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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陔和关啸彬
著名楚剧艺术家沈云陔(1905——1978)，生于湖北新洲。他幼年学戏，艺名“十岁红”，以能演善唱，扮相秀丽而轰动四乡。1918年进入武汉，极受群众欢迎，加上他在艺术上不知满足，谦虚好学，艺术造诣日深一日，终成为红遍江汉，妇孺皆知的人物。
沈云陔既是楚剧表演艺术家，也是楚剧事业家。他的生活史就是一部楚剧发展史。他为楚剧广为罗敛人才，精心培植新一代艺术人才，为楚剧兴家立业付出了巨大劳动。他不但为楚剧积累了大量优秀剧目，而且在发展唱腔方面也作了较大贡献。如【应山调】本是府河路花鼓曲调，原来格式呆滞且有很重的“呔”味，经他反复磨腔正字、反复改进，成了楚剧的主要腔调。他还参照皮黄剧种的一些板腔，丰富发展了【迓腔】【西江月】等一些腔调，使得楚剧音乐的戏剧性大为增强。
楚剧早期的旦角均为男扮，用堂音演唱，缺乏女性音色特点。沈云陔是最早将武汉字调糅入楚剧旦角唱腔的演员。他青年时期嗓音极好，边堂音结合自然，唱腔大方秀美，别创一格，尤其是一些小腔（有些剧种所谓的“子腔”），唱得纤巧灵活，因而赢得广泛赞誉。但当他盛年时，却因病突然哑嗓，几乎不能发声，他以惊人的毅力，长期苦练，终于练出略带沙哑的边音，而又重返舞台。代表剧目有《庵堂认母》《宝莲灯》《杀狗惊妻》《泼粥》《夜梦冠带》等。他与章炳炎合演的《泼粥》曾摄成影片。
沈云陔主张楚剧唱词、唱腔既要通俗又要“挖心”（有感染力，能动观众之情)。他的唱腔朴实流畅，格式工整，字句清晰，比较注重语言的表达力而很少行腔卖调，较多地保留着楚剧早期唱腔的特点。
本辑所选的几个唱段，仅是沈云陔演唱艺术作品中极小的部分。
明末，大地主花自芳为其女置办妆奁，管家花二趁机调戏收检嫁衣的使女春英，春英不从，被花二杀害。花二将春英尸埋花园，藏匿嫁衣，谎报官府，诡称有贼夜入花宅，盗衣杀人。花家佃户申大成，其妻年轻貌美，花自芳垂涎已久，借逼租欲将申妻霸为己有。申大成被迫无奈，执表姐夏玉婵所赠之九件嫁衣前往典当。花自芳与官府串通，将申大成诬为“盗衣杀人犯”斩首，夏玉婵定作“同谋”罪陪斩，致使申妻自尽，夏玉婵神智不清。后闯王的义军来到此处，终于断明案情，杀掉花自芳、花二及县官乔子桐，人心大快。沈云陔这段【悲迓腔】朴实无华，但却完成了夏玉婵这一任人宰割、有冤无处诉的弱女子的形象。尤其是“狗贼官打得我皮破肉开”这一句，和“我也曾借嫁衣他血口诬栽”这句“血口”后面的小腔，都较为典型地表达了剧中人委屈、悲哀的情绪，并有很浓的楚剧味道。
【悲迓腔】无来由遭刑讯冤沉大海，闭门在家中坐祸从天来。人世间毫无有半点怜爱，可怜我贫穷人岁月苦挨。嫁丈夫他做的是河下买卖，打鱼的人反落得鱼腹葬埋。撇下了无父的姣儿婆母年迈，我奉婆婆抚姣儿我十指换来。申表弟他在哪厢得罪那花家的员外？我也曾借嫁衣他血口诬栽。夏玉婵上公堂把冤情剖解，狗赃官他打得我皮破肉开他将我绑法场我的魂魄吓坏，我的申表弟他死得苦令人悲哀。看起来我穷人的性命不如那草芥，他们有钱的人他就可以鬼使神差。我骂赃官和恶霸仇深似海，赃官！恶霸！好贼子，我和贼的冤仇恨怎能解开。
东汉，朱买臣家贫，娶妻崔氏，又名“玉天仙”，她嫌朱家贫寒，逼写休书另嫁他人。后朱买臣中第官拜大守，回乡访友。崔氏闻讯悔恨莫及，欲修旧好，又恐朱买臣不允。恍惚之际见朱差人送来凤冠霞帔，喜悦万分。到头来却是南柯一梦。
沈云陔这段唱腔是用【十枝梅】演唱的。感情表现有三个层次：前面表现崔氏极为悔恨、懊恼，板头的尺寸放慢，声音是无力的。第二层是崔氏想起朱买臣为人厚道，可能还有一丝旧情，因之也可能会原谅她，加上灯芯结花，她又燃起了希望之火，乃至想入非非。第三层是当针扎手后，她重回现实中来，又陷入了悲哀和绝望。沈云陔唱“这一针扎得我汗奓毛发”时，尺寸又放慢了，与前面形成鲜明的速度对比。
崔氏：（伯）崔氏，崔氏，你从哪里悔起呀！（唱）【十枝梅】是奴错来是奴差，见喜报想前情心乱如麻。朱买臣做太守名扬天下，玉天仙悔不转只恨眼瞎。悔不该逼休书另行改嫁，嫁一个粗鲁汉凶神恶煞。跟屠户免不了挨打受骂，回朱家岂要我这败柳残花。自作孽不可活惹人笑话，这一跤跌得重两头失踏。与王妈补衣裳把愁烦压下一（白）想我和那朱买臣，乃是恩爱夫妻，只因饥寒交迫，我才走了这条岔路。他乃是一个宽宏大量至诚的君子，他决不会与我-般见识。他若念在夫妻之情，说不定他要派人前来接我上任的。嘿，灯花！哎呀，这是个好彩头啊！（唱）又只见彩头好结了灯花。朱太守回故里吹吹打打，接夫人受富贵共享荣华。头上戴凤冠，两鬓插宫花，霞帔绣丹凤，玉带放光华。金马玉堂，玉堂金马，荣华富贵，富贵荣华，这是我玉天仙的福大命大，哎哟这一针扎得我汗奓毛发！贫困时我常与他打架舌骂，他记前仇不认我，我有什么办法。既不能学从前吵嘴闹架，又不敢发脾气闹进官衙。这才是漏网的虾子比鲤鱼大，过时的种子发不了芽。屋不漏，不盖瓦，口不渴，不种弧。斗败的公鸡，露蹄的马，无毛的孔雀，井底蛙。想得人心烦恼，不想也罢，不想也罢。
差人：（白）梦神，梦神，懵懂不明。来此已是，待我叫门。夫人，开门来。
崔氏：（唱）一耳听门外闹喳喳。
这是《白蛇传》中的一折戏。金山水斗，白素贞败逃至断桥。许仙也逃出金山寺，赶来与白素贞相会，小青忿极，欲杀许仙。经过一番周折，二人终于谅解许仙，许、白夫妻重又和好。这是沈云陔20世纪60年代的演唱。那时他已年近花甲，仍不满足楚剧已有的表现手段，他与音乐工作者共同研制新腔，要求更细腻地刻画人物。沈云陔本不随便用腔，这段唱则用了不少新腔。可以看出，他用腔有着明显目的，如“小青妹”后的腔，是为了表现白素贞担心小青莽撞、伤了许仙那种紧张感而设的；“红楼交颈春无限，又谁知良缘变孽缘”处的腔，是为了表现白素贞提到旧日恩爱，无限感慨、不堪回首的情绪。
【迓腔】小青妹慢举龙泉剑，叫许郎你休害怕妻有话言。你妻不是凡间女，我是峨眉一蛇仙。只为思凡把山下，姐妹游玩西湖边。风雨同舟识郎面，我爱你深情惓惓风度翩翩。我爱你忠厚性良善，我爱你自食其力不受人怜。红楼交颈春无限，又谁知良缘变孽缘。
关啸彬(1918——1968)，原名官金庭，湖北孝感官家河人。他自幼喜爱戏曲，后不顾官姓族长反对，决心以唱戏为业，遂改名关啸彬。关啸彬少年师从彭秀山学花鼓戏，青年时期拜沈云阶为师学楚剧，后复参师沈云陔，以唱功见长而成为观众喜爱的名伶，在湖北观众中具有极广泛的影响。新中国建立后，为武汉楚剧团主要旦角演员。
关啸彬塑造的舞台形象中，最具代表性的有《双玉蝉》中的曹芳儿、《百日缘》中的张七姐、《李三娘》中的李三娘、《荞麦馍赶寿》中的翠花女、《思凡》中的尼姑、《杜十娘》中的杜十娘和《三世仇》中的虎儿妈等。他主演的《思凡》《乌金记》《百日缘》《宝莲灯》和现代剧《白毛女》《三世仇》均获中南地区汇演奖。
关啸彬的嗓音因“倒仓”而带嘶声，并不清脆，却能扬长避短，自成一派。他的唱腔朴实无华，吸收了楚剧名旦李(百川)派咬字的特点，又结合本身条件，十分讲究声调的起伏和咬字力度的变化，字字清晰，句逗分明，语气连贯。他以唱悲腔见长，常以音断气连造成如泣如诉之势，逼真动人。对声音的控制得体，忽断忽续，若隐若现，似轻微的颤抖，似发自内心的哀叹，急促的收腔似咽喉哽咽，因而达到了引人入胜的境地。关啸彬演唱的“女迓腔”“仙腔”“悲腔”及“悲迓腔”深受群众欢迎，为众多的中青年楚剧演员学唱和继承，对楚剧的演唱和发展，产生很大影响。本辑选录了关啸彬的四段唱腔。
《三世仇》剧照 关啸彬饰虎儿妈
《三世仇》是一出楚剧现代戏。恶霸地主王龙翔为了谋地霸产，害死了虎儿的父亲和祖父，将虎儿卖了壮丁，又将虎儿的妹妹卖给了人贩子，进而诬陷虎儿妈行为不端，伤风败俗，利用族规将她禁闭祠堂治以死罪。虎儿妈逃跑在外，幸遇解放军而得救。关啸彬饰演虎儿妈。
“血泪交织好伤悲”这个唱段深受群众喜爱，关啸彬的演唱着力渲染了人物“又是痛、又是恨、又是悔”的情绪，把一个受迫害的劳动妇女形象逼真地展现在人们面前。关啸彬因嗓音条件，很少行腔卖调，除了声调的起伏和咬字力度上的变化，不作过分的装饰和引申，只在一些小地方行腔。楚剧的【悲迓腔】有种高音拖腔的唱法，近似生活中的号陶，颇具感染力，但关啸彬在这长近五十句的唱段里，仅在“饥寒交迫、贫病交加、真正是天地伤悲”和“似这样对待儿孙情理有亏”两处采取了这种唱法。关啸彬在黄陂、汉口语言的综合运用上也有独到之处。汉口去声字和黄陂入声字跳度大、力度强，如“又是痛、又是恨、又是悔”一句就有八个去声字，他采取黄、汉语言的交替使用和旋律上的“节节高”来夸大字面、语调、语气，这两种字调的有机结合可说是关派唱腔风格的重要特点。
【仙腔】这纸上有血又有泪，血泪交织好伤悲！为救公爹押去了心肝宝贝，文约毁将来怎把儿赎回？【散板】又是痛、又是恨、又是悔，见钢刀和绳索心头燃起烈火一堆！我无罪硬说我有罪，浑身有口也难辩是非。这大祸临头怎逃避？【哭头】祖先爷呀！【悲腔】祖先爷为什么不解我的困危？提起来三代的仇冤真是一字一泪，这多年我哪有一天展过了愁眉？王龙翔在沦陷时【悲迓腔】他投靠敌伪，为霸产打死我的丈夫，贼是祸首罪魁！可怜我的夫他含冤惨死不把眼闭，撇下了年迈的爹爹、孤儿寡母、八分薄地、半间茅屋，老的老、小的小，饥寒交迫、贫困交加，真正是天地伤悲【快板]好容易盼到了抗日胜利，只说是我一家人能够吐气扬眉，不料想赶走了凶神又来了恶鬼。贼在国民党庇护下更是耀武扬威，为夺我家八分地把官府买贿，对我家一步步苦逼穷追。诬赖公爹私通共党抓去枪毙，逼得我把亲生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可怜我押女钱刚到手，被贼子他抢得去反借题发挥。他说什么我伤风败俗行为不轨，又将我的虎儿卖了壮丁去当炮灰。分明是他谋地霸产阴谋未遂，分明是他斩草除根把罪名强堆。祖先爷受香火若是无愧，就应该主持公道明辨是非。为什么你只认识有钱的后辈？为什么怂恿王龙翔胡作非为？为什么我世代忠厚反吃苦受罪？为什么我安分守己反遭困危？难道说王龙翔祖先也惧畏？难道说你只知道对穷人讲族规？在祠堂受香火你们都有名讳，似这样对待儿孙情理有亏，我恨不得【散板】将这牌位我一齐打碎，打碎了祖先牌也难把大祸挽回。（白）我逃走了吧。啊呀，往哪里好逃？（唱）【快板】我好比鸟人樊笼内，纵然插翅也难飞。失去儿女我活着无味，【散板】我只得一死把我的夫追随。
《百日缘》剧照 关啸彬饰七仙女
七仙女瞒着玉帝、王母来到凡尘，与卖身葬父的董永槐荫相遇，结为夫妻，同往傅家为奴。百日后双双归家，恰逢天兵天将来敦促七姐重返天界，恩爱夫妻顷刻诀别，董永悲痛万分，昏厥不醒，七姐无奈，修下血书，忍痛离去。关啸彬在《百日缘》一剧中，对【仙腔】的革新是比较成功的。【仙腔】的传统格式是上下句都有较长的固定腔，词一多，腔就成了累赘，也不易表达人物复杂多变的心情。关啸彬唱的这一段除了启句外，都进行了压缩，不该做文章的地方他都是一带而过，只在“恨父王”三字后用了拖腔，但比传统唱法自由，运用气息，控制音量，表现了既叹恨又无可奈何的心情。
【仙腔】与董郎配夫妻情深意厚，恨父王御旨下拆散鸾俦。董郎夫他在那前面行走，哪知道张七女要归斗牛。将身来在三岔路口，请董郎缓缓走暂把步留。
《宝莲灯》剧照 关啸彬饰华山仙子
刘彦昌游华山遇啸天犬险些丧生，幸有三圣母送来宝莲神灯，驱走恶犬，救了刘彦昌。两人一见钟情，结为夫妻。二郎神得知，前来捉拿刘彦昌，三圣母护送刘逃走后，生下一子，取名沉香，托侍女朝霞送交刘抚养。
三圣母既经失夫之痛，又面临别子之痛，因而这一段“写血书”尤为悲痛。关啸彬用【散板】开始接【哭头】，然后转【悲腔】，通过“泪湿衣裳”的下行腔表达了不胜哀怨的情绪，给人一种楚楚可怜之感。接着转【悲迓腔】，叙说了自己的瞩托与期望。当唱到“你就说华山女啊人在身亡”一句，把华山仙子久久压抑的痛苦一下子迸发出来。
【散板】撕白绫，咬指尖，疼啊……【哭头】我哇……我的儿哪【悲腔疼在心上，抱姣儿写血书泪湿衣裳。你去后我生一子【悲迓腔】无法抚养，可怜他离母胎有父无娘。“沉香带”在郎的身旁必然无恙，儿生在中秋节取名叫沉香。劝郎君你择佳偶莫把妻想，叫沉香将继母当做亲娘。贤夫人她问旧情你实对她讲，你就说华山女啊人在身亡。拜托了贤德人抚儿成长，小沉香必定是猛勇刚强。妻将这报仇的事寄托儿的身上【哭头]我的儿啊【散板]你父子见血书永记莫忘！
陈世美中状元招驸马后，贪恋荣华，不认前妻。秦香莲无奈，带着儿女离开京都，夜宿三官堂内。陈世美为除后患，命韩琪前来追杀香莲母子。韩琪得知真情，不忍加害无辜，遂讲明情况，嘱香莲南衙告状，然后拔剑自刎。
关啸彬用【悲腔】来表现秦香莲此时的心情，工整的格式，下行的低腔，听起来很平易，其实正是在这平易之中显出了关啸彬的功夫。他那种似断还续的小腔，如“前妻不认”“转回原郡”和“诚恐怕众乡邻”等处：这样平铺直叙到“身无半文”处，突然用【哭头】结束了唱段，表现出不尽悲哀怨叹。
【悲腔】秦香莲夜宿古庙有谁奉问，儿和女少被盖就地安身。陈世美杀他的儿女前妻不认，陈门中六辈祖先你为何不明？我本当带着儿女转回原郡，诚恐怕众乡邻他耻笑钗裙。我本当带着儿女远方逃奔，怎奈我夜宿客店身无半文。【哭头】秦香莲叹苦愁……苍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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