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冬季菜谱里,最忘不了的是那碗黑塌菜烧粉丝的味道。二十多年了,对它的喜欢始终如一。我也是农村家庭出身,对农家各种蔬菜百吃不厌,但可能是因为一段生活经历,对霜降后的那棵黑塌菜情有独钟。
刚刚进入新世纪后的第二年,由于工作关系,四十多岁的我,被指派到如皋工作站工作。初来乍到,对长期生活在这方高沙土地上的人们产生了好奇。快节奏多带卷舌音的如皋话,刚刚开始只能理解它的大意。别的不说,但凡在众多小吃店吃饭,服务员总为你推荐“黑塌菜烧粉丝”或“黑塌菜烧猪油粑子”。而如皋的兄弟朋友,往往和我一起吃饭,进了饭店屁股还没落座,总是便让饭店服务员来一碗“黑塌菜烧粉丝”。这道菜就像如东本港头菜蛏汤一般,成了当地饮食业菜肴标配。
天气渐凉,霜气北来,在这里倍觉初冬的寒意。中午时分,每当与好友小聚,必到常去的小吃店弄几道喜欢的如皋菜,高兴的时候还要和朋友来两盅。第一道菜理所当然是“如皋黑塌菜”,服务员是一位穿着朴素衣着的如皋女人,她带着浓重的如皋口音说:“您要的黑塌菜粉丝汤来了!”她把黑塌菜的“黑”字音说得特别重,而且又尽可能地从后嗓位置发音。
菜端来了,微冷的空气里,一缕缕热气袅袅升腾。一只大汤碗里,深绿色的黑塌菜在白雪色中显得别样的青而清。汤是绿绿的淡淡的,我不知为何觉得“春来江水绿如蓝”的“绿”就是这种。情不自禁地舀上一勺,再贪婪地舀上一勺,熟悉而心仪的味道,让饥饿又寒冷的身体里顿生惬意,暖暖香香,我一下子精神起来。本只想糊弄一顿午餐拉倒的我兴致陡起、胃口大开,又要一碟油炸的当年刚起田的新花生米、一碗萝卜红炒土猪肉、一盘大蒜炒干丝之类的,再补上二斤新酿米酒,大家同饮,高谈阔论,聊些喜欢的话题,喝得面红耳热,便觉这是我人生想要的精致时刻。
也有些时候,两天不去小吃店,便忍不住要自己晚上带两斤黑塌菜回租住的地方,享用一顿的。
“相公,又来买菜,来两斤!”那是和我相互面熟又互相叫不出名来的老大娘。听如皋人说,人家叫你“相公”是非常敬重你的一种方式,我也非常乐意听到有人叫我“相公”。迎面来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到那块?”等我拎着菜上了车听车夫声音才知道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在那个很多人力三轮车的年代,经常能遇见女车夫一点不奇怪。奔波辛劳了一整天,终于可以在每晚“老酵(如皋人称gao)馒头、雪菜馒头、萝卜丝馒头卷”的熟悉叫卖声里,优哉游哉坐着人力三轮车,和女车夫闲聊着如皋的风土人情,欣赏着如城黄昏诗意的画卷,尽享着这座城市慢生活的情趣。
在这样的生活方式里,度过了两三个春秋。于是,浑身上下,直到整个骨子里都听惯了如皋的乡音,浸透了如皋人的腔调,深谙了这个地方的习俗。房东家是一个半工半农的家庭,男主人在一家如皋大企业烧锅炉,四十来岁的女主人经营着她的一亩三分地,我看见她种塌棵菠菜、本地大蒜和本地药芹、如皋小萝卜,还有很多黑塌菜。菜园是我喜欢漫步的地方。走在不太宽的田埂上,远远望去,这些黑塌菜一行一行就像翠玉一般;蹲下身子,只见一颗颗黑塌菜舒展开肥大叶片,迎接大自然给它的阳光霜露,扁扁的身体铺开在大地上,尽情地贴附着泥土,仿佛要把土壤的所有营养都吸收到自己的身体一样。我喜欢这里的清冷气息,没有城市的喧嚣、远离人群的拥挤,开阔一域、青绿一片、生机蓬勃,我羡慕。
“我们这里的泥土都能卖出好价钱!”当时的一位如皋领导和我交谈时说。是的,在如皋的泥土里,据说微量元素硒含量相对较高,是不是对人身体产生了积极影响呢?我不是这方面专家。只是二十多年前在如皋的生活记忆却历久弥新,黑塌菜的美味更是难以忘怀。
文:曹璟如
图:如皋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