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肄业的母亲成了保险销售员，累计花费260万元为自己和家人买保险，让本不富裕的家庭背上了债务。女儿发现后要求保险公司退保遭到拒绝，求助律师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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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于《中国妇女》杂志
赵良善 陕西恒达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
“钱放在身上会用掉”“买保险就相当于存定期”“存在保险公司比存在银行好”……听信了保险销售主管的话，44岁的果蔬摊摊主李香购买了一份又一份保险。等到女儿发现时，母亲不仅掏空了家中的积蓄，还背上了贷款。
回乡探亲，成为保险销售
李香是江西南昌人，和丈夫在湖北武汉做果蔬生意。两人育有一儿一女，大儿子是马戏团的特技演员，长年在全国各地表演，小女儿在陕西西安工作。多年来，由于做生意、买房、养育儿女等原因，两人和亲友借了不少钱。
2016年7月，李香回老家探亲，拜访亲戚庞琳时，看到庞琳在整理保险合同。庞琳夸赞“保险很好”，让李香颇为心动。几天后，庞琳带着李香去一个景区游玩，实际上是参加保险公司的销售员增员会。保险公司经常举办这种活动，目的是普及保险知识、发展保险业务，同时吸纳新人加入销售队伍。
庞琳把保险公司的销售主管刘琦芸介绍给李香。刘琦芸能说会道，李香听得晕头转向，只记住了“卖出保险能赚佣金，自己买保险还能赚自己的佣金”，随后便答应加入保险销售队伍。
在刘琦芸的协助下，李香完成了填写入职表格、拍摄照片、提交身份证等一系列程序，正式成为保险公司的销售员。填写入职表格的学历信息时，李香坦言自己是初中肄业，但刘琦芸却填写了大学，还表示会帮忙“操作”。返回武汉前，她还为儿子、女儿购买了人身意外险，顺利拿到了几百元佣金。
2016年8月，李香收到儿子意外去世的噩耗。在深圳表演空中飞人节目过程中，儿子从高台跌落去世。悲痛中，李香和丈夫办理了儿子的后事，并获得工伤保险、抚恤金等共计120余万元。此后，两人偿还了多年来欠下的所有债务，还剩余80多万元。遗憾的是，她为儿子购买人身意外险时，既不理解“高空作业”，也没告知保险公司儿子的工作涉及此类风险，因此被拒赔。
以贷养“保”，拖欠银行利息
刘琦芸经常联系李香，鼓励和催促她发展保险事业，自然也知道了李香的遭遇。安慰李香的同时，刘琦芸大力推荐一款兼具养老和理财功能的保险，连续3年每年缴纳70万元，可以在20年后获得近千万元收益。李香说：“我哪有那么多钱！”刘琦芸表示“有办法”，随后便介绍了保单贷款业务，即用已经购买的保单进行贷款。
按照刘琦芸的说法，在缴纳第一期保险费后，李香就可以用保单贷款，再拿贷款所得缴纳此后几期的保险费，此后可以只偿还利息，等最后拿到保险金的时候再偿还本金，并声称“肯定会赚”。刘琦芸一遍遍宣传：“买保险就相当于存定期，存在保险公司比存在银行好，生病了不仅有保障，还有分红收益，缴满年限还能取出来养老……”李香决定购买这款保险。
2016年底，李香缴纳了第一期70万元的保险费。在刘琦芸的指导下，李香陆续在2017年1月、2018年1月、2019年1月办理了保单贷款，分别得到55.56万元、61.28万元、60.9万元。李香每次再拿出一些积蓄，加上贷款所得凑够70万元，缴纳了此后两期的保险费，最后一次贷款获得的60.9万元也被她用于购买其他保险。
在此期间，刘琦芸提醒李香不要和家里人说买保险的事：“家里人不会理解你的苦心的，买保险实际是为他们好。”因此，对于李香买保险的事，家里人都被蒙在鼓里。除了刘琦芸推荐的这款保险，李香为了完成“业绩”，还先后购买了20多份保险，陆续获得了近9万元佣金。
2024年5月，李香的丈夫无意中接到了保险公司的催收电话。原来，李香使用保单贷款，虽然不急于偿还本金，但每年都需要支付利息。保险公司表示，李香已经拖欠了利息及滞纳金26万元。丈夫不知如何是好，把女儿张巧姝叫回武汉，大家一起商量怎么办。
收集证据，协商挽回损失
听母亲讲述这几年购买保险的大致过程，张巧姝既生气又无奈。母亲讲到自己是初中肄业，刘琦芸却帮忙在入职表格学历栏填上“大学”。张巧姝想到，如果相关信息是虚假和伪造的，母亲就不具备担任保险销售员的资格。那么，母亲“自己卖给自己”的保险自然也是无效的，便能拿回已经缴纳的保险费。
张巧姝整理母亲办理的20多份保险合同，有11份是分红型寿险、重疾险、理财险等，剩余的是人身意外险。几年来，母亲已经合计缴纳了260万元保险费，其中有178万元为贷款所得，目前拖欠保险公司利息及滞纳金27万元。她还发现不少保险合同的投保人信息都是虚假的，例如在两份分红型寿险合同中，母亲的家庭年收入分别被填写为“40万元”和“100万元”，显然与事实不符。
母亲表示：“我根本不懂，全是刘琦芸替我办的。”张巧姝进一步查看，发现有几份保险合同，明显看出不是母亲的亲笔签名。母亲文化水平不高，签名一笔一画略显笨拙，但那几份保险合同的签名却十分流畅……她推测是刘琦芸代签的。带着收集到的种种证据，张巧姝代替母亲和保险公司交涉，要求撤销所有保单拿回保险费。
2024年6月，保险公司提出了解决方案，人身意外险的保单不能撤销，如果要撤销11份分红型寿险、重疾险、理财险等，需要扣除贷款、利息和佣金，最多可以退还34万元。如果同意这个方案，李香及家人先要签订《撤销投诉、起诉书》《保密协议》《免除责任承诺书》等。张巧姝拒绝了保险公司的方案，一方面继续和保险公司协商，另一方面咨询律师做好合法维权的准备。
学历不符，未达从业门槛
如果难以协商一致，张巧姝能通过法律手段撤销所有保险合同吗？陕西恒达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赵良善认为，能否撤销所有保险合同要“按份”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但已经有明确的证据表明，李香成为保险销售员存在违规情况，影响了相关保险合同的效力。
2013年7月1日起实施的《保险销售从业人员监管办法》规定，全国范围内从业的保险代理人（保险销售员）准入门槛是大专（包含成人教育）学历。这是因为，保险合同具有很强的专业性，销售员应当具备一定的文化水平，才能够理解合同内容并向其他人介绍。自己都看不懂的合同，怎么可能给别人说明白？李香是初中肄业，却通过填写虚假信息成为保险销售员，显然不符合规定。因此，李香“自己卖给自己”的保险是存在瑕疵的。
从目前的证据来看，刘琦芸不断夸大保险的作用，在协助李香办理部分保险时，虚构、伪造了李香的年收入资料，且存在代替李香签名的情况，已经涉嫌诱导消费、虚假宣传。
依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规定，经营者向消费者提供有关商品或者服务的质量、性能、用途、有效期限等信息，应当真实、全面，不得作虚假或者引人误解的宣传。如经保险监管部门或市场监督管理部门调查，保险公司虚假宣传属实，保险公司将面临行政处罚。
根据民法典规定，一方在重大误解、胁迫、欺诈情形下签订的合同，有权请求法院或者仲裁机构予以撤销。李香办理的20多份保险合同，有的可能是她难以理解的，有的可能存在重大误解，甚至可能是受到了欺诈，需要仔细核查每一份合同，收集对应的证据，才能按法律规定撤销。需要注意的是，有些合同是李香能理解的，也是她自愿签订的，则无法撤销。
律师建议，考虑到与保险公司打官司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李香一家不妨先与保险公司进行协商，为自身争取最大利益。如果确实无法达成一致，可以向保险监管部门或市场监督管理部门投诉，由相关部门介入调解。与此同时，也要留意收集和保留交涉中的证据，为进一步维权做好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