官至副宰相,他的手书就更有权威,景区名字因此被固定下来。三个大字独占一个墙面,后续诗作不敢再入该墙;三个字端庄遒劲,显现出一个地方大员的心胸,落笔洞从此广为人知。《崖州志》提到该山时以“落笔洞”名之,与“大小洞天”一道,是“山岭”篇中仅有的两个山间景区。此后,吟咏落笔洞的诗作不断出现,元代宁远知县吴良孺、明代千户洪爵、临江同知王佐、崖州庠生纪刚正、户部侍郎钟芳、广东按察使佥事赵珤等均有赋诗。清代以后诗赋更多,尤其清末举人吉大文改造旧《崖州八景》,拓展出新《崖州八景》诗篇,增添了《落笔凌空》等诗题,落笔洞得到了更多诗人的吟颂,至今不绝。落笔洞为海南岛迄今发现有最早人类骨骼化石之地,成为地方文脉的源头。新《崖州八景》也包括附近的回风岭,同属广义上的三亚河流域,崖东风景从此引起文化界的广泛关注,诗文不断,三亚河文脉变得更有生命力。《临川港》一诗,是号称“中国的莎士比亚”汤显祖的大作。汤显祖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剧作家之一,包括《牡丹亭》在内的《临川四梦》即为他的代表作。
三亚河流域在元代经历了冗长的沉静,其间只有宁远县令吴良孺有关于落笔洞的诗作问世,或许有更多文坛盛事没有得到记载。时间来到明代,三亚河被按捺的文风又躁动起来,相关诗文不断涌现。汤显祖一首《临川港》,更让三亚河惊艳了世人一回。汤显祖的戏剧以词丽音俊、意境空灵、故事曲折、蕴藉深远闻名于世。诸如《牡丹亭》的句子,“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类金句比比皆是,很多成为传世名句。这些剧本多为他辞官后风格走向成熟后的作品,《临川港》一诗却是他早年的青涩之作,也具备无穷的韵味。明万历十九年(1591年)十一月,有个中年人来到了广东徐闻,他就是汤显祖。他此前担任南京礼部祠祭司主事,有感于官场腐败,本着书生意气,他上陈《论辅臣科臣疏》。皇帝看后大感不爽,后果很严重,汤显祖被贬到大陆最南端的徐闻县担任典史一职,不带品秩。万历二十年(1592年)春,汤显祖离开了徐闻,在此大约待了三个月。根据他留下的诗文,一些学者断定汤显祖曾经环游海南岛,到过三亚,《临川港》一诗即为证据。但是,这首诗同样可以作为他没到过三亚的证据!“见说”即见人说起,岂不就是道听途说?该诗跟王维“红豆生南国”一诗异曲同工,王维难道就到过红豆的产地岭南?因为汤显祖也写过《五指山》一诗,有人还断定他深入过五指山地界,不过更多人觉得有点荒诞而没有采纳。学术必须严谨,不如让我们掐指算一算时间。若按照常规行船速度,当年南宋马抚机领兵从琼州杀向临川港,路途耗时14天;琼西海岸线更长,岂不至少又得16天?港与港之间未必随时有民船等候,直行帆船可遇不可求,有时逆风难行;如三亚港到榆林港陆路五里,舟行却是二十里,一站站坐下来,岂不至少得多耽搁七八天?据说他在临高、儋州、三亚、万州都有离船上岸,就算每个地方只呆一两天,又是六七天过去了;然后跨越海峡,顺风时只需一天,但是来去不可能都顺风,稍有滞留也是三四天……随便一算,那年代环岛一圈至少也得超过一个半月。汤显祖任职的典史为知县佐官,掌管治安和审案,有时还兼管文书,工作繁杂,岂可一出行旅游就是四五十天?若再到五指山一走,那不得将他在徐闻工作的三个月全填了进去?徐闻知县再宽容,也不至宽容至此;何况他们在徐闻联合捐建了书院,需要这位未来的大文豪花时间打理,他在书院写下这样的诗篇:“天地孰为贵,乾坤只此生;海波终日鼓,谁悉贵生情”。该书院因此起名贵生书院,据说《牡丹亭》的初稿也在这里写成,是汤显祖在徐闻最看重的工作,岂会轻易撂挑子?他在这一时期没法活得像晚一辈的徐霞客,抛却红尘琐事,只有诗和远方,一往无前。因而,汤显祖的海南环岛行之说不可能成立,花上五六天时间踏上琼北个别地方还是有可能。《临川港》一诗提到江珧、海月,均为海生螺类,元代蔡微编纂的《琼海方舆志》一书特别说到两种风物产于临川港,被《正德琼台志》特别转载,该志收录临川港的“水族”也仅此两项。汤显祖只消拿到二志中任何一本书翻阅,即可得知在遥远的崖州还有一个临川港存在,跟自己的家乡临川县同名,于是突发感想,写下该诗。“见说”一语,实为见书说起,结合诗句品读,一切就明了!再阅读他《海上杂诗》20首,多为见物吟咏之作,说他到过实地,实在有点牵强。即使汤显祖没到过三亚,一首《临川港》就够了!《临川港》一诗是汤显祖对三亚风物实打实的向往,遥远的临川港牵动过他的思绪,这首诗赋予人们对三亚河无穷的遐想,并且在文学作品中得以不朽。汤显祖的《临川四梦》都是他回到江西临川县以后的创作,或许也融入过三亚临川港的思路。“临川”一名,因为汤显祖的奇思异想,赋予了高渺梦幻的感觉,这感觉也交织进了三亚河,《临川港》一诗因此在三亚诗歌长河中熠熠生辉。经历唐代县治的开拓,有了宋元军风的吹拂;因为名家的吟咏,因为固定诗题的加持……明清以来,三亚河流域文风大盛,诗作不断涌现,出自三亚的文人也陆续出现,创作过相关诗作并刊刻于落笔洞的拔贡王瑞瑄就是三亚人氏;到了当今,还有顶流作家余华和莫言在山谷微风中的对话。三亚河无声地浸润着这块土地,流淌出千年文脉;新中国成立后,琼南行政中心东迁,三亚河整体接纳了崖州文风,铺垫出厚重的底蕴,为三亚文化的蔚然大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并为海南自贸港文化建设积蓄了无尽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