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风萧蓝黛(ID:fxld99)
我昨天更新了新原创,错过的点这里:我是死过一次的女人,直到在跨海大桥上遇见了一个叫林哲的男人!
01
七月末,清晨六点半,天光已经大亮,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
老李在医院门口的早点铺等包子出笼,没几分钟浑身就裹了一层汗。
赶到老伴病房的时候,一张老脸已经被晒得红彤彤。
推开门,老李看见三人间的病房只剩下两个人。
正要开口问,老伴齐红梅就已经明了他的意思,揉着脑袋慢悠悠地说:“王老太太昨天下午出院了。”
老李把吸管插进豆浆杯里,递给她,看了一眼15床还在睡觉的小姑娘说:“这下没人陪你唠嗑了。”
齐红梅眼皮一翻,说:“可拉倒吧,那大姐太能说了,昨天我去接了杯水,还没来得及坐下她就拉着我说话,我一句话都插不进,硬是陪她站了一个多小时。”
老李笑笑,拍了拍她:“多站会好啊,老在床上睡把人都睡木了。”
齐红梅睨他一眼:“站会儿没啥,问题是我耳朵本来一直嗡嗡响,她在边上呱呱呱,我听又听不清,耳鸣还更严重了,这不活受罪么?”
“治了这么些天,还没好些?”老李关切地问。
“哎,多少年的毛病了,也不是几天就能好的。反正一天天的打针做理疗,头好像没那么晕了。”她皱着眉头说。
“有效果就行嘛,慢慢来,甭心急。”老李安慰。
“咋能不急呢?一天得花好几百呢!”齐红梅说着叹起气来。
老李接过她手里的空豆浆杯丢进垃圾桶,背对着她说:“怕啥?咱不是有医保吗?给报销哩。”
“医保只报销一部分,又不是全报。在医院这治疗那治疗贵的很……”齐红梅忽然压低了声音,戳了戳老李的后背说:“那姑娘才进来四天,昨天听她说去查了一下,已经花了快一万三千多咧!”
齐红梅蔫儿蔫儿地往墙上一靠,又说:“不治脑袋一天到晚晕得很,治吧,一天天花钱,心里又急得啥似的,哎……”
老李拿起枕头塞到老伴身后,哄孩子般说:“有啥好急的?比咱们不如的人多了去了,人家都像你一样,还活不活了?”
02
门被推开,年轻护士端着个小铁盘走进来:“13床,今天要打激素了哦。”
“还打啊?”齐红梅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可怜巴巴地望着老李,摸着自己的脸说:“你看,打了几针激素我的脸都大了几圈。”
老李抬头瞅了瞅老伴儿,温柔地说:“脸盘儿是大了些,但是皱纹还少了呢,瞧着一点儿不像奔六的人。”
齐红梅嗔怒地拍了老李一巴掌:“老东西,没个正形儿。”
旁边的护士甜甜一笑:“阿姨,您这病不打激素好不了。两天才打一针,影响不大的,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齐红梅无奈地点点头,然后乖顺地侧过耳朵挨上一针。
“医生昨天说让做个核磁,做了吗?”打完针,护士问。
“我觉得不用做,这几天治疗都见效果了,脑袋里面应该没问题。”
齐红梅瞟了一眼空荡荡的14床,“王老太和我毛病差不多,她花了一千多做核磁,结果脑袋里啥毛病都没有。”
“阿姨,有病就得治,该做什么检查就得做,不能省钱的。”护士严肃了几分。
“做,我们一会儿就去做。”齐红梅本来还想争辩,不料被老李截胡抢答。
齐红梅白他一眼,没再说话,护士收拾好东西走了出去。
03
“颅内占位性病变。”老李看到核磁共振报告的时候,傻眼了。
缓过神来自己一个人偷摸去找了医生。
“情况不太乐观,手术是唯一的治疗办法。”医生解释了一堆,老李就记住了这一句。
“有危险吗?”老李眉头攒成一团。
“做手术风险肯定是有的,但是几率不大,你不用太担心。”医生看惯了生死,说得风轻云淡。
出了诊室老李还没缓过劲儿,一个人溜到医院外面的马路牙子徘徊。
老伴儿虽然五十多了,但还是小孩儿脾性,怕疼,要在她脑子里动刀她能受得住吗?
而且她一向节俭惯了,住院这些日子总在念叨花钱多,在脑子里做个手术花销自然不小,她会不会心疼钱不肯做呢?
最重要的是,手术有风险,老伴儿会不会……
04
老李越想越害怕,心里跟猫抓似的。
闺女嫁得远,本来怕她两头跑太累,齐红梅住院的事儿老两口还瞒着她。
到这个关口老李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个电话火急火燎地把她叫了回来。
“爸,这么大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当天晚上闺女就飞了回来,一见着老李就带着哭音嗔怪道。
老李没多做解释,只是叮嘱她:“玲玲,可千万不敢这样去见你妈,知道不?”
李玲抹了一把眼泪点点头。
老李又叮嘱:“她胆小,你一哭她肯定觉得自己不好了,心里害怕。还有啊,你妈过苦日子节俭惯了,这次要花不少钱,她指定心疼,搞不好还会不肯做手术。”
“这事儿就交给我吧,不管花多少钱这手术必须得做。”李玲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老李,“这卡里有十万,您先拿着,不够我再想办法。”
“不是钱的事。”老李把卡推回去,“我跟你妈加起来每月六千多块的退休金,咱自己有钱。你妈就是思想问题,你劝她好好配合医生做手术别心疼钱就行了,她最听你的。”
两人又争论一番,最后李玲犟不过老李,又把卡装回包里。
05
天下没有子女搞不定的父母,闺女一来齐红梅果然乖乖配合治疗。
各项检查一做,手术定在三天后。
“我等着手术就行了,你在这也没啥用。”齐红梅躺在床上吃着闺女削的苹果,瞧着闺女消瘦的脸盘儿心疼地说:“你在医院吃不好喝不好,而且家里还一堆事呢,赶紧回吧。”
“陪着你我才安心,回去才吃不好喝不好呢!”闺女帮她扯扯被子,“小胖就更不用操心了,他爸他奶都在,饿不着。”
老李接过话茬:“就是,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治病,要真心疼闺女就争取早点出院。”
“我爸这话没毛病!”李玲拍拍老李的肩膀,“老李同志觉悟很高嘛!”
老两口都被逗笑了。
06
第二天,李玲大清早去给二老买早餐,走的时候没注意,手机落在病床上。
不料,她前脚出病房,后脚老公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当时齐红梅正在做激光理疗,老李怕吵着她就赶紧拿起手机胡乱按了几下,本来是想挂断的,结果接通了。
“老婆,不好了,小胖摔了……”女婿周成焦急的声音传过来。
老李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走出病房才开口:“摔哪了?要紧不?”
“……爸,那个……”周成听到老李的声音明显愣了一下,“不是很要紧,就是小腿摔了个大口子,得住几天院。”
“咋回事啊?”老李想到孙子胖乎乎白嫩嫩的小腿开了瓤,就觉得自己的心被刀割一样,说话不自觉就带了怒气,“他奶奶不是也在吗?俩大人还照顾不好一个娃?”
周成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我妈这段时间血压又飙高了,也在医院住着呢。”
07
老李一下子没了底气,语调也跟着软和下去:“亲家住院了你们咋都不跟我们说呢?”
“怕你们跟着操心,这不是我丈母娘也病着嘛,我做女婿的都没能去看看。”
“老婆子有我,没事!”老李叹了口气,“这些日子难为你了,我一会儿让玲玲赶紧回去。”
挂了电话老李就在电梯口等着。
没多大会儿就截住了李玲,好说歹说逼着她买了当天回去的机票。
然后跟老伴儿谎称闺女单位有急事,不立马回去就得被开除。
08
手术前一晚,老李躺在老伴儿旁边的空病床上,心事重重的,怎么也睡不着,怕扰着老伴儿也不敢翻身。
估摸着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害怕,齐红梅没睡几个小时就开始翻腾,时不时还长叹一声。
“咋了?哪不舒服吗?”老李起身打开了床头的小灯。
齐红梅半闭着眼,揉着脑袋说:“脑子里乱得很,走马灯似的跑画面儿,睡不着。”
“跑啥画面儿呢?跟我说说呗。”老李脸上挂着笑,看着齐红梅说。
齐红梅睁开眼,和他对望,“老李,要是这回我挺不过去……”
“呸呸呸!胡说啥呢?”老李脸立马拉下去,“就是个小手术,能有啥。”
“老李,你听我说!”齐红梅严肃起来,“啥事都有万一,更别说我这是给脑袋开瓢,你得让我把事情交代明白,我才能安心上手术台,你知道不?”
老李低下头,不再说话。
09
“咱俩结婚三十多年了,小吵小闹有过,但是总的来说没啥大毛病,我嫁给你……挺好的。”
齐红梅有些哽咽,“咱们那个年代,老公打老婆的、不管孩子的、喝酒赌博的、婆婆欺负媳妇的,不少见,可是我命好,都没碰上。”
老李仰起脸,有些羞涩地笑:“当年你可是咱厂的一枝花,多少人想打你主意,可你偏嫁给了要长相没长相,要本事没本事的我,要再不对你好点,那不得遭雷劈嘛。”
“咋没本事了?你可是咱们厂的头牌技工,厉害着呢!”
说着齐红梅坐起身,伸手捏了捏老李黝黑的老脸,“长得是差了点,皮糙肉厚的,但顺眼不是。”
柔软的灯光里,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10
老李忽然有些心酸想哭,眼里噙了泪,却不敢让它掉出来。
“你还记得我生玲玲那年吗?”齐红梅忽然问。
“咋能不记得?”老李看向窗外,好像当年的情境再次上演。
“当时,我在产房外等着,你老半天生不下来,给我急得哟!”
“你是不知道生娃有多难,差点疼死我。”齐红梅嗔怒地瞥他一眼。
“那我咋能不知道?你当时叫得吓死人,我听着汗毛都竖起来了。”
老李转过头看向老伴儿:“后来你被推出来的时候,瞧着都快没人气儿了。我当时就想,你受这么大罪给我生娃,以后我一定得加倍对你好。”
“当年我爹妈看我生了个闺女,就劝我再给你生个儿子,不然怕我在你们家没地位,日子不好过……”
“哪能呢?”老李打断齐红梅说:“儿子女儿都是我老李家的血脉,有啥不一样?何必再让你遭一回罪呢?”
齐红梅笑着,眼眶泛了泪花:“值了,真的,我这辈子值了!你待我这样好。”
“这才哪到哪啊,就这辈子这辈子的?日子还长着呢。”老李说:“瞧我这硬朗劲儿,再伺候你二十年不成问题。”
齐红梅突然低下头沉默了。
11
顿了一会儿认认真真地说:“老李,少时夫妻老来伴,人老了就得有个伴儿才行。如果我这回有个好歹,你就再找个合得来,能照顾你的,别一个人孤孤单单,怪可怜的。”
老李眼圈发红,梗着脖子说:“别胡说!我说没事就没事!”
齐红梅继续说:“我昨天跟玲玲交代过了,以后你找老伴儿她会支持的。”
老李抹了一把泪,瞪着齐红梅:“不行!”
“砰砰——”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三点多了,还不睡觉!”
“别瞎想了,再睡会儿吧。”老李关了灯,两个人又重新躺下。
12
老李的脑海里,像放电影般回想了这一生。
老伴儿从年轻娇俏的姑娘变成满是皱纹的老太婆,数十年喜悦也好,艰难也罢,他们相依相伴走过这一生。
虽像梦一样飞快,但自始自终是幸福的。
可是,心里的忐忑担忧却像网一样困住了他,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另一半会有先走的可能。
从未想过。
他只能在心里默念:菩萨保佑啊!
13
手术室外。
老李来回踱着步,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回响着几天前和医生的对话。
“医生,这手术有多大把握?”
“现在技术设备完善,成功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那要是万一失败了会咋样?”
“这个,每个患者不一样,很难一概而论。”
“我老伴儿会……会没了吗?”
“可能性很小,但不是没有。”
一想到“不是没有”几个字,他就觉得喉头发紧、心慌气短。
14
三个小时后,齐红梅终于被推了出来。
老李像火箭一样冲过去,“咋样啊医生?手术成功不?”
“别紧张,手术很成功,后期慢慢调养恢复就没事了。”
听到医生这样的回答,老李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谢谢菩萨保佑,昨晚上没白跟您祈祷大半夜。”
齐红梅刚被推进病房,李玲的电话就来了,听得出来她也在担惊受怕。
“你妈没事了,休养一阵儿就能出院,你别担心。”老李装得风轻云淡,“小胖的腿咋样了?”
“没事,娃恢复能力强,后天就准备出院了。”听说老妈手术成功,李玲声音轻快起来。
“你婆婆呢?还好吧?”老李又问。
“也还好,虽然还得在医院住几天,但是没啥危险了。”李玲答。
老李自顾自地点头,瞄一眼还在熟睡的老伴儿,对着电话说:“那就好那就好,都没事儿就好,闺女,咱都要好好的啊,幸福日子还长着呢!”
15
柔软的阳光清冽地投进病房。
齐红梅紧闭的眼角埋着深深浅浅的皱纹,但她的嘴角是微笑的,似乎梦到了刚结婚那年。
年轻的老李骑着自行车驮着她回娘家。
那一日春光明媚极了,她拦腰抱住他,像抱住了可以依仗的全世界。
那时候她就想,一生只爱眼前这一个。
陪他走过这辈子的春华秋实,品尝惊心动魄的生老病死,一辈子,便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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