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纷扰而又极具诱惑力的地方,常年驻扎着,阿里军分区留守处和一个汽车团数百名官兵。他们经受住了考验和折磨,堪比南京路上好八连。汽车团营区内有一大片荷塘,是南疆少有的风景,荷叶随风轻轻摇曳,像一池清水泛起的涟漪;荷花点缀其中,把枯燥的营区装点得如诗如画。收获季节,从污泥里取出莲藕,又白又嫩如幼儿肌肤般可人。这使我想起了零公里的官兵,周围氤氲叆叇笼罩着,却始终不迷路,面对形形色色的诱惑,阵脚丝毫不乱,心如明镜,静若止水。营门口的哨兵,只隔一条马路,然而这一条不到十米宽的马路,就像一堵不可逾越的防火墙,阻断了两者之间的任何接触。他们长驻零公里,却能抵御诱惑,洁身自好,不屑于龌龊的苟且之事,一心扑在工作上,牢牢把握着人生的正确航向。
留守处是阿里军分区的后方基地,担负军分区生活保障、新兵集训、官兵上下山的接待等任务。每年冬季,新兵入伍后,必须在留守处集中训练五个月,新训时间比其他单位要多两个月,这是多年来摸索出的经验。冬季大雪封山,没有战备等特殊情况一般不允许上山,因为重大车辆亡人事故一般都发生在冬季。沿途兵站入冬前全部撤站,等第二年开春,才恢复正常保障。新兵延长两个月训练时间,既可以避开冬季上山的危险,又可以提升新兵的军事素质、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使其全方位适应高原。即使是这样,每年送新兵上山,都是一件十分艰巨的任务,无论准备工作做得多么充分,几百名新兵,总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情况,要么高山反应严重,身体出现问题;要么思想准备不充分,心理出现问题。如果应急措施不力,处置不当,很可能发生死人的严重后果。早在1960年,部队进藏剿匪平叛,因任务紧急出发匆忙,一名入伍仅三个月的湖南籍新兵,在红柳滩因严重高山反应光荣牺牲。此后,新兵上山发生严重高原反应的事情时有发生,分区曾多次发生过紧急后送,接力抢救危重新战友的情况。
为了确保安全,每次上山前驾驶员对车辆都要进行外科手术式的检查,特别是制动转向轮台等重要部件,必须反复检查和测试,发现可疑的地方还要找有经验的老驾驶员进行会诊,直到百分之百放心为止。也正是从安全考虑,留守处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次车队出营门,全体官兵和职工家属都要排成长队,敲锣打鼓,燃放鞭炮,为车队送行。送的是大家共同的心声——平平安安!车队下山返回也要以同样的规格迎接,迎的也是大家共同的愿望——安全归来!
在留守处出门的道路左侧,有一块醒目的巨幅牌匾,上面写着“走向高原,走上阿里”,那是我提议他们制作的。原打算立三块这样的牌匾,三十里立一块“走上高原,走进阿里”;阿里再立一块“走进高原,相约阿里”。层层推进,原意是加大对阿里军人的宣传,让更多的人在上山途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个愿望没有完全实现,只在留守处门前立了一块。看着这句话,有一种誓师出征的悲壮。车队从牌匾前疾驰而过,身后是送行的妻子牵挂的目光,婆娑的泪水。送出门他们都会强装欢颜,可车队只要离开视线,她们就很难控制住感情的闸门,往往泪水涟涟,默默的回家守候,忍受着那份孤独。丈夫出车了,妻子的心也随着丈夫在国道219线奔波。这些军嫂没有一个晚上能睡得安稳,掰着手指头计算着丈夫返回的时间。有一次——那还是山上无法用手机通讯的时候——有一名干部因执行其他任务,没有按时返回。车队像往常一样喜气洋洋的开进了营区,站在门口迎接的妻子和孩子,没见到期盼的人。妻子突然收起了笑容,脸色变得刷白;孩子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哭喊着要爸爸。大家不知所措,心里难受极了,赶快说明缘由,妻子半信半疑以为是在骗她,接过丈夫的亲笔信才面露悦色。也难怪,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分区先后有近十个人牺牲在这条天路上。
留守处的家属院门口有一个凉亭,叫休闲阁,其实这就是一个望夫亭。只是大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悲凉,采用了现在这个名字。阿里海拔高,生活条件差,分区所在地狮泉河镇海拔也有4300多米。有些边防连队的海沷超过了5000米。家属随军不能随队,因为家属上去基本上没法生活,所有家属全部集中在留守处。这个凉亭成了军嫂们感情的寄托,有事没事她们都要领着孩子到这里来转一转,释放一下狭窄空间里挤压的心情,缓解对丈夫的思念。有时还会三五成群聚集在这里,饶有兴致的讨论一些看似无聊的话题,但言语的背后却充满着对丈夫的爱。夏夜,月亮挂在天边,星星不停地眨巴着眼睛,常有一个孤单的人影,在这里“休闲”,时儿围绕六角亭悠悠漫步,时儿静坐在亭子里仰望着天空,仍思绪飞翔;或许她和丈夫正在注视着同一颗星星,或许他们相约在同一个晚上对着天空倾诉,让月老传情,感受千里之外那颗怦然跳动的心。
我对汽车兵有深厚的感情,也特别崇敬,深知他们的甘苦,常被他们发生在这条天路上的故事所感动。记得那次事迹报告之后,我号召大家向汽车兵学习,即兴讲了六点:当我们困惑的时候,想想汽车兵的境界;当我们懈怠的时候,想想汽车兵的精神;当我们是失衡时候,想想汽车兵的得失;当我们畏惧的时候,想想汽车兵的胆识;当我们疲惫的时候,想想汽车兵的甘苦;当我们无助的时候,想想汽车兵的顽强。的确,高原汽车兵,把青春奉献给了高原,有的把生命也留给了这条弯弯的天路。更不公平的是,他们退伍时各种费用的计算标准只能按平原结算,仅能拿到山上同等级别、相同入伍年限人员一半的钱,政策造成了他们心理上的不平衡,可他们从来没有因此和组织讲价钱。
这是我常住的房间,每次上下山我都住在这里,阿里分区留守处招待所208号房。窗户对着马路,马路对面的霓虹灯虽然比鼎盛时期要少得多,但仍然交错闪烁,我并不觉得有多么喧闹,多么烦扰。有时还故意推开窗户,看一看那变化的灯光,任凭狂吼的音乐撞击着耳膜。这和战士抱着大树情不自禁的哭,蹲在墙边痴迷的看女人,从心理学上讲如出一辙。我们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是宁静得太过长久了,需要烦嚣来综合一下,或是弥补某种缺失,寻找心理的平衡。所不同的是处在他们这个年龄,表现得更为直接率真,而我们把这种渴望埋得更深,以一种更加含蓄的方式表现了出来。那一天,汽车营的营长教导员来到招待所,很认真的对我说,他们想要我为汽车营写一首自己的歌。我本来想让他们先写出来,毕竟他们感悟更深,我帮他们修改,但他们担心写不出应有的味道。我欣然答应营长教导员的要求,虽然我也知道不一定能把歌词写好,但这是我对他们表达内心崇敬的机会。在招待所,在闪烁的霓虹照映下,伴随着狂野的舞曲,我搜索着斑驳的记忆碎片,回想着这条天路上那些,感人至深,令人唏嘘不止的瞬间。那一排排穿着云层而过的车队,鱼贯而来争先恐后立刻浮现在我的眼前,思绪涌进了笔端,一气呵成创作了《天路铁骑》的歌词。经反复修改定稿后,新疆军区文工团刘老师作曲,在汽车营传唱,赢得了汽车兵的喜爱。歌词中“青春是团火,燃烧为祖国”,不仅是汽车兵的真实写照,也是阿里分区守防官兵的情怀。他们十八九岁离开父母,第一脚就踏进了零公里,在这里点燃了青春的火焰,激情四射的高擎着青春的火把,义无反顾地走上高原走进阿里,让无悔的青春从这里出发,绽放去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