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农业,能否改变世界 ? (上)
宋庆亮 城乡生态农业联盟 2023年04月20日 11:06 吉林
人对此看好,觉得这是一种对环境友善、对人类健康的农业方式。不少人在宣传介绍生态农业时,经常会说诸如“生态农业可以拯救世界”、“生态农业让生活变得更美好”之类的话。对此我也很感兴趣,并且认真进行了思考。接下来,我也来谈谈自己的看法。由于叙述内容较长,我将通过三篇文章,逐步展开说明。第一篇,我将重点谈一谈没有农药化肥的年代,粮食产量是多少。第三篇,我将谈一谈农药化肥与生态农业的爱恨情仇,并且引出我的最终观点。
我喜欢与长辈聊天,期望能更好地了解过去的农业种植。我曾经多次与一位90多岁、出生于30年代的老太太交流。这位老人家居住在山东省东南部莒南县的一个小村子,她虽然年龄很大,但思维清晰,口齿流畅。在50-60年代,老人家的丈夫是当地公社的书记。那时国家很重视农业生产,公社每年都要向上级汇报小麦的产量。她告诉我,当时小麦的亩产一般在100斤以内,遇到干旱年份,则不到一百斤,超过100斤则是丰收。如果麦田能够撑得起簸箕(2-300斤),则是大丰收。有一年,附近某村的小麦田可以撑起簸箕,在周边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各村的村民都去参观学习。
割麦子
老人家说,那时她家里孩子多,经常吃不上饭。虽然老头子是公社领导,但家里依然穷得叮当响。有一回实在揭不开锅,看到墙上有一条大蒜辫子,就取下来切碎,放到锅里煮了一锅辫子饭充饥。
蒜辫子
我问老人家,50-60年代,村里人均土地有多少。她告诉我大概在2亩左右。我又问她地里都用什么肥料。她说每个生产队有4-5头牛,牛粪可以用到地里。另外就是去山上割点青草沤肥。至于收获的秸秆,都拉回家烧火。那个时候缺柴火烧,生产队分的秸秆往往不够烧火,农民去地里挖草根,可谓是掘地三尺。我问她一个生产队200亩地,只有4-5头牛的牛粪,加上青草,怎么也不够啊。她说没有办法,只有这么多,所以农作物的产量怎么也提不上去。我大姑是62年生人,她经常跟我说小时候吃不饱饭,每次吃饭,奶奶不允许先吃干粮,必须先喝一大碗糊肚(稀粥),才能吃饭。我大伯因为经常吃不饱饭,还曾落下比较严重的胃病。我们村的土地是比较多的,在50-60年代,人均土地有3亩多,除了粮田,还有一两百亩的果园。虽然土地多,但遇到不好的年景,也经常得勒紧裤腰带。那时,所有的农业种植都是生态种植、有机种植,但产量却很低。有一部电视剧《三升麦子做聘礼》,讲了在老社会,西北农村只要有三升小麦,就可以当做聘礼娶到媳妇,可见当时小麦的珍贵。也从侧面反映了农作物产量的低下。
换算成今天的田亩数和重量单位,为30亩地产1600公斤,平均亩产50多公斤。五六个劳动力辛辛苦苦搞一年,耕种30亩地(换算后的亩数),平均亩产可以达到63公斤。
汉代铲地
这是当时良田的标准,也是当时亩产最高的水平,换算成今天的单位:魏晋南北朝时的高产田可以做到亩产90公斤。一夫耕田三五十亩,亩收麦一担以上。夏麦秋粟,合计2担(小亩,小担)。也就是说小麦亩产150斤,小米产150斤,一年2季,合计300斤。
古代北方旱地种粟米较多
顾炎武《日知录》记载南方稻麦两熟亩产。其中引用洪熙已年周干说:如吴江昆山等田,亩旧税五升,小民佃租富室田,亩出私租一担。吴江昆山等地拥有江南最富饶的土地。那里亩产稻谷2担,约合今天每亩288斤稻谷,约200斤大米。田极熟,米三担,春花一担半,然间有之。大允共三担为常耳。张氏所说,最好的田,亩产稻谷3担,约300斤大米,小麦1.5担,约216斤小麦。那么常规的田,稻谷约是2担,小麦1担,约合大米200斤,小麦144斤。由此可见,在代表古代农业生产最高水平的明清时期,江南的常规农田,亩产只有200斤大米,小麦只有144斤。其他地区的土壤及生产条件无法与江南相比,其产量势必更低。
江南插秧图
50-60年代,我国人口为5-6亿。这个时期出生的人,目前大都还健在。很多农村老人,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生活的艰难。我的父母及叔伯们都经历过那段饿肚子的历史。可见以当时的生态种植方式,连维持基本生存都很困难,想要品质生活更是完全不可能。
清朝初年的农村,一个五口之家一年需要粮食3650斤,这些粮食需要31亩土地才能生产出,再考虑到二分之一的交租,那么一户佃农需要至少租种60亩田,才能维持基本生存需求。清朝初年,全国人口约2亿人,几乎所有能开垦的山林沼泽,都耕种为农田,却依然难以满足人口对粮食的需求。人口的增加,不但导致粮食短缺,用以烧火做饭的薪柴也供应不足。京师周边虽然陆续发掘了几十处大大小小的煤矿,却依然无法满足居民的需求。以至于北京周边的林区很快被砍伐殆尽,结果使得北方的风沙长驱直入,年年要遭受风沙之害。从唐朝开始,黄河中上游的森林被大量开发成农田,以至于土壤裸露,水土流失严重。导致黄河含沙量巨大,逐渐形成地上河。到明清时期,黄土高原的森林已经开发殆尽,黄河河床高于地面十多米,多次决堤,造成巨大灾害。
光秃秃的丘陵,能不水土流失么?
到乾隆末年,中国人口增加到4亿左右,虽然引入了红薯、玉米等新的作物,但土地早已经全部开发完,粮食产量增加有限。按照1人需11亩土地,整个社会需要44亿亩土地才能满足人口基本生存需求。人均土地面积的减少,再加上权贵阶级兼并土地,导致社会上出现了大量的无地游民,流离失所,饿死的人不计其数,给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动荡不安。吃不饱肚子,是清朝中后期白莲教起义和太平天国运动的重要原因之一。中国老百姓哪怕还有一口饭吃,都不可能去造反。
在古代中国的几个盛世,汉朝巅峰人口约有6000万人,唐朝8000万,宋朝约1.2亿,明朝约2亿,清朝约4亿。粮食产量的关键因素在于肥料。古代及近代中国,主要依靠传统有机肥料,粮食亩产只有1-300斤,清代4亿人口已经达到了传统农业容量的极限。
三、农药化肥改变了世界?
1、是什么增加了粮食产量?
当代社会,农化小麦亩产达到了800斤以上,部分良田甚至超过了1200斤,稻谷的亩产超过了1000斤,部分甚至达到了2000斤以上。
现在农业高产的几个因素,主要在于化肥、农药、新品种以及灌溉条件等。有研究表明,在影响产量的各个因素中,化肥占据了50%以上的比例,农药和新品种约各占20%,其他因素占10%。
在清代早期,需要11亩土地才能养活1个人,而现代社会,只需要1亩多地。我国目前人均耕地约1.3亩,由于农药化肥新品种的作用,所产主粮基本能够满足需求。但仍要进口很多大豆、玉米,满足对较高生活品质的追求。
当代社会,一亩三分地可以养活一个人
2、农药化肥对社会有功劳吗?
据报道,目前中国城市化率达到65-70%,剩余30%的农村人口,以老年人居多。在农村,几乎见不到20-60岁的人在田间劳动,95%以上的种植劳动力都在60岁以上。
而在1980年,中国的城镇化率仅为19.4%。在那以前,全国主要人口生活在农村,大量年轻劳动力可以参与到种植生产中。
80年代后,为什么大量人口可以脱离农村涌入到城市?为什么一群60岁以上的老人就能完成农业种植?
这些现象的发生,主要归功于农药和机械。
以花生之乡山东省莒南县为例,80年代开始使用除草剂乙草胺。只需要用几块钱买乙草胺,花上1个多钟头,给花生喷上,便可以保证花生田全年没有杂草。
在乙草胺使用之前,花生田需要人工除草3遍,花费5个左右人工,遇到连绵阴雨,7-8个人工都不一定够。乙草胺的使用,提高了30倍以上的工作效率。
该药物,可以提高30倍除草效率
在没有除草剂的年代,一个壮劳动力耕作15亩地会非常辛苦,有了除草剂,再加上机械辅助,100亩甚至几百亩都很容易。
古诗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没有除草剂之前,所有的土地都必须依靠人工一锄头一锄头辛苦完成,每一寸土地,都需要汗水来灌溉。
美国的大农场,之所以效率高,一方面是因为机械设备先进,另一方面主要是依靠各种农药。如果没有农药,全美国人民一起下地,恐怕也很难完成除草工作。
飞机喷药,大大提高效率
2、我们购买生态食材的钱,从哪里来?
我个人认为,一个社会之所以能够完成城市化,很大程度受益于农药和机械的作用,它们提高了劳动效率,让农村不需要太多劳动力,便能完成种植工作。
另一方面,化肥农药以及新品种的使用,又使得粮食产量大增,不仅能够满足基本需要,还有剩余来发展畜牧业以及食品加工,为工业生产提供了丰富的原材料。
如果失去了农药化肥新品种的支持,大部分人将不得不被拴在农田里,为了填饱肚子,而挥汗如雨、锄禾日当午。
你喜欢锄禾日当午吗?
城市里漂亮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公路铁路,甚至计算机、手机、机器人的诞生,从某种意义上讲,都受益于农药化肥的贡献,让城市有充足的劳动力从事这些行业。
当我们远离贫穷的农村,坐在舒适的办公室,吹着空调,穿着精致的衣服,不知道是否会把这些享受跟农药化肥联系在一起。
当我们拿着城市挣来的钱,用来购买生态有机食物时,是否会意识到买无农化食物的钱是建立在农化种植的基石上呢?
做生态农业的农场和个人,大都喜欢发表批判农药化肥的声音,通过文章和视频不断宣传农化种植的坏处。不知他们是否曾经想过,正是农药化肥的帮助让他完成了商业销售闭环?
这种现象从表面看似乎是相互矛盾的,但如果从大的视角来看,却真实不虚。
因为当代生态农业并不能够完成自我闭环。正如前面我们所分析的,在70-80年代以前的中国,传统农耕连自给自足都困难,如果还要去支持城市人口消费,那么只能引入外来力量,而外来力量恰好是建立在农药化肥的基石之上。
由此,我认为生态农业能够完成自我循环且不依赖于农药化肥的客观条件是:至少要80%的人口居住在农村,而且全国人口总数只能维持4亿以下,否则土地和资源将无法支撑。
另外,解决问题的主观条件也很重要,那就是:全社会要过一种朴素的、简单的、知足的生活,否则不可能远离农药化肥。
结 论
综上所述,我认为生态农耕只能是非主流状态。客观条件的限制,使它无法全面普及,终究只能是少数人的选择,无法改变大多数人,无法明显改变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