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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这么狠心！他是你丈夫啊！”我忍不住吼出了声，话一出口，嗓子都发哑了。
母亲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窗边，纤细的手指机械地拨弄着椅背上的毛线球，仿佛我根本不在房间里，仿佛她对我和父亲的所有指责都无动于衷。房间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压在每个人的身上。
自从父亲瘫痪后，我们所有人都像是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父亲从前是那么威严、那么充满力量的一个人，曾经他是整个家的支柱。无论是我、弟弟，还是母亲，在我们心中，父亲的形象都像是一座高山，巍然不动。他总是用那双粗糙的大手呵护着这个家，用他的宽厚肩膀撑起了我们所有人的生活。然而，自从他病倒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他躺在床上，失去了曾经的光彩，眼神空洞，只有偶尔因为疼痛发出的低吟才提醒我们，这个瘫痪在床的老人，曾经是那个把整个家扛在肩上的男人。
而母亲，她变了。她没有流泪，也没有焦急，甚至不像从前那样悉心照顾父亲。她变得沉默寡言，似乎对父亲的存在感逐渐淡去。有时候，我站在房门口看着她，看着她端着一碗冷掉的粥，不紧不慢地喂给父亲，甚至没有耐心等他一口一口吞咽下去。我忍不住心中升腾起的怒火，为什么她如此冷漠？父亲为她付出了一辈子，难道她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
我把这些问题忍在心里很久，直到那天我终于忍不住爆发。站在房间里，我质问她，为什么她能做到如此冷漠。她听了，依旧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言。
“妈，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照顾一下爸爸呢？”弟弟小林比我更急，他冲进来，眼眶通红，“以前他对你那么好，现在不过是病倒了，你就这样对他？你还是不是我妈？”
“够了！”我吼得比他更响，我看着母亲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爸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你就这样对他？”
母亲终于抬起了头，眼神冰冷得让我打了个寒战。“你们觉得我是坏人吗？”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深深的刺痛，“你们觉得，是我不愿意照顾他？”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这一辈子都在照顾你们。”母亲忽然笑了，笑容里满是疲惫和讽刺，“你爸，曾经也是我最依赖的那个人。但你们谁知道，哪一次是他照顾我了？当你们还是孩子的时候，谁在半夜起来抱你们？你们发烧生病的时候，谁守在床边？这些年里，谁在背后撑着这个家？是他吗？”
我愣住了，从没听母亲这样说过。她一直是那个默默无闻、无怨无悔照顾着我们每个人的人，甚至我从未想过，她也有疲惫、也有抱怨。
小林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愧疚，但他很快再次瞪着母亲：“那不一样！爸爸以前是为了这个家，他那么辛苦，难道你一点都不体谅他吗？”
“辛苦？”母亲哼了一声，那笑容里多了一丝讥讽，“你爸的确辛苦，他工作，他赚钱，但他不是神，他也是个男人，也是个自私的人。你们看不到他私底下是什么样子，永远只看到他在外人面前的风光。你们知道吗？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我做了多少牺牲？”
“你说的这些，难道就能成为你现在不管他的理由吗？”我忍不住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不满，“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现在他需要你！我们需要你！”
母亲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你们觉得，我是在不管他吗？你们看不到的，是我每晚都要照顾他的起居，他每一个难以言说的疼痛，他的屈辱和痛苦。你们只看到我白天的冷漠，却不知道我夜里忍受的是什么。”
她的话像是重锤一般敲在我的心上，我突然意识到，或许我和弟弟真的对母亲有些误解，但我仍然不愿意轻易妥协。“可是你也不该这么冷淡啊！爸曾经为你做的，难道都忘了吗？”
母亲的目光从我和弟弟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父亲的病床上。她深深叹了口气，像是压抑了一辈子的情绪终于要宣泄出来。“你们根本不明白什么叫日复一日的绝望。”
她站了起来，走到父亲的床边，用手轻轻抚摸着父亲已经消瘦的脸庞。“他不再是那个可以撑起一切的男人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为这个家做什么。他的骄傲、他的自尊，全都随着他病倒的那一刻消失了。而我……我也不再是那个愿意一直忍耐的人了。”
“妈，你到底想说什么？”小林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恐惧，似乎害怕从母亲嘴里听到更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实。
“我只是告诉你们，我也累了。”母亲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无尽的疲惫，“这些年，我已经为这个家付出了我能付出的所有东西，而现在，我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了。”
我和小林站在那儿，像是两个被打蒙的孩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母亲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表露过这样的情感。她一直是那个坚强的、无怨无悔的母亲，而现在，这个坚韧的女人终于在我们面前卸下了她的伪装，露出了她的脆弱。
“可是你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我咬着牙，心中的怒火和愧疚交织在一起，“爸爸现在最需要你，你怎么能就这样……”
母亲低着头，没有再看我。她只是轻声说道：“他曾经也是我的依靠，而现在，我也只是个老女人，没办法再依靠谁了。”
这一番话像是巨大的冰块压在我胸口，我终于明白，父亲瘫痪不仅仅改变了他的生活，也彻底改变了母亲。她不再是那个坚韧不屈的女人，而是变成了一个内心早已疲惫不堪的老人。
母亲的话在房间里久久回荡，似乎把我们兄妹俩逼到了一个无从反驳的角落。她的疲惫，她的无奈，突然在我们眼前变得如此真实。可我不甘心，我还是无法接受她这种态度。
母亲叹了一口气，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转身去给父亲整理被子。她的动作依旧那么机械，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可是这冷漠中，却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温柔。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或许母亲并不是不管父亲，而是她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来表现出温情。
"哥，别说了。" 小林突然站了出来，语气里透着一丝坚决，“我们不能全怪妈。我知道，她这些年也不容易。”
小林的脸色一沉，低声道：“哥，你冷静一点，我不是说要放任不管。我只是不想再让妈一个人扛着了。爸现在这样，我们得想办法分担，而不是让妈一人受着。”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看着弟弟，他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 小林低下了头，声音有些迟疑，“我可以把爸接到我家去，照顾他一段时间。你也知道，我现在工作比较自由，家里条件也还行，能安排得开。”
母亲突然出声了，声音依旧平静但不容置疑：“不用你们谁把他接走，他还在这儿待着就是最好的安排。”
小林愣住了：“妈，你不是一直觉得……”
“我只是说，我累了，但不代表我要把他交给你们。”母亲轻轻捻动着衣角，似乎在沉思什么，“你爸瘫了这么久，我已经习惯了。你们不懂，换了别人来照顾他，他会更不自在，甚至会觉得更痛苦。”
“可是妈……”我还想说什么，母亲摆了摆手，打断了我，“你们俩不用争了。今天你们愿意回来看看他，我很高兴，但别想着能替我分担什么。你们有你们的生活，别因为他耽误了自己。”
“妈，你说的是什么话啊！”我有些激动，声音也提高了几分，“爸就是我们爸，哪儿有什么分不分担的？你一个人照顾他，我们怎么能心安？再说了，你身体也快熬不住了，这样下去，万一你……”
“我怎么样都是我自己的事。”母亲淡淡地说道，“你爸瘫在这里，我知道他心里也难受，但他不愿意让你们看到他的狼狈。他的尊严，只剩这么一点儿了。”
我心里突然一阵刺痛，回想起父亲刚刚瘫痪时的样子，他的眼神是那么绝望和痛苦。那个曾经无所不能的男人，在瘫痪的那一刻，仿佛彻底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力。而母亲，似乎也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一点一点地耗尽了所有的希望。
小林低头不语，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我们僵硬的对话。我转过头，看见堂姐小莉站在门口，她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安。
“小莉，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意外，毕竟堂姐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我们家了。
“我听说二叔的情况越来越糟，就过来看看。”小莉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几分迟疑。她走进来，眼睛扫过房间里的每个人，最后停留在躺在床上的父亲身上。
“二叔的情况……还好吗？”她轻声问道，显然已经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还能怎么样？”小林苦笑了一声，“你也看见了，爸现在连动都不能动，妈一个人每天这么辛苦，我们还在想办法怎么帮她。”
小莉点了点头，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婶子，您太辛苦了。我知道这些年您照顾二叔不容易，我这次回来也是想跟您说，我和我妈商量过了，准备帮您一段时间。二叔的情况，我们都看在眼里，不能再让您一个人这么累下去了。”
母亲看了小莉一眼，嘴角微微动了动：“你们不用操心，我还能撑得住。你们有你们的生活，别为了我们耽误了。”
“婶子，您别这么说。”小莉的眼神中透着坚定，“我妈这次专门跟我说了，咱们是一家人，不能让您一个人扛这么重的担子。再说了，二叔也不会希望您累垮。”
母亲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但她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平静的表情：“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们照顾不了多久。照顾一个瘫痪的人，没那么容易。”
我看着母亲那张苍老的脸，心里涌上一阵复杂的情绪。或许她说得对，照顾父亲的事情真的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我们总以为母亲只是因为疲惫而变得冷漠，可实际上，她已经背负了太多我们无法理解的痛苦。
“婶子，您别拒绝我们。”小莉还在努力劝说，“我和我妈商量好了，这段时间我每天都会过来帮您打理家务，照顾二叔。我知道您心里不愿意麻烦别人，可现在咱们得分担点，不然您也撑不住。”
母亲抿了抿唇，眼睛看向了床上的父亲。父亲的眼神空洞，似乎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但我知道，他内心也一定在挣扎，甚至比我们想象的更为痛苦。
“小莉，谢谢你。”母亲最终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为你二叔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再矫情。你能来帮忙，我真的很感激。”
小莉松了一口气，笑了笑：“婶子，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帮您的。”
我和小林对视了一眼，心里同时感到一阵释然。或许小莉的到来，真的能暂时缓解母亲的压力，让她不再一个人扛下所有的痛苦。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母亲开始不再回避她的疲惫，而是逐渐敞开了心扉。她告诉我们，照顾父亲这些年，她不仅仅是在身体上感到疲惫，更多的是心灵上的压抑。父亲的失落和无助，几乎每天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胸口，而我们却从未真正理解她。
“我只是希望他好过一点，但有时候，我也真的累了。”母亲轻声说道，眼中闪烁着点点泪光。
我心里一阵酸楚，走过去轻轻抱住她的肩膀：“妈，您别担心。以后我们会多帮您分担，不会再让您一个人承受了。”
小林也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背：“妈，我们都在，一家人一起扛。”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仿佛这个支离破碎的家，终于在痛苦中找回了一丝久违的团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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