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圣安德鲁斯的海风还不算很凌厉。
结束了一节课的我合上笔记本，踩着木制的地板离开教学楼。海边的小镇，建筑大多是由灰白的石头砌成的，风格还停留在几个世纪之前。大学的几栋现代风格的教学楼隐匿在石质建筑之中，明亮的外表和大片的玻璃并没有破坏这个小镇的和谐感，反倒是增添了不少活力。
我打算去图书馆，从教学楼去图书馆的距离并不远，步行几分钟就可以到达，这是小学校的优点。整个镇子只有一万多人，大部分都是学校的师生，镇子很小，建筑之间的距离很近。不管是来这里旅游，打高尔夫，又或是吃上一口意大利冰淇淋，去西沙滩上捡贝壳，大大伙都会感到这里是一个世外桃源，与世无争。
通常来说，我会走弯弯绕绕的石质小路。今天的太阳可真好，对于苏格兰来说享受阳光是一件奢侈的事情。草坪刚被园艺工修整过，还散发着青草味。我看到有不少的人躺在草坪上聊天，上节课坐在我旁边男生走在我前面，大步径直地踏上草坪。我放缓了脚步，清空了脑袋，我的脑袋里还在想着论文该怎么写，那么多书怎么看得完，古典音乐市场该怎么研究，项目该怎么去宣传，甚至今天晚上吃什么。我也径直地踏上了草坪，我好像之前从未踏上过草坪，又或是没有如此注意踏上草坪的感觉。
小镇的花坛很多，路边的鲜花丛是新种的，也许是暑期，也许是秋天，花的颜色很鲜艳，一簇簇不同颜色的花被种在路边，努力地绽放着。如果不是气温告诉我，我还以为是春天，又或是盛夏。花瓣的颜色相较于月初已经暗淡了不少，花瓣也掉了不少，很明显是被长时间降雨所摧残的。绣球花最有资格诉说老天的不公，原本鲜艳，饱满的花球已然萎缩了、破败了、凋零了。不管怎样，能在以冷色调为主体的小镇见到亮色的花还是很开心的。经过长久进化以来的花懂得通过鲜亮的颜色来吸引蜜蜂为他们授粉，繁衍后代，人类也是因为他们这个特性，培育出大量的花。
小镇的树大多都是参天的大树，这里的气温并不适宜植物的生长，因此他们能生长的如此巨大，枝繁叶茂是很不容易的。
踏上草坪后，大树、花朵、泥土、小草映入了眼帘，也占据了我的大脑。布鲁克纳的第七交响曲在我脑子里响了起来，这不是主动的。有人形容布鲁克纳是一半疯子一半天才，又有人形容他身体的一半埋在泥土里，一半是乡下人。他交响曲里的铜管很独特，是管风琴的声音。我在大学的拥有几百年历史的老教堂里听过一场管风琴音乐会，梅西安的作品并且带有浓厚的宗教主题。我原本以为是神圣的，纯洁的，乡下人式的，但是不然，听完后我只有一个感觉，梅西安在描述一个暴力的，嘈杂的，非布鲁克纳式的宗教故事，又或是世界。我又想到，也许这个世界正是梅西安描述的那样，耶稣被人迫害，钉在十字架上受尽了痛苦和折磨，而这来自于私欲的邪恶驱动。现实生活里，战争，饥荒，瘟疫，大屠杀不断上演，而人类似乎一直没有找到大自然的那种方式，和谐共存。
今年是布鲁克纳诞辰二百周年，像很多艺术家一样，他也是在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被大众接受，喜爱。关于他的记录很多，所以我们可以从中摸索出一些布鲁克纳的性格，他是古怪的，执拗的，焦虑的，不安的，纠结的，但是在作曲上他是一个天才。他一生中喜欢过很多女性，但是布鲁克纳又终身未婚，直到他带着第九交响曲的第四乐章去见上帝的那一刻，他也是自私的。我们仿佛可以推算出布鲁克纳是本真的，在他的那个年代，古典音乐迎来了黄金时期，大量流传于世的作品被出版，瓦格纳的巨作，尼伯龙根的指环达到了古典音乐艺术的一个高峰。布鲁克纳在追寻什么呢？他的生活肯定离不开巴赫，亨德尔，以为布鲁克纳同时还是一名杰出是管风琴手，执掌圣佛洛里安大教堂的管风琴。他在写第七交响曲的时候，正逢他的偶像，瓦格纳去世，于是他将第二乐章献给了他的偶像，英雄的挽歌、悼曲。布鲁克纳也是复杂的，也许他想不到瓦格纳，马勒的作品如今这么火，关于本真音乐的研究也蓬勃发展，他可能更想不到他的音乐也赢得了这么多21世纪的听众。布鲁克纳的交响曲也是复杂的，他追求作品的纯洁本真性，又带有瓦格纳式冲破一切的精神气（在他的第八交响曲可以看出）。
我写这些关于布鲁克纳的文字太迟了，但也好，这些都是有感而发，而且是闻着泥土味感受出来的。古典音乐里单个的乐符是没有意义的，但是为什么有些人听到乐曲后会流泪，甚至痛哭呢？我们肯定见不到一个孩童这样，但是常常在有故事的人眼里看见泪花。旋律本身是有故事的吗？我觉得部分有，但是大部分是没有的。有些交响曲被冠以“皇帝”“田园”“伟大”“命运”等，我们可以推断出作曲家为什么要写，以及旋律背后的故事，有些曲子则更明显比如“1812序曲”。巴赫的作品有故事吗?我至少认为十二平均律是没有的。这只能算是巴赫在键盘作曲上作的研究，十二平均律的旋律美吗?大部分人认为是美的，但是我们很难探究出巴赫是不是在里面放入了个人情绪。也许他只是通过这个作品来表现自己作曲技术的高超。
作曲家马勒的人生是悲惨的，至少在家庭上。有人戏称他的一部交响曲里蕴含的感情抵得上其他作曲家的九部，悲与喜在一两个小时内来回交替。我们能因共情他的个人悲惨而痛哭流涕吗？至少我没有这个共情的能力。但是当在耳机里，或是音乐厅里听到他的作品时为什么那么多人哭了呢？我认为大家是因为听到某个旋律而联系到了本身的经历，又或者是想到了身边的某个事情。这才是我认为古典音乐所能共情的原因，也是我们为什么需要在现在这个年代需要他们的地方---古典音乐可以触碰到每个人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想着想着我走到了图书馆，打开又合上了笔记本。这一次不一样了，脑海里响起的是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