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居延海丨黑河流过金色的额济纳

时事   2024-11-19 22:00   内蒙古  

黑河流过金色的额济纳
黑河流过金色的额济纳

首届“隆信杯”
额济纳最美胡杨散文大赛一等奖作品

金秋十月,朔漠边疆,塞上的额济纳,斑斓之地遍生胡杨。荒原沙海中,丝路驼道旁,居延绿洲间,5636公顷的胡杨林独领大漠风华,傲然屹立。四季更迭,轮转而回,这倔强的生命守望在亘古沧桑的热土上,不死、不倒、不朽。一如沉默无语的丰碑,见证铮铮铁骨铸就的千秋传奇,传唱耿耿丹心演绎的万古诗篇。

在额济纳,每一棵胡杨的心中都耸立着另一座阿尔泰山。如果是伟丈夫,会讲述一万年不算久的一段风尘仆仆;如果是铁娘子,会演绎三千年熬不干的那片瀚海曾经的恣肆。

一个人走不进胡杨的内心,就永远看不到胡杨的精气神。一条黑河的水流不进你的血脉,你就读不懂一棵三千年不倒的胡杨,更不会了解一个英雄的额济纳。


生命之歌

大地流金。

秋天,聚集着浓烈的金色。

巴丹吉林沙漠,挺举着一盘金沙,在黑水河的狂涛中,跳起了欢快的萨吾尔登,妖冶多姿、飞沙走石。

2017年,我第一次沿黑水河来到额济纳,就是想一睹胡杨的风采。纷至沓来的游客都涌向一道桥、二道桥,开始向八道桥前行。我避开密集人流,无意间来到一片生机匮乏的胡杨林。这片胡杨林远离河道,明显稀疏,大多数已枯死倒伏,但看上去却有一种铮铮风骨。枯枝或苍劲舒展,或螭盘虬结,虽已形销骨立,仍不甘腐朽,沉默地倾诉着曾经激昂慷慨的生命。一颗小小的沙棘果,举着一粒小小的火焰,挺立在大漠的胸膛,让苍凉的大漠瞬间多了一份温暖。我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胡杨看上去像一只只手,似乎上抓天空、阳光和空气,下抓土地、漠风和飞落的鸟儿。它们的枝条像指缝,风从中迅疾穿过,猛烈吹刮出声响。就在我惊叹时,我看到一个老人的身影,从他打量胡杨的神情可以判断出他不是游客,因职业习惯影响我忘记了我是来旅游的,上前采访后才知道他就是当地治沙模范嘎布亚图。2006年,他带着妻子来到这里,承担着为胡杨浇水的任务,一干就是十八年。

“浇水后的枯林,开始有了转机,一些胡杨树活过来了。”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一棵粗壮的胡杨树,身子与地面保持着六十度夹角。它的半边身子已经腐朽了,上面散开着稀疏的枯枝。就是这样看上去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树干下,长出了一根细细的枝条,上面有几片“柳叶”,给我这个远道而来的游客招了招手。

“那不是胡杨,是柳树嘛。”我说。

“不,不,胡杨并没有死,只是沉睡了,是水把它唤醒了。”

在枯杆上新发的嫩芽面前,我惊得目瞪口呆。

嘎布亚图大叔将我带到另一处地方,那儿有一片幼林,生长着一些不同年龄的胡杨。他指着第一行树说道,这一行胡杨是三四年前种的,叶子狭长,酷似柳叶;第二行胡杨树龄有10岁了,树冠上已经生出许多卵形叶子,像是生命内部的某种激素鼓胀,要撑破似的;第三行胡杨是他来这第一年种的,已经快20年了,树皮已经裂开,树冠上长着稀疏的椭圆形树叶。一树三叶,使胡杨有了另外一个名字“异叶杨”。胡杨叶子之所以呈三种形态,是为了适应干旱的环境。幼龄胡杨叶子比较嫩,为了减少水分蒸发长成细长的,像柳树叶子;青年胡杨的叶面开始角质化,上面产生了一层蜡质样的保护层,这样水分不易蒸发,渐渐变大变宽接近椭圆;老树的叶子角质层更厚,像心形,边缘产生锯齿样缺口,增加了排盐碱的面积,仔细看就会发现,胡杨叶子背面还有细密的白色结晶样粉状物,那就是盐碱。

许多沙漠中的耐旱植物,比如梭梭、红柳,它们的叶子都退化为鳞片状,以降低蒸腾作用,减少水分的散失,有利于其适应干旱环境。只有胡杨的叶子依然宽大,特有的蜡质层保持了水分,还能吸收足够的阳光。有了这种特性,胡杨就能在极其干旱的环境里生存下来。

胡杨,是我平生所见最坚韧的树。能在零上四十摄氏度的烈日中娇艳,也能在零下四十摄氏度的严寒中挺拔,不怕侵入骨髓的斑斑盐碱,不怕铺天盖地的层层风沙,它是神树,是生命的树,是不死的树。那种遇强则强、逆境奋起、一息尚存、决不放弃的精神,使所有真正的男儿血脉贲张。


一棵树选择了大漠戈壁,就注定它将有不平凡的一生,为此,它做好了不屈不挠的准备。

胡杨与众不同,被我们的先人称作“神树”。维吾尔人的祖先回鹘人最先居住在大漠,那个时期的回鹘人在他们的神话传说里,把自己的祖先当作树之子,树窟里诞生的生命,就是他们的祖先。能诞生生命的树,只能是胡杨。

成吉思汗大军准备攻打西夏,攻打黑水城,当军队到达黑水河畔,看到了胡杨时,大吃一惊!这里的胡杨极不一般,它们无论是正站,还是斜立,是横卧还是趴着,都有一种抗争姿态。他们感到,生活在这里的党项人,一定不好对付。果然,在与西夏多次的较量中,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成吉思汗的大军屡屡受挫,成吉思汗不久就染病去世,大汗临终前说,死后用胡杨树杆为棺,并秘不发丧。

一代天骄,对额济纳的胡杨有着刻骨铭心的崇拜。

张骞出使西域,为躲避匈奴,过扁都口,穿龙首山来到黑水河畔,看到额济纳胡杨,为之叹服。世间竟然有如此坚韧不拔、笑傲大漠的奇树。从此额济纳的胡杨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他的脊梁上便多了一根坚硬的骨头。他被匈奴俘获后,誓死不从,挺过十三年的磨难,终于等来机会逃出匈奴的魔掌,继续完成他的使命。长途跋涉到了西域才知道,这种坚韧不拔、笑傲大漠的树叫胡杨。当时如果不是额济纳的胡杨,说不定就在那里苟且度日,打通丝绸之路就与他没有关系了。

干旱、盐碱、风暴、冰霜等苦难,像大山一样压得胡杨直不起腰,但想压垮它,却是不可能的事。

春天它吐翠出绿,夏天它风华茂盛,秋天它金光灿灿,冬天它玉树银枝。

胡杨叶子金黄的秘密与它体内的成分有关。胡杨的叶子里,存有大量的盐碱。盐的分子式是NaCl,碱的分子式是NaCO3,水的分子式是H2O。生活中,我们都有腌菜的习惯,菜遇到盐,盐中的Na离子很快进入细胞,将细胞中的H离子和O离子驱逐出来,细胞脱水而死,菜就蔫了软了。同样的道理,在胡杨叶子里,那些微观的离子们进行着你死我活的战役。细胞中的H离子和O离子是不会轻易被Na离子驱逐出来的,它们与Na离子进行着生死搏斗,两种力量势均力敌,处于平衡状态,谁也奈何不了谁,这就是胡杨耐盐碱的奥秘所在。

胡杨的美丽,不仅仅是那一片片金灿灿的叶子。

沙海之魂

黑河滔滔。

秋风渐凉,层林尽染,阿拉善盟额济纳旗的胡杨林披上了金黄的盛装。秋叶在风中婆娑起舞,尽情讴歌着生命的瑰丽,似将悠悠岁月中珍藏的故事娓娓道来。

世界有三大胡杨林:新疆塔里木胡杨林、内蒙古额济纳胡杨林和北非撒哈拉胡杨林。我们从中不难发现,胡杨生长的地方,总是和沙漠联系在一起。新疆塔里木胡杨林生活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北非撒哈拉胡杨林把家安在撒哈拉沙漠中,内蒙古额济纳胡杨林则是在巴丹吉林沙漠的怀抱中。

而沙漠,亿万年之前都是海底。

当海水退去后,许多植物像候鸟一样选择迁徙,到湿润的土地上开辟新的家园,而只有生长了亿万年的胡杨,与沙漠不离不弃。

谁不想环境舒适,风调雨顺?就连同一座山上的植物,大多数都选择了阴坡。无论是天山、祁连山、贺兰山还是阿尔泰山,这些北方的大山,植物分布相差很大。在山的阴坡总是一片郁郁葱葱,而阳坡则是稀疏荒凉。阳坡受到阳光直射而变得干燥,没有谁愿意忍受饥渴,只有胡杨不贪恋肥沃的土壤和湿润的山地。

胡杨把根深深扎进沙漠,固守沙丘移动。

胡杨是在沙漠、戈壁这样干旱的环境中唯一能生存的高大乔木。

胡杨的根须在土层延伸时,除了会生出小胡杨树苗外,还会给骆驼刺、芨芨草、梭梭柴、红柳等这样的灌木植物提供水分。所以说,胡杨要活,周围便活一大片;胡杨要死,周围亦死一大片。

胡杨耐旱能力惊人,但耐旱力是有限度的。我原以为耐旱的胡杨与河流没有关系,在额济纳生活了一辈子的嘎布亚图说,怎么能没有关系呢?沙漠中的河流流淌向哪里,胡杨就跟随河流长到哪里。胡杨的根系极其发达,毛细根能深入沙层超过十米。额济纳的胡杨王国,全靠黑水河的滋养。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上的胡杨林,也离不开塔里木河的水源。

在浩瀚的沙漠,胡杨并不孤独。红柳、梭梭和铃铛刺这样的矮灌木陪伴左右。除此之外,成群的骆驼也是经常光顾的朋友。


骆驼的身上,有着与胡杨相似的品格和精神。胡杨有“沙漠的脊梁”的赞誉,而骆驼总被冠以“沙漠之舟”的称号。公元1271年,17岁的意大利青年马可·波罗从威尼斯出发,来到额济纳后,首先赞叹的就是在黑水城附近看到的骆驼。马可·波罗在游记中详细写到,这里的居民用骆驼毛和白羊毛制成一种美丽的驼毛布,是世界上最好的产品。这里还有一种美丽的骆驼绒,是居民用骆驼的毛来制造的。令马可·波罗赞不绝口的驼毛制品的原材料,正是出自阿拉善地区独有的阿拉善双峰驼。阿拉善是中国骆驼最为集中的产地,被誉为“中国骆驼之乡。五千余年驯养历史中衍生积淀而来的骆驼文化,至今仍留存得较为完整。胡杨与骆驼经常成双成对地出现,这二者不仅是大漠生活中相濡以沫的伙伴,身上还蕴藏着一脉相承的信念与力量。


在所有动物中,骆驼耐干旱的能力惊人,在5到7天未饮水和进食饲草料的情况下仍能使役。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途中专门经过额济纳,将自己的坐骑换成骆驼,才顺利走出了沙漠。

聆听驼铃的胡杨,见证岁月的胡杨,在沙漠戈壁中守护丝路的胡杨啊,用身躯托起辉煌的缘起与赓续,陪伴人们在这条连接文明的纽带上,延续草原丝绸之路上的薪火相传。

英雄之泪

绿洲茵茵。

悠悠黑水河,粼粼居延海,胡杨林默默守护着巴丹吉林。

秋天的胡杨叶子最美丽,就是因为那诱人的、比金子还美的颜色。许多北方的树,秋天都呈黄色,其中的奥秘就在于北方的土壤盐碱度高,当秋天温度下降时,体内的叶绿素渐渐消失,叶子中的黄色素浓度则猛增,就形成金色。而南方土壤偏酸性,叶绿素消失后,红色素增加,所以到了秋天,南方人看红叶,北方人则欣赏金叶。

如果没有胡杨,沙漠戈壁会更加荒凉。

然而,再坚强的胡杨也会流泪。

胡杨这种自远古走来的树种,在6000万年以上的漫长岁月中,进化出了惊人的耐寒、耐旱、耐盐碱能力,不仅可防风固沙,且能调节绿洲气候,形成肥沃的森林土壤。当体内盐分积累过多时,胡杨又能从树干的结疤或裂口处将多余的盐分排出,形成白色或淡黄色的块状结晶体。胡杨林的原住居民们形象地将之命名为“胡杨泪”,又称胡杨碱。

一棵成年胡杨树,每年能排出数十千克的盐碱,堪称拔盐改土的功臣。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与慷慨无私的奉献,与胡杨一同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赞美它为“沙漠英雄树”。

罗布泊的胡杨倒了,楼兰国消失了,楼兰文明也湮没在历史的沙尘中。令人欣喜的是,额济纳的胡杨没有倒,胡杨仍然挺立于大漠,守护这片文明的滋养地。

胡杨守护沙漠成了英雄,守护胡杨的额济纳人同样成了英雄。

明朝末年,土尔扈特部族为躲避战乱,远赴伏尔加河下游,建立起属于游牧民族的土尔扈特汗国。而后,随着沙俄政权的扩张,土尔扈特的草地和牧场被不断挤占,数以万计的青壮年则被强制征召入沙俄军队,葬送在战争之中。沙俄的压迫和欺凌使得土尔扈特人萌生了回去的念头。公元1698年,土尔扈特部首领委派阿拉布朱尔率部众五百余人先行返回。公元1771年,在首领渥巴锡的带领下,伏尔加河右岸的33000多户土尔扈特人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启程。万里东归路上,土尔扈特人曾冲破沙俄追兵的重重阻截,曾战胜严寒与瘟疫的侵袭,终于重返故土的怀抱。

东归英雄的史诗久久传唱,每一名土尔扈特部蒙古族的孩子在成长中总会听长辈讲其先祖西迁的过往与东归的传奇,那一段悲壮而豪迈的过往。

曾经灿若明珠的居延绿洲,历经汉唐宋元各代过度开垦,已逐渐显露沙化之势。加之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黑河中游地区用水量不断增加,致使黑河下游额济纳河的水量逐年减少,最终出现多年持续的断流,东、西居延海先后干涸,天然林大幅度减少,特别是胡杨这一世界珍稀树种,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75万亩锐减至34万亩。黑河水的断续不仅与额济纳的兴衰息息相关,甚至可能影响到整个西北、华北地区的生态安全。家乡生态的恶化令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嘎布亚图忧心如焚。思来想去,他放弃额济纳旗旅游局副局长的工作,承包下一片枯树林及周边1万亩荒原,将家当全部投入在保护胡杨树林上。

挖掘引水渠的挖掘机是购置的二手车。从水井到每一株胡杨之间,布满了嘎布亚图铲沙提水的脚印。面对枯死的胡杨林,嘎布亚图坚信,狰狞嶙峋的枯木中依然蕴藏着生的希望,只要有水,假以时日,枯萎干瘪的树林终会再现枝繁叶茂的景象。


十几年间,住在枯树林的嘎布亚图大叔渐渐在牧民中出了名,常有附近的牧民前来帮忙。然而,大多数时候,偌大的枯树林里仍旧只有嘎布亚图一个人。孤独的时候,他就和胡杨交谈,倾听树的心音。在枯树林里待得久了,嘎布亚图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株胡杨,顶得住风沙的恣肆,抓得牢脚下的沙子。他说,一棵树底下沉积两三吨沙子,十棵、百棵、几千棵树能沉积多少吨沙子呢?我要是不种这些树的话,这些沙子就会飞到哪里去了?想想这是个多么可怕的事情。谁不愿扎根沃土,谁不爱畅饮甘霖,然而,总有胡杨这样的树,在贫瘠的土地上燃起生命的光芒,也总有些人将自己活成胡杨的模样,活成荒漠沙海中的风光。

和嘎布亚图大叔一样,在阿拉善盟时任政协主席的苏和在2004年向组织递交申请书,要求提前退休到黑城脚下治沙造林。在一次种树中还残了半条腿,安上假肢继续干。苏和的坚持没有白费,在他的精心照料下,不只成活的梭梭林面积逐年增长,而且苗圃内培育的树苗也渐有盈余,不仅能满足自己种植,每年还能为周边牧民无偿提供数万株。十七年间他种下梭梭林两千多亩,附近不少牧民自愿加入到植树的队伍中,一些昔日的老战友也被他的执着打动,前来取经,打算参与到治沙事业中。

十七轮寒来暑往,2021年,这位治沙的“时代楷模长眠于这片土地。许多胡杨的躯干上,裂开的树疤涌出股股泪水。人们看到,旁边的那棵胡杨,就像一位执着的老人,即使枯掉了几根枝杈,依旧抖擞着剩余的枝条,继续与风沙搏斗。在苏和脚下的那片沙漠里,有他亲手栽下的梭梭树,高已过人。

半个世纪过去了,在额济纳人民的努力下,巴丹吉林沙漠纷纷开始后退。如果能下一场雨,雨滴都是金色的。

望着胡杨,真想伸手抓一把黄金,换一杯美酒。

英雄的额济纳人把沙子上的日子,过得满目流金。


丨作者:王景涛
丨编辑:田雪君
丨编审:杨慧
丨审核:白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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