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意 || 台湾阿伯

文摘 2024-10-08 19:20 广东

台湾阿伯

谢意

我有个堂伯父，他在父亲这一辈排行是最大的，村里人都叫他“台湾阿伯”。

在我的记忆里，台湾阿伯第一次回村探亲，是轰动全村的大事。那是上世纪的1988年，当时我还在念小学。阿伯刚回到村口，消息已传遍全村，村子里像锅里的水烧开了一样，家家户户的大人小孩都跑出来看这位传说中的台湾阿伯。我也去了，去时却没见到阿伯，只见到一大群人站在村中老祖屋的大门口，说阿伯早进去看四婆了，四婆当时住在老祖屋最里面的一间小房子，阿伯和村中兄弟叔侄都在那里，早已将小房子塞得满满实实。

我们小孩子只能守在祖屋外面的地堂上，很快就见到阿伯的亲侄媳妇阿梅嫂，拎着一大袋糖果出来，一边伸手掏糖果出来分给我们，一边笑得合不拢嘴地说：“大家都来吃！台湾阿伯带回来的糖果！”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的小孩能吃到糖果的机会并不多，大家能吃到糖果，开心得像过年似的。

台湾阿伯回村探亲，村里人都很欢喜，最欢喜最欣慰的当然是阿伯的老母亲四婆了。阿伯回来前几日，八十多岁的四婆已经卧床病重，接到阿伯要回来的信后，居然奇迹般病就好了一半。四婆说，她活那么久，就是为了等到阿伯回来的这一天。看到四婆能等到这一天，全村人都很为她高兴。

阿伯探亲期即将结束，又要过去台湾的前两天，他来到我们家吃饭。我见到了六十多岁的阿伯，一米七几的高个，不胖不瘦，方正的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有一种老书生的斯文气质，阿伯说他年轻时确实是念过好几年书的。我问阿伯是怎么去台湾的，阿伯说年轻时在大路上走着走着就被抓了壮丁，被抓后几次想跑都跑不了，最后就被他们一路带到台湾去了。阿伯被抓壮丁时，已有儿女，大的三岁，小的不到一岁。后来在台湾那边，阿伯以为回不来了，又在那边结婚生子。见阿伯总不回来，大伯娘逼于生活也带着儿女改了嫁。阿伯这次回乡，大伯娘和他们的儿女也回村相聚了。阿伯的故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轻描淡写的几句，从这已变得轻轻的几句话背后，浮现我眼前的是四婆天天独坐在祖屋门口望穿秋水的双眼，和大伯娘时而返村看望四婆的孤单身影。

台湾阿伯生前一共回乡探亲三次，每次都是只见他与台湾伯娘回来，却不见他台湾的儿子们跟随同归。第三次回来时，大家叫他别过去了，他却说他也不想过去，可是他不去不行，最终他过去就再也没回来过。

父亲退休后，每天必看的一个电视新闻，是《海峡两岸》。晚上八点半是《海峡两岸》的播放时间，这时谁也不能跟父亲抢台。母亲曾经试过想换《珠江剧场》，结果被父亲一把抢过遥控器，随即伸手一按，电视屏幕马上又回到了《海峡两岸》，母亲后来也没再跟他抢过电视看，偶尔会唠叨几句，这时父亲也不管她，一声不吭地双眼只是盯着电视机，好像能看到什么好消息一样。

父亲看了那么多年的《海峡两岸》，不知如今已在另一个世界的他，可有见到海峡对岸的阿伯。我有幸生在和平年代，没有经历那些动荡岁月，只亲眼目睹过那些经历动荡岁月骨肉分离后的人和事。现在村里的小孩不再知道这位台湾阿伯的故事，也希望村里永远不再有那样的故事。

【作者简介】：谢春玉，笔名，谢意。粤西女教师，喜欢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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