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三线岁月

文摘   2024-09-09 17:00   河南  

三线建设,作为一个特定的历史概念已经深深留在一代人的记忆里。老一辈本着“靠山、分散、隐蔽、进洞”的原则建设三线基地的艰苦岁月、在三线基地创造的不朽功勋以及孕育而成的三线精神,都被镌刻在了历史的长卷上。


今年是三线建设60周年,本期跟随航小科一起,感受那段充满热血和信念的峥嵘岁月。




我把青春留在了贵州




1970年9月,21岁的我响应祖国三线建设的号召,主动报名跟随大部队来到贵州遵义的061基地3536厂(现航天科工航天精工贵州公司)。离开的那天,上海火车站人山人海。那时,我们的信念是到了贵州要为工厂服务,要扎根贵州、融入贵州。


火车载着一大批人来到遵义,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连绵的群山,厂区隐藏在沟壑之中、交通不便,不过,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当地的老乡不知道灯泡是要通电才能使用的,小孩也没有洗澡的习惯。后来,我们厂里搞工农联盟,专门有个科室负责和周边的老乡搞好关系,把厂里的水接到了当地的生产队,电线也给他们拉了过去。老乡们自此有了水和电,生活一点点好了起来。


我的爱人老周也是从上海来的,不过我们之前并不认识。我问他为什么来贵州,他说是院校毕业以后分配来的。他上学读书的大部分钱都是国家出的,就想报效祖国,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去,无怨无悔。


当年厂里边筹建边投产,房子、马路都没有修好,大家一起搬石头修路,红砖来了就搬红砖,背到工地上去,女同志也一起上。刚来时,大学生住的是草棚,我们住在生产车间。可想而知,1968年最早一批筹建人员来的时候更辛苦、更艰难。


1970年国庆节后,厂里的生产设备陆续到齐,工人们的主要精力转向安装各种机床、试制产品,专心在车间生产。造房则由建筑队完成,工厂也一点点成熟有序了起来。


办公楼建好后,我被从生产车间抽调出来,当了厂里首位广播员。


那时候,我就睡在广播室,负责放号,有起床号、上下班号、晚上的熄灯号,大家听号行动,有时也会广播通知事项,偶尔也放音乐。为鼓足干劲,各个车间积极投稿,我也在广播里读他们的稿子,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1975年,我和老周回上海结婚了。回厂后,我们借了一间空房子,把桌子拼起来,请厂里的同事们一起吃了顿饭。


1981年出了探亲假新政策,结婚的人可以每4年回去探亲一次,我们就4年回一次上海。每次从上海回来,家里人都一箱一箱地帮我们打包面食、午餐肉带回来。要是听到谁要回上海探亲,我们还会拜托探亲的同事带东西回来。


那些年,我们只能通过写信联系亲人。写信时,我的地址是“贵州凯山256信箱”,而“凯山”是一个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只是一个虚构的代码。


后来,我和老周相继退休,回到上海照料家人。现在,我们一半时间在上海,一半时间在遵义,好在两地的交通很方便。我们也去新厂区参观过,新设备、新厂房、新技术,与我们那时有着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


但我还是怀念那些旧厂房,想念道路旁的梧桐树,因为那里承载了我的青春和理想,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段时光。

(周柳英)



山沟里的“蜗居”岁月




每个曾在湖北远安066基地(现航天科工九院)生活过的人都会有很多美好的记忆,曾经的欢笑与骄傲、曾经艰辛创业的历程、曾经的汗水和泪水……尽管岁月已经远去,于我们而言却依然那么清晰。


066基地开建之初,山区县城一下涌入了数千名基地职工和几万名建设者,大家面临着一无住房、二无后勤、三无基建的困难局面。“忧居”难题困扰着三线职工。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家以居为安,有房才有家”,实现“蜗居梦”是每个三线建设者最基本的诉求和最朴素的梦想。


我家刚到远安时,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住房问题。基地正处于初建阶段,指挥部机关院内的每一处空地都建成了芦席棚作为过渡性住房。大院内招待所、芦席棚人满为患。我记得当时父母下班后的主要任务就是到处找房,终于有一天,父亲在火柴厂西门外沮河边的林业车队找到了一间面积不足20平方米的芦席棚汽车库房。


然而,我们搬家时却发现另外一家人也在往这间房里搬东西。原来,县林业车队书记和队长没有通气,分别答应了我们两家找房者,造成“一女嫁二夫”的局面。一个中年男子过来商量:“现在找房难,干脆我找徒弟们把中间隔开,我们两户都搬进去,空间虽然小,但能将就住。”我父亲马上就答应了。


中年男子黄叔叔是四川人,走路一瘸一拐。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一名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并多次立功的复员军人。他为人正直豁达、豪爽大方,深受年轻人的尊敬和爱戴。他叫上几个学徒工,找了些原材料,没用多大功夫就把一间房改造成了两间房。虽然是“蜗居”,但我们终于有了一个能遮风避雨的“窝”。


刚搬进去的时候,我们跟黄叔叔一家只是点头之交。时间长了,两家就经常串门。慢慢地,他们家做了好吃的会给我们端来,邻里之间你家有事我帮忙,我家有事你关照,彼此多了一份友谊和默契。从此,我们关上门是两家,打开门就是一家。


1971年年底,父亲因工伤左眼失明,母亲带父亲去北京的医院检查治疗,我和弟弟就被托付给黄叔叔一家照顾。他们非常热情,从没有拒绝过我们。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猪肉等副食品都是凭票供应,黄叔叔有革命伤残军人优待证,购买猪肉和紧俏食品不用排队。于是,他每次买肉和副食品都会给我家也捎带上一些;他们家人多,粮食定量不够吃,我们偶尔就把多余的粮票送给他家。好邻居胜过远方的亲人。


此外,三线建设者与当地群众和谐相处,结下了手足相亲、守望相助的深厚情谊。这里纯朴的人民用大山一样的胸襟支持我们。下雨时,邻居帮忙将别人家晾在外的衣服、被褥收起来;北方人炖肉包饺子,也都会招呼邻居来一起吃;谁要是临时有急事出门,就把孩子送到邻居家帮忙照看。


1975年,我们终于搬进了宽敞舒适的楼房。人虽然散了,但邻里情散不了,大家逢年过节还会你来我往、频繁互动。基地搬迁至孝感市之后,大家偶尔也会探访彼此。


因为相聚,我们感到幸福;因为分离,我们感到惋惜。50年后,我们已经老去,但内心永远铭记着邻里之间的情谊。

(范卫东)



一路奔波一路歌




1979年12月,我们一行12人从湘西雪峰山脚的洞口县出发,前往位于湖南邵阳的068基地7804厂(后并入航天科工湖南航天7801所)。大家风尘仆仆、满腔热血来到大山深处。车子行驶30多公里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厂区,正式开启了三线生涯。


7804厂坐落在雪峰山脚下,此山也是雪峰山会战的所在地,是中华民族挺起脊梁的见证地。犹记得厂办公室在三号沟,车间分布在一、二、三号沟之间。这里规划得井然有序,生活区里有幼儿园、学校、医务室、小商店、邮局等,山沟里树木成林,空气清新,隐蔽性很好。


20世纪70年代后期,068基地被列为停缓建单位。为了自谋生路,各厂开始找米下锅,尝试加工民品。7804厂开始加工组装洗衣机电机,装配汽车电机、计算器,并研制电动自行车等。后面,厂里又重新调整组建了各种车间,如工具、冲压、压铸、电机装配、计算器装配、模样等车间,形成了一条完整齐全的生产线。


在接受了一个月的教育培训后,我被分配到了位于一号沟的机加车间。那时,工厂实行半军事化管理,起床、上下班时间都会听到军号声响起。


我的师父叫易德兴,当时是一位40来岁、技能水平很高的车工。他在工作上对我要求严格,生活上也对我很是关心。师父从最基础的车床功能、参数及操作和各种类型的刀具、钻头的刃磨角度讲起,手把手地教我操作,使我的技能水平突飞猛进。


学徒期虽为3年,但我在3个月内就能独立上岗操作各种车床,并能加工出公差精度0.02毫米以内、中等操作难度的零件。后来,我随师父被分配到模具车间,开始围绕电机的各类冷冲模、压铸模具等车加工零件进行加工。为了抢任务、赶进度,当时,厂里的职工都抱着“先生产,后生活”的理念,经常加班加点,晚上就在车间值班,困了就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儿。


厂里的袁师傅经常请他的爱人做好可口的饭菜送到车间给我们吃。在三线时,厂里物资缺乏,职工家属生活艰苦,很多人都是自己种菜养鸡。山沟里不好买雏鸡,周末回家,我便从县城养鸡场帮同事带物资。


再后来,我担任了车工班组长。那时,在任务不饱满的情况下,我经常跟随车间领导及设计员奔波在外寻找任务。我们去过当地的煤机厂、卷烟厂等,签订了一批批设备改造、研制和维修等任务订单,保证了员工的基本生活,而我本人也多次被评为厂、基地的先进工作者,度过了那段艰苦岁月。


20世纪80年代末,068基地努力搭上了三线调迁政策的末班车,以谋求长远发展。基地主要靠自筹经费搬到了长沙郊区,并在艰难中开启一条新生之路,大家也坚信生活会越过越好。


1989年,我刚来长沙,便立即投入到厂房的建设中,每天在厂房水泥地板上给设备打地脚螺栓固定孔,还给搬迁来的职工卸车搬家、栽植树苗等,虽然辛苦,但日子过得很充实,心情舒畅。


2000年,因政策调整,7804厂部分资产、人员及业务并入湖南航天7801所,而我也在这里继续履行“科技强军、航天报国”的使命,一直到退休。


我的岳父同样是20世纪60年代末三线建设初期的亲历者。可以说,三线建设汇集了两代人的心血。对于我们而言,工厂才是我们的故乡,我们的根就扎在068基地的家属院里。


如今,当我再回到雪峰山脚下的三线旧址,穿梭在一间间房屋内,依稀感觉泛黄的墙壁上留下的文字仍在诉说当年的那场奔赴。

(陆晓军)



我的家乡情




我对家乡的思考始于刚上大学那会儿。新生报到,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都很兴奋,说到自己从何而来,家乡便是个热门话题。对此,我十分茫然,因为从地图上看,我的家乡居然是没有出处的。


当然,位于鄂西山区的066基地(现航天科工九院)是算家乡的,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三线调迁之后的江汉平原也算,那里是我茁壮成长的沃土;远在东北的祖籍更得算。


“十一”放假回家,我就此话题跟爷爷、爸爸讨论了一番。爷爷说:“我的家乡是一个村子,叫七孔屯。”爸爸说:“我的家乡是几个数字,叫066。”最后我们达成一致,航天是我们几代人的共同家乡。


但很快,同学们又用特别的方言和习俗展示了他们的地域文化。平日里交流顺畅的同学,只要与老乡在一起或是给家里打电话,说话的腔调便五花八门,虽然讲的都是汉语,我却不太听得懂。整个校园仿佛唯我一人,既无家乡的具体方位,也无乡音的特殊语调。


当然,爷爷奶奶是说家乡话的,但是在单位,他们却坚持说普通话。爷爷的家乡是有具体地理坐标的,他生命的起源、成长的经历和毕生的思念全部聚集在那个点上。


1970年2月,爷爷奶奶不顾家人的反对,带着爸爸和姑姑离开故土,怀揣报国热情,来到鄂西山区投身三线建设。爷爷说,贪恋乡音乡情,当不了航天人。他们到066基地那年,我爸爸才6岁,在子弟学校读了小学、中学、技校,最终也成为一名航天人。


上大学的时候,说起家乡,我脑海里便浮现出高大宽敞的厂房、矗立在厂区的科研大楼以及家属区;我的乡亲们就是那些忙碌在厂房和科研楼里的航天人,我的乡音便是人人都听得懂的普通话。


家乡如此独特,同学们也很好奇,我当然愿意跟他们科普航天知识、讲家乡故事。我说,上小学一年级时我就独自上学、放学,遇到突然下雨的时候还会去厂里的大门口给父母送伞……没想到他们竟然集体质疑,说我在吹牛。


说实话,我们可“吹”的故事多着呢!有一年,爸爸被派往外地工作,妈妈也接到通知赴外地出差,他们匆忙找了个只大我8岁的保姆照看我,我们度过了两个月欢快的时光;雯雯的爸爸曾为了攻关专项任务,在车间20多天没回家……可以说,我们是一群被“放养”的孩子。对于我们的教育,父母们有一个愧疚而无奈的词叫“望天收”。


令父母欣慰的是,我们这些“望天收”的小苗大多数可望可收、天天向上。或许是受父辈、祖辈影响,我们思想纯、三观正。大学毕业后,有不少人回到家乡,成为航天事业发展的新生力量。


如今,家乡依然蓬勃发展。虽然在中国地图上找不到具体点位,但她却依然在履行自己最神圣的使命。

(口述:杭闪戴、整理:邓春阳)




大山里的记忆




在我记忆的深处,有一座座绵延不绝的青山和山沟里的大河、小溪。春天的梯田里有大片耀眼的油菜花和零星点缀的映山花,夏日的小溪里有小鱼、小虾、小螃蟹……那是我童年生活过的地方——位于四川大巴山的062基地(现航天科技集团七院)。它的历史变迁是我国三线建设的缩影。


062基地是我父母为航天事业奋斗过的地方。当年,他们响应国家的号召,义无反顾放弃了大城市的繁华,打起背包、拖家带口,投身到了三线建设的洪流中。


在祖国大西南的深山里,这些人既是厂区的建设者,又是科研成果的缔造者。他们风餐露宿、跋山涉水,相继建成了厂房、办公楼和配套家属楼等。后来他们克服重重困难,不断改进科研环境,依靠聪明才智和辛勤的汗水结出了丰硕的科研成果。


在我的童年记忆中,有父亲和他的同事们在操场上劳动的画面:他们从卡车里卸下并堆放木头和水泥管。当年年幼的我只是为多了一处可以攀爬玩耍的地方而高兴。现在想起来,作为知识分子的他们,不但要绞尽脑汁贡献知识成果,还要挥洒汗水,从无到有,建设规模宏大的厂区。


印象里,基地是个被大山包围的热闹繁华“小社会”,厂区内有幼儿园和子弟小学,有医院、商店、操场甚至露天游泳池。每天早上,当嘹亮的军号声响起,大家就开始忙碌起来,大人奔向厂区,孩子被送去学校。厂区需要职工持证进入,那里是社会人员和孩子们不得靠近的地方,给童年的我留下了神圣和威严的记忆。


有时候,从事科研工作的父亲和他的同事们在厂区里待上几天几夜都不回家,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在进行试验。而在医院妇产科工作的母亲总是异常忙碌,有时候半夜有人敲门求助,她就会匆匆赶过去,后来我才得知,那是有人难产,急需救助。


逢年过节,来自北京的慰问物资就如约而至。我虽然不知道父母亲究竟从事着何种工作,但隐约感觉他们都好厉害,我为之感到自豪。


时光飞逝,在经历几十年扎根深山、奉献航天的峥嵘岁月之后,这批三线建设者纷纷举家搬迁,但他们为国防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为我国航天事业的发展和腾飞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那山间的沟壑里依然保留了当年建筑群的旧址,它们像是一座座丰碑,默默诉说着老一辈航天人的奋斗历程。虽然当年的厂区已经荒废、当年的建设者也有许多不在人世了,但是历史不会忘却,祖国会永远记得他们的壮举、他们的贡献。向当年的三线建设者致敬。

(刘宏宇)




首次“开山劈路”





1970年4月初,我从家乡来到066基地(现航天科工九院),对一切都感到陌生、新鲜。还记得一块写有“江北工地指挥部”的牌子悬挂在生产队的土打垒库房,当我问及工厂在哪时,指挥长指了指面前一片荒芜的山梁。刚到的那天,我们吃在打谷场,睡在农民家。


我们的住处也被大山包围着。那时,工地仅有的通信方式就是我们转业兵非常熟悉的军号声。次日大清早,指挥长组织我们学习“老三篇”,并传达了上级单位“我们要用自己的双手,早日建成‘大三线’,让毛主席他老人家放心!”等指示。


会后吃罢早饭,我们一组20余人,每人领了一顶草帽、一件雨衣、一把砍刀和一把铁锹,排着长队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大山进军,开始了我们“三通一平”的首次“通路”战役。


三线建设的“通路”,我们称之为“开山劈路”。看着近似原始森林、荆棘丛生的大山,我们不仅毫无畏惧,有的还边擦汗边风趣地说:“取下军帽换草帽,告别军刀挥砍刀,我们还是‘开山劈路’的‘工程兵’战士。”更甚者,一名自称“书生”的战友,还学起评书老师的范儿,讲起了《隋唐演义》的段子。


野外作业很累很辛苦,但当开辟的山路不断向深山延伸时,我们的热情更高了。渴了,喝口山泉水;累了,唱首歌提提神;饿了,吃口随身带的干粮;困了,靠着树干打个盹儿,接着继续干……


当然,首次进入大山,我们也尝到了不少意想不到的苦头——衣裤被树枝划破、双手被划出一道道渗血的口子,在施工的过程中还不断遭遇毒蛇、蜈蚣的威胁、惊吓,以及蚂蚁、蚊虫的叮咬……天快黑时,收工的军号声在群山中回响。我们用步伐丈量了“劈”出的路,竟向深山延伸了200米。


当晚总结会上,虽然我们绝大多数“挂了彩”,或手心、虎口长出多颗蚕豆大小的水泡,或浑身上下尽是划破的一道道血口子……但在近一小时的总结会上,大家似乎忘却了一天的疲劳与伤痛,完全沉浸在以苦为荣、以战胜困难为乐的兴奋中。时不时有人冒出一两句诸如“我手上收获了两门‘大炮’”的经典笑话,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距我们首次“开山劈路”过去50多年了,但班长在总结会上的讲话我始终没有忘记——“我们是大山的开拓者,更是三线建设的筑路人。早日建设好‘大三线’,既是我们的使命,也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口述:赵际才、整理:曹恒平)


来源  ✎  中国航天科工、中国航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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