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汤

政务   2024-10-19 09:18   福建  



粗壮黝黑的树根露出了半截,旁边下水道的流水嘟噜噜地溜走,突如其来的狂风掀起了我额前零稀的几根头发,走路不稳的小孩儿抓着糖果对我痴痴地笑着,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停留下来攀谈。我在这个小镇的每一天,好像总是这样,似乎在见证着些什么的发生,又好像与这些都格格不入。

每天下午四点钟,我都会来到这条街上走上两圈,有时有些好心人问我在寻找什么,或许能帮上忙。我说,没有,走走罢了。每次听到类似的话时,我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想来也是,作为固守在这条街上的商贩,这街无疑是他们的领域,见到一个异乡人每日无所事事地走在大街上,什么也不买,一句也不说,好奇是自然的。不过我挺感激的,至少有人关心这样普通的一个存在,大概当初的选择没有错。只是,问我缘由,我却也是说不上来的。

我大概,真的只是想走走吧。 

我从东边另一个小镇过来,本想去繁华的大都市作为一番,阴差阳错,被骗了钱,兜兜转转,只好到了这。当时的中介向我吹着这儿的景色多好,位置僻静,交通方便,我只是嗯嗯点头,终归说到底就是一句话,这儿便宜,成交。其实这里的情况和他说的确实差不多,这边的山很高,树也很多,晚上确实没有汽车呼啸而过的急促喇叭声,挺安静的,也就只有李大爷和张叔他们几个在楼下唾沫横飞地一口一个当年,不时地听见隔壁王妈低低地笑着,那可不是嘛。这儿的交通确实也挺方便的,去哪都挺快的,两步一走,摩托一遛便到了。不用地铁,也没有地铁。

 这儿也有一群热闹的孩子,和我善良可爱的妹妹一样。有的时候,我也会偶尔想想在老家的母亲,想想她煮的藕汤。我们那有句土话说“荷莲一身宝,秋藕最补人”。我妈做的莲藕排骨汤是咱们那街坊邻居闻到了都要说一句香啊香啊的。莲藕洗净,刷去表面黄棕色的皮,我妈每次削皮的时候都要调侃我几句,新儿啊,你瞅这藕子,和你像不。我每次都是无奈地回复,还行。离开家前我也没想明白,为啥她看每个莲藕都像我。

  我装着满当的热情离家出发,走前我和我妈说,等我回来的时候,就是咱家发达过上好日子的时候!我妈只是看着我微笑说,钱够吗,不够要和我说。我想了很久,也没明白那是什么表情。我可是出门赚钱的,让咱们一家过上舒服日子的,可不是出门乱花钱的,真搞不懂年纪大还有这副作用。我敷衍地点点头,嗯嗯。 

 后来,我才知道,好像真的有句话叫做,“我妈说的都是对的”。 

 我在乘坐前往梦想城市的火车上遇到了一个大叔,他坐在我旁边,乌青的眼圈,乱糟糟的胡子,一脸倦容,好像是风尘仆仆赶车的。我很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想了想,我又忍了回去。一个小时后,我开口了,或许你需要帮忙吗。大叔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五分钟后和我说起了他的故事,他说,他有个女儿生病了,没钱治,家里卖茶叶的。我感到很惋惜,他女儿和我妹妹差不多年纪。我与他攀谈了起来,聊了聊我的梦想,大叔说了些振奋的话,当下就是一拍即合,我以为我找到了知音,于是,我借了他八千。不多,但也不少,至少对我而言。 

 和大多数故事的后续一样,大叔再也没有回过我消息。四点钟的太阳对我来说刚刚好,不似下午两点的太阳热情晃眼,不似傍晚六点的太阳日薄西山。我照常在街上晃圈,只是今天我没有看见那个卖凉拌藕片的阿婆。我又走了一圈,还是没有,大概是到别的地方了吧。 

 第二天,看见阿婆在老地方继续摆摊,竟有点欣喜,好像老熟人再见一般。我走了过去,要了一盘凉拌藕片,有些酸辣。还行,就是有点呛。阿婆笑着给了我杯水,“这味道还行吧,昨儿我家那臭小子北漂回来了,直喊着想吃这凉拌藕片,我对这还是挺自豪的。”说着就咯咯咯地自己笑起来。 

 凉拌藕片,还行。 

 说实话,我又想我妈的莲藕排骨汤了。

 “新儿哦,再多喝两口,补身子哟。” 

 晚上,我给妈打了个电话,晚上吃的是啥啊,妹妹抢着说,是你最爱的藕汤!聊了两句,匆匆挂了电话。 

 我也不是没想过回家,但是咱家的好日子还没过上,钱倒是没了。

 “钱够吗,不够要和我说”。我又去街上了。晚上十点,阿婆还没收摊,笑眯眯看着我,天晚了,快回家去哦。

 我点点头,嗯嗯。 

 我也不知道我在这里能做什么。 

 “新儿啊,你要不要回家啊,妹妹拿了个什么比赛奖,这小妮子整天嘚瑟,非说要哥哥见证一下。” 

 我沉默了很久。

 “妈,我想回家……回家喝你做的莲藕排骨汤”。 

 妈乐呵呵地笑着。 

 “就等你这句了。” 

 走的那天,我照常去那条街上走了几圈,来的时间不久,不过这里好像确实发生了些变化。路面翻新了,大树不露根了,泥土是新鲜且厚实的。那些商贩冲我眨眨眼,好像知道我要离开。我想了想,停下来与他们攀谈了一会儿。 

 “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那就好嘞!”他们发出豪爽的笑声,“快回家去吧,有家才有根啊,脚踏实地,不愁没机会。” 

 “谢谢。” 

 “妈,我回来了。” 

 “哎哟,还好我放锅里热着,不然就凉咯!瞅你个藕样。” 

 一年后,我的账户突然转进了一笔钱,八千块。不少,也不多。没有留名,也没有备注。 

 我和我妈说了这事,我妈乐呵呵地说:“这藕啊,看似外表脏兮兮,可是啊,削去皮才知道里边的心啊,是亮澄澄的哟。” 

 我愣了愣,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好像说的都是对的。

 这也是年纪大的副作用吗。

 想来不是,是我浅陋无知地自以为是。 

 哦,忘了说,我的名字叫新秋,我妈说,那是荷莲开得最盛的时候。

作者:长汀税务  郑志敏

刊登在《海峡税务》2023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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