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颗“时代的眼泪”,落了。
上个月,Lonely Planet(简称LP,中文名《孤独星球》)官方公众号发布了一封告别信,宣布关闭中国办公室,停止在中国的出版业务。
不少(老)网友表示“爷青结”。
先给年轻朋友小科普一下。
LP是世界上最大的私人旅行指南出版商,已经有着50年历史,它出版的旅行指南称为《孤独星球》系列,因书脊总是蓝色,又被称为“小蓝书”。
这是第一个针对背包客撰写的旅行指南书,出门在外时,一本LP就是驴友彼此心照不宣的同好者暗号。
在进入中国市场10年后,它决定退出中国市场。
2014年,LP正式开展中文业务,在北京东城区开设分公司。同一年,小红书完成融资,安卓版上线。
那会子,LP还不知道,以小红书为代表的互联网平台,将会是旅游指南纸质读物最大的竞争对手。
花样频出地制造网红店、打卡地,“想你的风吹到了×××”……
但它的存在,在一代人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那既是一种远方的呼唤,又给人未知中的安定感。
1972年,当托尼(Tony)和莫琳(Maureen)夫妇踏上那趟决定他们人生的旅程时,这就是他们全部的行头。”托尼和莫琳,英国小镇青年与小镇女孩,一如当时大部分年轻人一样,成年、离开家乡、去往大城市伦敦,或是求职,或是求学,开启人生新旅程。
在一个秋日午后,没课休息的托尼与刚找到新工作的莫琳在一张公园长椅上相遇,男孩对捧着一本托尔斯泰小说的女孩一见钟情——
可在被连连搭讪的莫琳看来,这不过是“啧啧啧又来”,所以打算用最冰冷的反应击退陌生人。直到她抬头,看到“一双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最迷人的绿眼睛”,忍不住扬起笑容:“我也不是很清楚,上个周六我才来到伦敦。”在他们约会的第一个晚上,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似乎预示着他们未来会过上充满探险精神的旅行生活。
在托尼送莫琳回家的路上,俩人打算走一条与往日不同的路线回去。
一般人迷路的时候,都难免会有点烦躁,但是他俩却乐在其中,在后面的旅行中,他们仍然经常尝试不走寻常路并且迷路。
两年后,临近毕业的托尼,找到了福特汽车公司的工作,专业对口、工作体面、工资优渥。托尼和莫琳的心安稳不下来,决定推迟入职时间,先去环球旅行一年。(现在难以想象的是,福特公司同意了延迟入职的申请)“人生是旷野”,当下的网络流行语,原来莫琳夫妇早就发现了。
亚洲,是他们盘算的第一站,虽然在当时,像模像样的亚洲旅行指南,在市面上几乎不可见。
所以当他们背着两个背包,开着一辆深蓝色旧车,拿着400英镑的旅行支票,一路从欧洲,到土耳其、伊朗、阿富汗、印度、尼泊尔、新加坡等亚洲国家,最后抵达澳大利亚的悉尼,俩人全身上下就剩下两毛七。很多人好奇: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怎么从那儿到这儿?路上没生病吗?花了多少钱?留在悉尼打工存钱的托尼和莫琳,经常被人们问类似的问题,他们一合计——为什么不干脆写本指南书呢?晚上俩人用纸笔写作,每个周五莫琳借来办公室的打字机,周末继续为书奋笔,伏在餐桌上完成装订工作。Lonely Planet,这个名字,也是当时定下的,出于一个美丽的误会。想了十几个无效名字后,托尼哼起马修·摩尔《太空船长》的一句歌词:“曾经我旅行(once while traveling),穿越天空,这颗孤独的行星(Lonely Planet)紧紧抓住了我的眼光。”“漏!漏!漏!应该是可爱的行星(Lovely Planet)。”莫琳纠正。
无心插柳,Lonely Planet成为了一个更适合的名字,背着背包行走在异域他乡的人,不正是一颗颗孤独星球?而如今愈发退出大众视野的LP,不也正在成为一颗孤独星球?无可否认的是,在互联网资讯尚未大行其道的年代,甚至是在各路信息一查即达的当下,LP的旅行指南仍然是无数人出门在外的“旅行圣典”。
在出版了第二本旅行指南《鞋带上的东南亚》两年后,托尼和莫琳认为有必要更新信息,“好地方会变不好,不好地方会倒闭,没有什么会一直不变”。可这一次,失去了第一趟的轻松舒服,转而一路狂奔,核实各种信息,旅馆的、餐馆的、景点的、交通的等等。清晨从新加坡到吉隆坡,半夜等轮渡前往乔治市,莫琳累得几乎站着睡着了。我们有个目的,就是想要为同样类型的旅行者指引道路,我们真的是非常严肃地在负起这个责任,为了把所有东西都变成文字,我们不得不比别人走得更远、更高、更辛苦。
这种“严肃地负起责任”,在后来他们邀请签约作者撰写的时候,依然贯彻到底。据LP前作者吴非所说,在上岗前,作者们会接受LP的指南撰写培训,包括写作格式和理念。而且作者一定要写自己去过的地方,不能从网上查资料,有时候为了获取更多、更精准的信息,作者会放弃更为便利的交通方式,选择大巴、步行等,向当地人咨询,然后实地走访。这让LP的旅行指南系列拥有一种其他旅行指南难以比拟的地道性与可靠性。如1998年的《西南中国》系列,封面贴出西南特色风物:大熊猫,正在举着竹子大快朵颐。《东北》邀请来当地作家迟子建,《四川和重庆》邀请到成都煎蛋面传人傅治军、重庆个体挑夫“棒棒”,《云南》邀请到当地诗人于坚、书店老板马力。还会详细列出当地的医疗服务、邮局、紧急求助电话、客运站车次时刻表等实用信息,以及对历史、文化、习俗等进行介绍。大多数旅游指南都只列出酒店和旅行社的典型清单,但《孤独星球》会告诉读者“如何在尼加拉瓜加勒比海岸免费乘船,在廷巴克图哪里可以找到寄宿家庭,在曼谷哪里可以找到青霉素”。
△ 以Sir手头上的《东北》为例,客运站详细的班次体贴,体贴到会考虑背包客的钱包与时间,让穷游的背包客花最少的钱薅到最大的羊毛。在“省钱妙计”专栏,免费景点,列上;折扣时间,列上;特价活动,列上。什么“一百元玩转XXX”“不花钱的小快乐”等当下旅游帖的吸睛点,早就是LP旅行指南的常规操作。400英镑,从欧洲到亚洲,再到大洋洲,省钱是第一要务。
饭,一天只吃两顿;睡,在路边扎个帐篷,钻进睡袋。随遇而安,但玩得尽兴:生命中这样的经验能有几次?所过的每一天都会在我眼前闪亮,那些日子是如此生动。而在大多数时候,能够分辨出这一年和那一年的不同,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这样的习惯,不仅延续在后续旅行中,也延续到LP的写作理念上,“小预算大旅行”。还在2016推出“薅羊毛”专辑《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是免费的》(The Best Things in Life Are Free),列出全球60多个免费景点,贯彻“穷游”的理念。△ 《The Best Things in Life Are Free》指南内页而在“软广”无孔不入的商业时代,LP还一直坚守着一个“格格不入”的优点:
“我们一贯实事求是,从不接受他人的馈赠而为之宣传。”
对于LP作者来说,一个地方,一个景点,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即使是白金汉宫,LP作者也会直剌剌地说:游览白金汉宫是浪费时间,因为女王品位很差。
他们的身体与灵魂都可以在自己热爱的旅行之路上畅游,而不用为了铜臭之味折腰,昧着良心推荐。
作为一本专业性实用旅行指南,《孤独星球》曾让许多人在走南闯北的过程中,不孤独。虽说LP中国分公司在2014年才成立,其实早在2006年,LP已经与三联书店合作,出版了中文版LP旅行指南。
当时的中国,加入世贸,申奥成功,与世界接轨,国人对外面的世界兴致勃勃。
据《三联生活周刊》的分析,当时国内出现第一代海外自由行旅行者,而互联网还没兴起,LP的中文版出现得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在《孤独星球》官方公众号的告别信下,300多条留言讲述他们与LP的故事。对于无法说走就走的人而言,LP是他们认识世界的第一步。误打误撞在书店/图书馆与LP结缘,才知道,原来翻开一本书,可以翻开一个从未见识过的国家。在路上举足无措的时候,背包客柳暗花明又一村般地遇上LP,按图索骥地找到落脚处,或是目的地。可能在图书馆里一本看似不起眼的LP,也是一本有故事的书,它曾经周游过列国,给旅行者提供过帮助与乐趣:
还有的人,是LP的作者、翻译者,甚至是“被推荐者”:怎么有一天,我的小店里来了这么多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是LP的推荐。
“与人相遇”,也是托尼和莫琳夫妇创办LP的一大初衷。在他们背着背包走四方的青年时代,一路上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有小偷,有骗子,但更多的,是鸡同鸭讲也会施与善意的人。在莫琳的回忆中,在土耳其之旅,就经常遇上以含糊不清开始而以莫名的善意结束的情况。
一位高高瘦瘦的年轻人,等在他们的帐篷外面,将莫琳两人吓了一跳,经过一番比划才得知,他是来邀请他们一起吃饭的。我认为“不好”的旅行故事都是由于缺乏沟通或者因为误解造成的,不过也许只是因为我们特别幸运罢了。
后来,他们则通过一本本LP旅行指南,通过文字,通过对旅行、人文和世界共同的好奇与喜爱,与人们跨越时间,在某一地点灵魂相遇。再后来,《孤独星球》或会成为历史,但托尼和莫琳永远都会像一对和蔼的爷爷奶奶,跟出门远行者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