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仙沟民宿很好睡觉,第一次开上了电热毯暖被窝。心姐八点半就睡着了,休息和吃饭才是最好的药。
隐隐听到念经声,起床才看见冲郎加的奶奶已经在洗洗刷刷了。心姐果然满血复活,我去装行李时,心姐自己穿戴好出门找呷珠往去了。呷珠是昨天和她一起玩的白猫,从成都带回来的,一只眼睛是蓝色的一只眼睛是棕色的,不常睁开总是眯着双眼,也不知道怎么看路的。
等我找到她时,她正在奶奶家院子撸猫,大早上袖子挽得高高的露着个小胳膊,我问她这么冷袖子干啥挽这么高,心姐说,因为呷珠怕黑色,而她的衣服都是黑色的。
临走时,民宿里的人几乎都出来了,奶奶非常担心的站在台阶上,冲郎加帮她翻译着嘱托。拐过弯了,心姐还在大声喊着说“欢迎你们到北京来!”
峡谷里的药泉小镇很舒服,一路下坡非常好骑。道路在一线天的峰岭间延伸,看似被山夹得没有路了,转个弯又是一片天。洞口有一处佛像就快被水淹没了,在那种位置挂着吊绳去刻出来的佛像得多大勇气啊。
今天是出发以来到的最早的一天,焦虑也达到了顶点。毕竟明天就要骑往江达了,上个月底在必经的矮拉山咬伤骑友的花狗还没被打到,群里有个骑友在丁青又被狂追几百米。想说从德格搭车送过闹狗那段,岗托那边这几天都在耍坝子跳舞,中途怕找不到车。
焦虑之下走去印经院转转再说。
德格整个城市沿河而建,窝在山凹里。街道狭长,房子却建得格外漂亮,还有避雨遮阳的廊桥,商店规模都不大,逛起来没有压力。
去之前我只知道德格印经院历史悠久,储存了藏文化70%的书籍,但真的站到版架面前,除了震撼还是震撼。据说这种红桦木刻的经版,能存三四百年不会裂。目前已经260年了,这些经版被墨色反复渲染,被刷子冲刷,依然木色自然。
一进去心姐就被印版清洗吸引过去了,几个人在刷版,居然有人递过去了5升的农夫山泉空桶,就见还泛着黑的水被一勺勺灌进去,灌满后有人还递过去了几张毛票!
这大大刷新了我的眼界,心姐还想问这黑乎乎的水,话没说完,已经被要求伸手接水了,于是她摊开手掌接了甘露水,照样喝了下去。后来我才知道还有印版清洗甘露丸,5元一袋,大概有五六颗,心姐可能以为是糖果让买了一袋,边吃边说味道不咋地,你说的对,我也吞不下,只好悄悄吐了。
对比接印版清洗甘露水的热闹,它后面小窗户里调制颜料的小屋就落寞多了。四个人在固定的四个角上,摇动搅棒的节奏看起来一点不省力。我都不确定年纪最大的那位爷爷有没有听清楚心姐的话,总之他接住了心姐的手一起搅动颜料,才发现确实是件体力活,心姐明确表示好累。
哈哈哈,这可是印红色经书的朱砂颜料呢,从粉末一点点加水调成搅匀,经书成色就靠它了,能不累嘛。
还是去二楼看看。
随路标走的几乎都径直去了印经区。随心姐走的才来了修经版的地方,楼下就是清洗经版的地方。
四位大师傅并排而坐,雨后的光线也不好,但是这里为安全起见,干脆没有通电!整座印经院的经书常年都在天光下制作,莫名就有种很神圣的感觉。
(这些都是修正完的经页)
在他们身前身后一摞摞的经页、木架上一列列经版,第一次让“汗牛充栋”这个词有了具象!一位师傅刻这样一张长条经版大概要五到六天,一共有七位师傅,而德格印经院大概有32万多块这样的经版,时间的长度具体成印版上的每一笔每一划。说实话,有一瞬间我会担心如果地震这些宝贵的资料怎么办。
最角落的大师傅一边忙活着手里的活计,一边观察着心姐,心姐也在默默的看着他们的动作,直到确定自己能做哪个环节的工作,才大胆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真的是没想到,这位在印经院工作了47年的泽仁大师傅,居然允许心姐敲订正用的木块。
当时我一直站在他们身后录,中间从未出声,看见师傅对什么字用重锤敲,什么字用刻刀背轻敲很有讲究,不是随意为之。结果就看见泽仁师傅先让心姐摸摸经版,我原以为那么宝贵的东西,真的就让我们还没洗过的手摸上去了;又让心姐摸摸刻刀,在非刻字区敲敲刻刀,拿捏力度;就看他们一点点的互动,话也不多,单字为主,声小但清晰,一点点的让心姐上手,最后俩人配合得之默契……心姐拿根系经书的红线在木把上绕圈打结,大师傅也没有丝毫怨念,那种包容、那种温暖流淌的气息让亲娘自愧不如。
和前几天在道孚灵雀寺画门槛的泽荣师傅一样,在这些工艺大师的身上,有一种自然教育的力量,他们都表情温和,表达简单,却传递着最强烈的情感,我觉得那就是爱和信任,一种人与人相见第一眼就决定的下意识反应。没有迎合苟苟,没有虚与委蛇权威利诱,就很喜欢这样的温柔时刻。
耳边萦绕师傅念经的呢喃声萦绕、木锤敲打的邦邦声,成架的经版隐没在黑暗里,坐在那里看出去的天空只有小小的一角,却是泽仁师傅的大半生。
及至后面爬陡梯上三楼看到印经制作,欢乐聊天的工作氛围和二楼修经版的安静反差分明。
这里每三个人为一组,其中一人负责运送经版和校对。其余两人一高一矮组队,高坐的人负责接纸、固定,矮座的人负责递纸,用滚动卷布在上面进行滚动印刷,每组每天要印2400张,也就是4800页,每天工作六到八个小时。整个印刷区域里面,只有两个组在印红色朱砂。递纸、压纸、蘸墨、滚压、取纸……两位印经人的娴熟操作宛若一人,心姐当时看呆,只不过印经不允许女孩操作才悻悻作罢。
进印经院时看见门口挂了口锣,我一开始为啥挂那里,后来心姐去转经祈祷世界和平,我才问到工作人员,解释说这是提醒下班用的!哦哦,我说为什么印经院的参观时段分上下午呢,原来是这样,太有人性了!做这么耗费心力的工作,纯拼体力是干不了47年的啊!
印经院的猫身上都免不了染上朱砂红,安静如这里的印版师傅们,听心姐念念叨叨。心姐说她好像梦里来过这里,特别是她走在那些藏经房时,幸福的仔仔啊,妈妈羡慕你。
泽仁师傅教心姐敲字时中间有进来三位欧洲朋友,听见一位表示的震撼是都用电脑了,没想到还真的有这种手工印刷在!对啊,一代代人用指尖掌纹摩挲过的印记,是多少次刷洗都洗不掉的。那些被目光被祈祷充满的字里行间啊,是多先进的科技都无法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