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居延海丨致敬胡杨

时事   2024-11-21 22:00   内蒙古  

黑河流过金色的额济纳
致敬胡杨

首届“隆信杯”
额济纳最美胡杨散文大赛二等奖作品

人生犹如傍晚的漫步,一开始不确定途中会遇见什么人、碰到什么东西。走着走着,或看见一处光亮,或遇上一个熟人,或碰到一个景物,甚至听到一首令人心醉的歌曲,就有了良好的感觉、深刻的印记、美好的回忆,或者长久的思考。这个经历,可能会陪伴我们很长很长的岁月,并和我们一起穿过荒漠戈壁,翻越崎岖山岭,蹚过涓涓细流,行走在自己的人生大道上……

初次与它相识,是在我快10岁时的那个夏末。那年,我随邻居到达来呼布镇的额济纳旗二完小开始我的学生生涯。因为父亲过去一直在属于额济纳旗“两湖地区”的温图高勒苏木和雅干工作,我们一家是从甘肃省民勤老家直接迁徙至拐子湖的,此前没有到过旗府所在地。坐在大卡车上,几乎寸草不生、无边无际的戈壁沙漠一片接一片地从眼前掠过,偶尔映入眼帘的骆驼、羊群,算是旅途中最引人瞩目的活物了。枯燥乏味的景色,总让人昏昏欲睡。


经过近三个小时的颠簸,突然之间,一片绿洲闯入我的视线。在一个个不算太高的沙丘旁边,流淌着沙漠戈壁里罕见的河水,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不时泛起不甘寂寞又羞羞答答的浪花。岸边的湿地里和沙丘间,矗立着婀娜多姿、形态各异的胡杨,它们有的像亭亭玉立的少女,款款地摇动着枝条,炫耀着勃勃生机;有的似温情脉脉的母亲,张开宽大的臂膀,深情地迎候扑入怀中的孩子;有的像雄壮的大汉,披挂着威武的盔甲,忠实地守护着自己的家园。点缀其间的,是细细的绿叶衬托着或红色、或粉色的妖艳的柽柳(当时大家都叫它红柳)花串,在微风中摆动着妩媚的枝条。有些地方竟然像铺了地毯似的,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小草。林草间,游荡着有些懒散的羊群,他们挺着吃得鼓鼓的肚皮,走一步停两步,三心二意地吃一两口草,不紧不慢地咀嚼着,像是在细细品尝味道一样。有的像餐后散步似的,走走停停、左顾右盼,甚至干脆席地而卧。这神态,让我在内心替戈壁滩上的羊群打抱不平,和在戈壁滩寻觅稀疏的草料的羊群比起来,河岸边的羊群可真是掉进蜜罐里了。身躯伟岸的骆驼,有的像长颈鹿,伸长脖子从胡杨树上捋食着鲜嫩的树叶;有的低头在地面寻觅可口的小草。它们个个驼峰饱满,毛色光亮,体魄健壮,一看就知道是“丰衣足食”的宠儿。

看惯了光秃秃戈壁滩的我,视觉疲劳瞬间消失殆尽,兴奋地扒在卡车车厢上,贪婪地吮吸着久违的、带有浓浓河水湿味的空气,饱览着难得的绿树、红花、黄沙、河水、沙丘、湿地和驼羊等构成的一幅幅美景,大声地呼唤着,生怕在不经意间它们会突然溜走。让我喜出望外的是,这样的景色绵延几十公里,直到我将要久住上学的达镇周边,都没有看到尽头。

当时匆匆掠过、仅一面之交的胡杨,印记在脑海里的,只是它秀美的身姿,更深入地了解,是我们举家移居达镇以后了。

由于父亲的工作调至旗里,我们家于一年多后随迁至达镇,我与胡杨的情谊就越来越深。少年时代的我,眼界十分有限,对胡杨的进一步认识,是源于生活。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额济纳旗还没有煤炭供应,居民取暖、做饭都靠烧柴,而干枯的胡杨树枝、红柳、梭梭,都是我们首选的原料。每年寒假,小伙伴们都要拉着自制冰车(用木条钉成长方形框架,在两边的底部钉上粗铁丝或钢筋,便于在冰上滑行使用),用它在河道两岸捡拾柴禾。装满冰车后,拉到离家最近的河边,再一捆捆地背回家。很多年里,额旗家家户户都在房前屋后垒起高高的柴垛,成为当地独有的景象。赋闲以后,每每回想起当年拉柴的经历,特别是想起当时吃上用自己拉回来的胡杨树枝等做的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寒冬里能有温暖的屋子待着,就倍感自豪,也因此对胡杨和红柳、梭梭等心存感激。现在,当地政府为了保护生态环境,有效发挥胡杨和梭梭等防风固沙的作用,明令禁止用胡杨等沙漠植物作为日常生活燃料。同时规定,即使枯死的胡杨和梭梭,也不允许带出当地。

当时,胡杨不仅是我们小伙伴寻觅的柴火原料,带给了我们温暖,还给我们奉献了胡杨碱(也有人叫它“胡杨泪”)。它像母亲的乳汁,即使身处干旱、盐碱地区,仍然向人类默默奉献着自己仅有的精华。它是感恩的泪珠,从树干的疤痕裂口处一点一滴地溢出,以此报答大地对它的恩赐。经过日积月累,胡杨碱逐步凝结成块状,依附在树干上。人们用长杆自下往上轻捣几下就会脱落。我母亲经常把碱块泡在水里,用其溶液做馒头、碱面,特别好吃,至今我还馋这口儿。女性用胡杨碱洗头,会使头发乌黑锃亮,很受欢迎。用它洗衣物,功效绝不亚于洗衣粉和肥皂。有的牧民还把胡杨树脂、树碱、树叶和胡杨花入药服用,说有除疾治病的功效。虽说以后有了很多“高大上”的替代品,不再食用胡杨碱,但离开额旗后的很多年我都感到生活中缺失了什么,很长一段时间里,身体似乎都不太适应。我知道,那是自己对胡杨碱的怀念和依恋。祖祖辈辈的额济纳人认识它、理解它、珍爱它!

胡杨的树叶把这个物种对生存环境的适应能力和其优良品质展现得淋漓尽致。不同的生长期,它有着不同形态的树叶。幼年时期的胡杨,叶片像柳树叶一样是近乎长条状的披针形,意在减少体内水分的损耗,集中养分将根系扎深、布广;成年以后的胡杨树叶,形态逐步增多,除了披针形,还有像杨树叶一样带有锯齿的菱形和枫树叶一样近乎圆形的阔卵形,意在满足快速扩张的肢体对光合作用的需求,减少酷热、干旱对树木水分的蒸腾力度。一棵树上三种形态的树叶共生,是胡杨伸缩有度、呼吸均衡的生存智慧的展示。儿时的我们并不知道这么多,只是对一棵树上怎么能同时出现三种形态的树叶倍感好奇。记得曾经伙伴们有几次非正式讨论,虽然争得面红耳赤,但终归还是都扯不到点子上而不了了之。胡杨的树叶富含蛋白质和盐类,它和胡杨的嫩枝都是驼、羊等牲畜非常喜欢的越冬美食。每年秋天,收集储存胡杨树叶,是额旗牧民家家必干的营生。我在牧区支农和下放期间,帮助牧民干过这活。虽然把一片片的树叶聚拢起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抬着沉甸甸的装满胡杨树叶的大麻包往车上装,心里充满了成就感,也对助力牲畜安全越冬信心倍增。我想,在人们手捧肥美的额济纳羊肉,享受无与伦比的美味时,应该也会对作出重要贡献的胡杨叶心存感激。


胡杨木质如忠厚善良又刚毅的蒙古族汉子,它柔中有刚,看似松软实则坚硬,纹理清晰又无太大的色彩反差,结构紧密还不易开裂,便于加工且使用寿命长,是当地居民打制家具的首选木材。具有如此众多优质特点的乔木在西北地区为数甚少。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额旗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胡杨木制作的木箱、衣橱、餐桌、椅凳、床头床板等。我父母家里的一对胡杨木箱,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用到了2005年母亲离世,此后很长时间,还被外甥女收藏,依然没有任何裂缝、变形。在农村牧区,还有用胡杨木打制的木轱辘车等运输工具,被广泛运用于生产、生活。苏泊淖尔苏木伊布图嘎查的马明厚师傅,是远近闻名的造车木匠,他用胡杨木给生产队打造了数十辆木轱辘车,成为一个时期农田地里最普遍、最受欢迎的运输工具。

胡杨纤维长,也是理想的造纸原料,只是出于生态保护的考虑,一直没有推广其工业化利用。

参加工作以后,逐步了解到胡杨在改良土壤、防风固沙、改善生态方面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对胡杨的崇敬之情愈发浓厚。在额济纳绿洲,放眼望去,凡是胡杨树相对集中的地方,也是土壤适宜其他农作物生长之地。除了这里地下水位较高,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胡杨抵御了沙漠的侵袭,延缓了这些地域的沙化,保护了其他弱小植物。额旗常年干旱少雨,蒸发量大,年降雨量仅37毫米,而年均蒸发量却高达3841.51毫米。二者百倍之大的失衡,使额旗的生态环境遭受着致命的摧残。特别是上世纪的后40多年,由于额济纳的母亲河——黑河上游用水量加大和常年干旱少雨,致使旗内河道断流年甚一年,东西居延海先后干涸,地下水位快速下降,境内多处五六十年代打的自流井,从曾经扬水两三米高,到七十年代末,滴水不流。额济纳绿洲面积急剧萎缩,植被大面积退化。面对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号称“沙漠英雄树”“抗旱树之王”的胡杨,在绿洲面积连年大幅度减少的厄运来临之际,仍然顽强挺立在干涸的沙土中,悲壮地迎击着酷暑、干旱、风沙的袭扰,竭尽全力守护着仅有的每寸绿洲。

额济纳旗各族人民和驻军部队官兵,都倍加珍惜胡杨和这片难得的绿洲,大家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千方百计地精心呵护着绿洲每棵树木。让我难以忘怀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东风基地张司令员看到两位战士将背包带分别绑在两棵小胡杨树上晾晒衣物,把小树都拉弯了时,令其直接跑步到司令员处,接受司令员的批评。他特别强调,戈壁滩上的每棵胡杨树,都比我们人的生命重要,它是这里和更大范围人们的守护神,谁都不许糟蹋!司令员的要求,逐渐成为东风基地所属部队的光荣传统。即使到2022年,基地领导都高度重视以保护胡杨林为代表的额济纳绿洲保护工作。时任基地司令员的张建启将军,当年曾经拨冗亲率400名官兵到居延海栽种胡杨和芦苇,至今受到额旗人民的称赞。中宣部命名表彰的“时代楷模”、原阿拉善盟政协主席苏和同志,主动申请提前两年退休,回额旗在远离市镇的荒漠戈壁安营扎寨,冒着风沙酷暑植树造林,为此舍弃了自己的半条腿,直至生命终结,一干就是近20年。

尽管如此,额济纳旗的胡杨林还是遭受了巨大的干旱等灾难。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在内蒙古大学读书期间,每次放假回旗,一进八道桥就感到熟悉的胡杨又被沙漠覆盖了不少,让人顿生灭顶之灾正加速推进的担忧甚至恐惧。所幸额济纳绿洲的危机引起中央的高度关注,在国务院强力推动下,进入新世纪以后,黑河分水计划终于开始落实,胡杨等沙漠植被逐步得到恢复扩展。


如今,额济纳各族人民以强烈的生存自觉、高度的法治意识、积极的主动作为,全力哺育、守护并艰难地拓展着大自然赐予人类的这片珍贵的胡杨林。这是胡杨之幸,是额济纳之幸,是祖国之幸,也应该是人类之幸!

虽然胡杨的婀娜多姿早已成为公认的事实,但额济纳胡杨的园艺观赏价值,还是最近20多年才逐步被人们认知并加以利用的。2000年,在时任旗委书记巴图朝鲁同志的倡导下,开始举办每年一届的“额济纳国际金秋胡杨生态旅游节”,为各地游客到额旗观赏金色胡杨创造了前所未有的良机,也让世人更了解胡杨、了解额济纳,使额济纳成了国内外宾客旅游打卡的热门景区。在高峰年份,十月上旬短短十几天内就有数十万游客光顾常住人口仅有一两万的旗府所在地,推动了额济纳旗经济的发展,促进了边塞小镇与其他地区的交流交往,为额济纳旗带来巨大的经济社会效益。这一切,胡杨厥功至伟!

现在,一年一度的“额济纳金秋胡杨生态旅游节”,大量游客慕名而至,到额济纳一睹胡杨流金泻银的芳容,而胡杨也不负众望,落落大方地向人们呈现出自己的婀娜多姿,生怕辜负了客人的期待。金灿灿的胡杨树叶,像征战凯旋的英雄盔甲,闪烁着辉煌而令人骄傲的荣耀。缤纷的落叶似华贵的地毯,为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遮盖住沙石泥土,生怕客人蒙尘。枝繁叶茂、华盖如云的胡杨之王——神树,也让拥有800多年树龄的自己青春焕发,敞开博大的胸怀,热情地为游客赐福,护佑他们平安顺遂。胡杨还邀请了色彩斑斓的友邻花草,与自己一起演绎沙漠绿洲的亲善和谐。


一拨又一拨的摄影爱好者手持相机,在不断称赞的同时,忙碌地穿梭于胡杨林和沙包间,生怕错过哪个稍纵即逝的美景。络绎不绝的游客则成群结队地徜徉于一棵棵形态各异、华丽秀美的胡杨之间,忘情地陶醉于美景和快乐之中,间或也用手机记录下自己与胡杨的缘分。河水与胡杨的亲和,驼羊与胡杨的友谊,雪花与胡杨的眷恋……有胡杨挺立的每一幅画面都令人流连忘返,每一处美景都让人心中的涟漪久久难以平静!

其实,即使单从观赏的角度看,胡杨的美也不仅仅在深秋季节。它是名副其实的额济纳全年候生态形象大使,春天它带给荒漠戈壁的翠绿,夏日它送上遮天蔽日的华盖,冬天它银装素裹的英姿,都毫不夸张地展示出妩媚和艳丽。

胡杨在6500多万年前已生存于地球。它的生命史里,始终伴随着风沙、盐碱、酷暑、严寒的多重磨难。其中,干旱是它常态化的生活环境。但是,面对恶劣的生存条件,它没有低过头、弯过腰,也从未退缩过。当我们穿梭于大漠戈壁时,经常会在一个水井旁、一处洼地里,甚至沙丘的胸怀中,见到它昂首挺胸的身姿。面对干旱、风沙一次次无情的围剿,也绝不会倒下。即使生命终结了,依然临风傲沙,久久地挺立着。人们称赞它“活着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朽”,是对它坚毅、顽强的赞颂。

由于黑河来水的流量过小并经常断流,水源滋养额济纳绿洲的条件日益恶化。胡杨渴望足够的滋润,但也不嫌弃干旱和盐碱。它以博大的胸怀,包容所处地域各种物种,与沙、土、泥、石都能友好相处。它不讲条件,不要回报,只是默默地通过幼年时期就开始广布地下的根须,摄取极其有限的水分和养料。在向人类奉献上,它又非常慷慨大方,从不吝啬。

胡杨还有个显著特点,即具有审时度势、适时调整的超凡能力。青少年时期的胡杨,倚仗强大的生命力,在积极布展发达根系的同时,身躯迅速生长到30多米的高度。但进入晚年后,它客观审视自己的体质,以“断尾求生”的智慧和勇气,逐渐自行中断顶部枝杈的供养,将伟岸的身躯降至三、四米高,以压缩消耗、减少损失,且依然保持枝繁叶茂,为大自然奉献着秀美和苍翠。即使寿终正寝,在腐朽之前,也仍然将遗体作为盾牌和盔甲,忠实地守望着自己的家园,一如既往地履行着抗风沙、御干旱的神圣职责!


很长时间以来,坚毅、顽强、包容、付出的胡杨精神被人们广泛认同,融入额济纳人的血脉和灵魂。同样被中宣部命名表彰的“时代楷模”集体、“中国百年气象站”——拐子湖气象站一代又一代的气象人,不畏气候恶劣、条件艰苦,用默默无言的奉献和付出,诠释着胡杨精神的伟大力量。图巴图、嘎布亚图等一批不计个人得失、一心投入生态建设的额济纳人,既是沙漠绿洲的守护者、培育者,也是践行和传承胡杨精神的典范和标杆。他们不断充实和诠释的胡杨精神,与时光永存!

作为与胡杨伴生、一同成长的额济纳人,每每想到胡杨的优秀品质和崇高精神,我就为之动情,引以为豪。我也常常以此自勉,努力学习胡杨精神,为社会、为国家多作贡献。

每一位有感于胡杨和胡杨精神的人,都一定会和我一样,怀着崇敬之情,向胡杨致敬!

丨作者:闻言
丨图片来源:额济纳融媒
丨编辑:龙龙
丨编审:杨慧
丨审核:白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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