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我和你的缘已尽。

现在是凌晨一点，今晚我失眠了。

如果此刻你在我身边的话，应该会像小时候那样笑话我，是不是又怕黑啦？

是啊，我还是那么胆小怕黑。

小时候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经常假装在你屋里看电视睡着了，心想这样就能赖在你床上。可你一看我睡着，立马关电视抱我回自己屋。

每次我都紧紧抓着你的手不放。你刮我的鼻子笑话我，妮妮，又装睡，是不是害怕呀？别怕，爷爷给你讲故事。

别的爷爷都讲白雪公主，还有小红帽的故事。你呢？反其道而行之，给我讲鬼故事。

没错，就是鬼故事。

而且你还边讲边吓唬我说，别往窗户外看，小心有鬼哦。于是我吓得蒙上被子不敢睁眼，就这样慢慢睡着了。

奶奶让你不要吓唬我，你却笑着说是在锻炼我的胆子。

在这个睡不着的夜晚，爷爷，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爸爸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你生病住院了。

我以为你是老胃病犯了。结果半夜，我收到消息说你进了重症监护室。

爸爸说，你是脑血栓，现在已经不认得人，也不会说话了。

我傻了眼。在我的认知里，重症监护室是个接近死亡的地方。我躲在被窝里咬着衣服闷声痛哭。

明明之前在奶奶生日聚会上，你还好好的。你说，等你过八十岁生日的时候，一定去五星级酒店。

我笑着问你，还有什么要求么？你说，只要妮妮回来陪我就行。

我回了一句好。还在心里偷偷地想，到时候亲手给你做个三层的大蛋糕。

可现在，你却突然倒下了。你明明是那么硬朗的一个小老头。

当年你退休时，全家人都说让你在家好好享福。可你就是闲不住，非要学人家去收废品。

家里都反对，但谁的话你都不听，骑着三轮车满大街的跑。后来，我们看你天天开心的样子也不再反对，只劝你别累着了。

你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放心吧。

有时你忙到晚上七八点才回来，我和奶奶边看电视边等你回家。我只要看到外面有手电筒的光，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每次我都飞奔着跑出去接你，帮你把车推进车棚，锁好门。你乐呵呵地说，有个孙女真好。

你偶尔到点不回家时，我和奶奶一遍遍给你打电话。结果你却在外面一个人喝着小酒，吃着牛肉面呢。

你不知道，我和奶奶有多哭笑不得。

有时我见你辛苦，想去帮忙。你摆手不让，转头就打电话让弟弟跟着你去忙活。

你说女孩子细皮嫩肉不能晒的。弟弟吃醋，你就瞪他一眼说，以后对你姐好点啊，多照顾她。

是的，你就是这么偏心我。

这些年，你身体小毛病不断，但很多时候你都是生龙活虎的爷爷呀。

而这次，你好像是真的坏掉了。

我知道你住院后，想请假回去看你。但那时我马上要期末考试，请假很难。爸爸让我等等，等你好转一点再回来。现在回来也见不到。

于是，我一直忍着，只能通过电话得知你的近况。

后来，弟弟给我发来视频。

视频里，你全身都被插满了管子。弟弟一个个指着给我讲，有呼吸机，胃管、尿管。还有各种输液的管子。

你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

我摸着视频里你的脸，和你聊天，爷爷，赶快起床，我陪你去看梨园春。

梨园春是你最喜欢的戏曲节目。

小时候，每到周末，你总蹲在电视前听戏。有时我跟你抢电视，你二话不说忍痛割爱，满足我所有的霸道。

再后来，我长大了些，不再跟你抢了，开始陪着你一起看。你总是一脸兴奋地跟我说，你听，这是河北梆子，这是京剧，这是豫剧。

你知道吗？你住院的那段日子，我下载了好多戏曲，全是你爱听的。每天我翻来覆去地听，心里默默祈祷你快点好起来。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祈祷起了作用。

你住院的第六天。

妈妈打来电话说，你好转了，现在能吃点小米粥。我一遍遍地问妈妈是不是骗我。妈妈说是真的。

她还说，爸爸进去看你的时候，和你聊天，让你放心家里的一切。你手指动了动，然后一直不停地流泪。

爸爸激动地问医生，这是不是好转的迹象？医生说有可能。

这个有可能，让一家人都高兴坏了，慌忙去给你准备各种吃的。

而我听到这个消息时，高兴得直哭。

我想着，等你出来，我一定要骂你是个坏老头，害我们大家担忧了那么多天。

可是啊，你怎么就不给我这个机会呢？

在你好转的第二天。

爸爸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你快不行了。我当时都吓傻了，哆嗦着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可我紧赶慢赶也没有见到你最后一面。我回到家的时候，你已经进了冷冰冰的棺材。

我看着那个棺材想，你不是最怕冷吗？

以前一到冬天，你里面穿厚棉袄，外面套羽绒服，袜子要穿两层，就连帽子也是最厚的皮帽。

但现在你却穿着那么薄的衣服躺在里面。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抱着我妈放声大哭，我真的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那是我第一次真切体会到失去亲人的痛苦，还有疾病的可怕。

那天，我在屋里陪着奶奶，看到你的手机静静躺在桌子上。

这台老年手机是我给你买的。其实已经很旧了，姑姑说要给你换个手机的时候，你不愿意。问你原因，你一脸骄傲地说，孙女买的，不换。

说完还会再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和脚上的鞋子说，看，这也是俺孙女买的。

现在我想起这些事情，还是难过得想哭。

你下葬那天，外面下了磅礴大雨。家人说是老天爷不想让你走。我红着眼对着你的照片说，你不想走，你不想走你倒是回来啊，回来和我说说话啊！

可是，眼看着送你走的灵车开得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雨幕里。你也没有回来。

并且永远不会回来了。没能见你最后一面，这将成为我今生最大的遗憾。

时至今日，你离开我已经一个月。

是的，只是一个月，我却觉得很久很久了。

每天到了七点半，我总想着该提醒你看天气预报了。每到周末，电视台总是被我调到那个有梨园春的频道。

每次在路上看到骑车子的老人，总下意识地以为是你。每次听到大街小巷收废品的声音，也总会想起你。

这些习惯，我好像已经改不掉了。

前几天，我去看奶奶。一聊起你，奶奶哭得很伤心。

她比我还要想你。

后来，我帮奶奶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你和周总理的照片。想起每年秋忙你都会拿这事出来讲，神采飞扬地向我炫耀。

你生在红卫兵时代。以前在村子里，除四害特别严重。你和奶奶在家蒸红薯都要偷偷摸摸。但还是会有味道飘出去，然后就会有人来抢。

后来好点了，你自己磨香油卖，还修过自行车。自己在家孵小鸡，然后骑着车子跑到20公里外去卖掉。

再后来发生地震灾害。

你赶赴灾区救灾。周总理去慰问，正好和你见了面，还握了手。每次说完这些后，你总一脸憧憬地说，这辈子一定要去北京和延安看看。

有次，我拉着你的手和你约定，等我把驾照考下来，就带你和奶奶一起去。

可还没等我驾照拿到手，你却走了。

而这也成了我的另一个遗憾。

现在，你的号码还存在我的手机里。我知道过不了多久，这个号码就要换个主人，但我不舍得删除。

我给你的备注还是脑白金老头。

真的好想给你打电话告诉你，嗨，小老头，我驾照拿到了，可以带你去北京了。然后听你哈哈大笑质疑我，你开车啊。哦，对了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你看你就是这么一个有趣的老头。

可是小老头，这一个多月，为什么你一次都不肯走进我的梦里呢？

你不来，那我把你最爱的戏曲碟子都扔了哦。你爱吃的麻花和甜面包我也不给你买了。还有我再也不给你剪指甲，掏耳朵了。

生气了吧，害怕了吧，害怕了那你就来看看我好不好？

我知道，你偷偷跟爸爸讲过，这辈子就想看我嫁个好人家，然后幸福地过一辈子。

我还知道，你总说我疯疯癫癫，没心眼，害怕别人欺负我。

我还知道，你总是口是心非。每次我回家说不让你来接我，你总是溜达着去接我。

我还知道……算了，我不想知道了。我只知道，爷爷，现在我真的好想你。

想儿时和你住在一起的日子，想你给我讲的那些鬼故事，想你给我做的小玩意，想你带着我下田捉蚂蚱。

想你喝着小酒摇头晃脑听戏的样子，想你大汗淋漓地骑车干活的样子，想起你回家时车子响起的铃铛声。

此刻，我还是没睡着，正看着你爱的戏曲节目发呆。

记得儿时，我还说长大了一定当个戏曲家，专门为你唱戏，当不了以后就挣钱给你买好多戏曲带子让你听。你笑呵呵地说行。

可现在，我真的有点不敢听了。

以前我读过梁晓声先生的一句话，他说，亲情是缘，润砾成珠。

所以我好像不得不接受，此生，我和你的缘已尽。

他们还说，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那能不能让我们的时间重叠一次，让我再听听你唤我的小名。

八月秋已来临，爷爷，天堂的花开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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