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绿衣女

幽默   2024-11-21 10:29   江西  

天水之地,有一位名叫赵源的书生。他早年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尚未娶妻。延祐年间,赵源怀着对知识的渴望,踏上了游学之路,来到了繁华的钱塘。他在西湖葛岭之上租了一处居所,而此处旁边便是昔日宋贾秋壑的旧宅。
赵源独自居住在此,常常感到寂寞无聊。每当夕阳西下,他便会在门外徘徊,欣赏着西湖的美景。这一日,他如往常一样在门外踱步,忽然瞧见一位女子从东边缓缓走来。那女子身着绿衣,梳着双鬟,看上去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她虽未施浓妆艳抹,却有着过人的姿色。赵源的目光被她牢牢吸引,一时间竟无法移开。只见那女子肌肤如雪,眉如远黛,眼眸犹如清澈的湖水,闪烁着灵动的光芒。她的身姿轻盈,如同春日里的柳枝,摇曳生姿。赵源心中暗暗惊叹,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次日,赵源出门,竟又见到了这位女子。此后,这样的情景屡屡出现,每到日暮时分,女子便会来到此处。赵源心中好奇,便戏谑地问道:“你家住在哪里呀?为何每到傍晚就来到这里呢?”女子微微一笑,向他施了一礼,说道:“我家与你为邻,你自己却不识得罢了。”赵源试着挑逗她,女子欣然应允。于是,赵源便邀请女子留宿,两人相处得十分亲昵。次日清晨,女子辞去,到了夜晚又会再来。如此这般,过了一个多月,他们之间的情爱愈发深厚。
赵源多次询问女子的姓氏和住址,女子却总是说:“你只要得到一位美妇就好了,何必非要知道那么多呢?”赵源不停地追问,女子无奈地说道:“我常常穿着绿衣,你就叫我绿衣人吧。”始终不肯告诉他自己的住址所在。赵源心想,她或许是大户人家的妾室,夜晚偷偷跑出来与自己私会,又怕事迹败露,所以不肯透露身份。他对此深信不疑,对女子的宠爱也愈发深厚。
一天晚上,赵源喝了些酒,戏指着女子的衣服说道:“此真可谓‘绿兮衣兮,绿衣黄裳者也。”女子听了,脸上露出羞愧之色,接连几晚都没有再来。等她再次出现时,赵源追问缘由,女子神色黯然地说:“你这样对待我,难道不觉得过分吗?我其实并非当今世上之人,也不会给你带来灾祸,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定数,我们前世的缘分未尽罢了。”赵源大惊,忙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女子缓缓说道:“我本是宋秋壑平章的侍女。原本是临安的良家女子,小时候擅长下棋。十五岁那年,以棋童的身份入侍秋壑。每当秋壑朝回,在半闲堂宴坐之时,必定会召我去陪他下棋,对我十分宠爱。那时,你是他家的仆人,负责煎茶。每次你送茶进来,都能来到后堂。那时你年少英俊,容貌出众,我见了你,心中十分爱慕,曾偷偷地用绣罗钱箧送给你。你也用玳瑁脂盒回赠我。我们彼此虽都有意,奈何府中内外严密,始终无法找到机会在一起。后来,我们的事情被同辈察觉,他们在秋壑面前进谗言,于是我们一同被赐死在西湖断桥之下。如今你已转世为人,而我却还在鬼籍之中,这难道不是命运的捉弄吗?”说完,女子呜咽哭泣起来。赵源听了,心中也十分动容。过了许久,他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乃是再世的因缘,应当更加亲爱,以弥补前世的遗憾。”
从此,女子便留宿在赵源的住处,不再离去。赵源原本不善下棋,女子便教他下棋,将自己的棋艺尽数传授给他。凡是平日里以棋艺著称的人,都不是赵源的对手。女子常常说起秋壑的旧事,那些她亲眼所见的事情,说得十分详细。她曾说,有一天秋壑倚楼闲望,众姬妾都在一旁侍候。恰逢两个身着乌巾素服的人,乘着小船从湖面上登上岸来。一个姬妾说道:“好美的两位少年!”秋壑说:“你愿意侍奉他们吗?我可以让人去下聘礼。”姬妾笑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秋壑让人捧来一个盒子,把众姬妾都叫到面前说:“刚才为某姬下了聘礼。”打开盒子一看,里面竟然是那个姬妾的头颅,众姬妾都吓得浑身战栗,纷纷退下。又有一次,秋壑贩卖了几百艘盐船的盐到都市中售卖。太学里有人作诗道:
昨夜江头涌碧波,满船都载相公鹾;
虽然要作调羹用,未必调羹用许多!
秋壑听到这首诗后,便将作诗的士人关进监狱,以诽谤罪论处。秋壑还曾在浙西推行公田法,百姓深受其苦,有人在路边题诗道:
襄阳累岁困孤城,豢养湖山不出征。
不识咽喉形势地,公田枉自害苍生。
秋壑看到这首诗后,派人将题诗的人抓捕起来,远远地流放了。秋壑还曾斋云水千人,人数已经够了,最后来了一个道士,衣衫褴褛,来到门前请求施舍斋饭。主持的人因为人数已经够了,不肯让他进去,道士坚持不肯离去,没办法只好在门侧施舍给他。斋饭完毕,道士将钵倒扣在桌上离去,众人用力去举,却怎么也举不起来。禀报给秋壑后,秋壑亲自去举,钵下面却有两句诗:“得好休时便好休,收花结子在漳州。”秋壑这才知道是真仙降临,却始终不明白“漳州”的意思。唉!谁能想到后来会有漳州木绵庵之祸呢。又有一次,有个船夫将船停泊在苏堤边,当时正是盛夏,船夫躺在船尾,整夜无法入睡。他看见三个身高不足一尺的人聚集在沙滩边,一个人说:“张公来了,怎么办呢?”一个人说:“贾平章不是仁善之人,肯定不会饶恕我们!”一个人说:“我也就算了,你们等着看他的败落吧!”说完,三人一起哭着跳进了水中。第二天,渔夫张公捕获了一只鳖,直径有二尺多,献给了秋壑的府第。不到三年,祸事就发生了。看来万物也能先知,命运是无法逃脱的。赵源说:“我今日与你相遇,难道不是命运的安排吗?”女子说:“这确实是真的。”
赵源问道:“你的精气,能长久地存于世间吗?”女子说:“缘分尽了就会散去。”赵源又问:“那是什么时候呢?”女子说:“三年而已。”赵源一开始并不相信。
三年之期将至,女子卧病不起。赵源为她请医生,女子却不愿意,说:“以前我就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们的因缘之契,夫妇之情,到此为止了。”她用手握住赵源的手臂,与他诀别道:“我以幽阴之质,得以侍奉君子,承蒙你不嫌弃,与我相处了这么久。过去因为一念之私,我们都陷入了不测之祸,然而海枯石烂,此恨难消,地老天荒,此情不泯!如今有幸能续前生之好,践行往世之盟,三年时间,我的心愿已足,请让我就此离去,不要再挂念我了!”说完,女子面向墙壁躺下,无论赵源怎么呼唤,都不再回应。赵源悲痛欲绝,为她准备了棺木,入殓安葬。将要下葬的时候,赵源觉得棺材很轻,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女子的衣衾、钗珥。于是,他在北山之麓虚葬了女子。赵源感念女子的深情,从此不再娶妻,投身灵隐寺出家为僧,终其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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