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女性之歌的三重声部

时事   2024-11-01 20:40   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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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作品《素食者》阅读随想

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作品《素食者》,我阅读的是纸质打印的网络文本,这是韩国女性作者韩江的第三部小说作品。作者以小郑(文本中的丈夫)的视角和口吻,讲述妻子英惠因做了一个噩梦而义无反顾地成为一名素食者的故事。

作者讲述故事的方式看似琐碎、松散,实则娓娓道来,充满生活的质感。生活的节奏或张或驰,总是充满细碎庸常,然作者以女性敏感而敏锐的观察和思考,把根植于东亚文化圈内的故事不急不缓地讲述出来,蕴含其独特的表达方式和意蕴。作者表达得十分从容和松弛,就像在讲自己曾经历历在目的过往,甚至可以“当作”是发生在作者身上的事……如果没有对作者国籍的标注,一点儿也体会不到异国的氛围,只是让读者有点起疑的地方就是文本中人物的称谓和不经意间出现的对泡菜的“情有独钟”。

作者就故事中事件的选择和故事架构的建立,很是匠心独具:以“我做了一个梦”——什么样的梦、多次重复出现的梦为暗线,支撑起小郑和英惠数年的婚姻生活、两场聚餐、一段童年的回忆、妻子的自残等一个个事件;通过每一个事件及矛盾生发的时间和空间,紧凑而绵密地回应着女主人公自我觉醒及其坚定立场的形成,成功地表达出作者的能指和所指;通过对女主精神转圜历程的精准雕琢和把握,使得作者对宏阔主旨的驾驭显得更加游刃有余,这也得益于对细节的精雕细琢。譬如对吃素以前妻子的描述、“第一次做梦后”妻子状况的描写、妻子吃素前对冰箱中肉食的处理、家中及医院里被强喂肉食的场景等等,在朴素庸常的生活中刻画出主人公的心理变迁与生存逻辑,从而使两个极端事件(食素、自残)作为平铺故事中波澜突起有了凭借,感觉中的偏执乃至“疯狂”就有了平缓着陆的可能。

显而易见,文本之中数次出现的梦境既是故事进程的推进器,又是矛盾起承转合的润滑剂,让主人公饮食及生活转向与生发,最终为捍卫标新立异的自我有了交代。如果从梦境的角度看过去,倘若梦是对真实生活的“杀伐”,即就是“血淋淋”的现实,这样的话便可以把文本中描述的其他元素看作是旷日持久的梦,可否表明女主英惠对稀松庸常生活的执念和追求?

“写任何作品说到底都是在写自己”(贾平凹语)。所以,梦就是生活,生活就是梦。简言之,梦就是生活的反照。文本中的梦,确实是生活,而文本中的其他内容恰恰是所追求的生活常态。我们常说物理之上的镜像关系,那生活和梦是不是就应有个“梦像”关系。生活就是梦,梦就是生活,谁都离不开谁,没有彼就没有此,没有此就没有彼。在镜像关系中,要看清楚物之镜像的话,物体必须立在焦点上。而要让生活和梦互相看清楚的话,这个焦点又会在哪里呢?无法确定!正是这个无法确定才体现出生活的多姿多彩。当然,作者并没有忘却自己所恪守的良知,女主之所以选择将素食进行到底,并不是为了减肥,也不是为了某种信仰,而是自我觉醒后的顺其自然的选择,不为读者设立前置的诱导选项。

就文本的处置,从文本主旨上看,女主通过拒绝吃肉,乃至于拒绝除水以外的食物,竟以坚定的立场完成并实现了自救。尤其是,对于自我觉醒后的自救者来说,在一定意义上文本也成了挑战父权社会的一个成功范例。

从阅读的感觉上看,作者对梦与现实生活的交错描写,使读者的阅读生成了一种顿挫感,与作者诗意而简洁的文字一起起伏,故事的前后情节自然地完成无缝衔接,也可以看作是作者秀了一把驾驭小说的技艺。

作者以散点透视的小说技法,将一个个“破碎且凌乱”的生活细节集结、筛选和编织在一起,让人物形象逐渐丰富完满。作者成功地塑造出社交宴会上的夫人们、家庭宴会上的父亲、强迫喂肉的父亲,加之和吃素以前妻子精湛烹饪技艺的对比……让旁观者、经历者、讲述者——“我”(小郑)——有意无意地勾勒出女主逐渐丰满的形象及其特立独行的性格特征。正是作者通过将这些元素的反复“摇荡、混匀、过滤、静置”,铸就读者心中永不磨灭的女性形象。

胎记,是镌刻在岁月深处的印痕,标记着生命源头的某种未知的信息。它是那些信息的特殊表现形式,这个集合中的元素可以随着时光的磨砺被放大,攀附滋生着情感的枝蔓,让天地的灵力激发并赘生出本能的欲望。它有一双隐形的翅膀,随生活的气流漂泊,既可以停靠在青埂峰下,仰望苍云白狗,又可以泊靠在秦淮河画舫的旌帜上成为某种象征。它的表征与符号意义随季节轮回出没于旷日持久的历史长河里,永不歇息。

胎记是这个季节独有的碧色凝露,云腾致雨似的,随呼吸节奏翻滚,掠过天际的鸟鸣、散播无遮的光、不断发酵的黑土地都在不经意间提供给它赖以生长的维生素。它如松脂般饱含着蜘蛛的躯壳和灵魂,杂糅着漫长光阴提炼而成为一枚发光的琥珀,晶莹之中透露出些许记忆的含糊不清。

胎记是成长中的一块田埂,横亘在脚下,似迎还阻似的抵挡时光的浸染,生活中的烟火气息簇拥着它出走或还乡,留住生命讯息的完整。也许,只有如此这般,玉石才有了瑕疵,却难以遮掩玉之苍茫之中喷薄而出的温润。这种温润幽浮于玉质之上,超越一段距离后,便会被周遭所吞噬。这有点像萤火,点亮生命,支开黑暗的一隅,远处再难看得见。正是这点滴熠熠生辉的光亮,愈加显得生命的难能可贵,不会轻易陨落。

斜阳考究的颜色装点着天空,壮丽增色,那么胎记便是生命赋予身体的特别徽记,往往被视作前世的记号,抑或是灵魂的印记,甚至被认为是命运或个性特征的象征。按照萨特“存在先于本质”的观点来说,每个人或物的存在是独一无二的,自降世以来也就注定了它的宿命,并能将之延伸至生命的全程。这样便将它的隐喻功能和神秘性摊铺开来,帮助作者怀有逸足之力,大有马不扬鞭自奋蹄的气势,有了更加广阔的驰骋空间,为探勘和观照女性群体(以点带面)的生命秘境另辟蹊径。沿着这条路既可以回归到前世经历的生活中,又可以无碍地延展到未来某处驻足观瞻,为弹性十足的想象留足了回旋的余地。遥远的梦、滚烫的当下、不明就里的未来才会拥有源源不断的归流,进而依靠“丰沛的胎记”之源,掘进出一条百转千曲的涓涓细流。

尴尬位置(屁股)上的胎记,在有些文化中被认为有幸运的兆头,有的文化中则认为拥有免受邪恶力量的影响力,自然地还可引申出行事低调以及轻松应对生活挑战的寓意,这就让绿叶形色的胎记毫无缘由地弥漫出稚子的勇气和力量。

树火,是直白的隐喻,是倒立生长的人燃起的绿意盎然的焰火,是对生命终极追求的别样呈现。

同为女性的姐姐,既是文本再次触发的起点,更是同胞妹妹身体走向毁灭、精神渐次升华至完满的见证者。文本以在一场大雨中的探视为切入点,以一段阴暗湿冷的桥洞连接与现实相隔的精神病医院,将人性的阴森和恐怖弥散开来。姐姐的一把小伞无法阻挡汹涌的雨势,暗示一个人终究无法阻挡社会根深蒂固的文化壁垒。即便是以赤裸之躯、赤子之心向苍茫人间深情地表白,滂沱的大雨依然无法濯洗殆尽人们心头积存的陋见和尘垢。唯有这一束树火,将自己焚烧殆尽,留下凤凰涅槃的姿态和实现重生可能。

父权社会的话语权和决定权,如精神病院的医生、狠扇耳光的父亲、独自逃遁的丈夫,他们拥有绝对的权威,凭依各自手中的权杖一次次去熄灭英惠心头缥缈的烛火。风雨飘摇中,间杂以“助纣为虐”的同性别之人的误读、误判,间接地施以推波助澜的风,悲叹“哀莫大于心死”之人毅然决然地走向生命的终点。

正是因了这令人窒息的重荷,英惠在噩梦连连之后不由自主地开始了觉醒,对于自己的生命有了全新的审视和抉择,但缺少正面硬扛的勇气和力量,或者说被世俗挟裹着无法走向光明的坦途。现实如山,注定无法释怀,也就注定没有一个人可以走出悲催的轮回。然而,这些并不妨碍也无法阻挡英惠找到自己,她的叛逆、倔强与坚守虽很微弱,却是生命潮汐不可或缺的引力。

一次次流落于生命的边缘地带,一次次在绝望、向死而生和重生之间挣扎;对于梦境的沉溺,便是对自我命运的把控,毕竟实现了自我调向,虽有如飞蛾扑火,但终将化作照亮他人的烈焰。波斯伟大的诗人贾拉鲁丁·鲁米深情地写道:“有人讨厌你/那是他在你身上/投射到他排斥的自己/跟你无关/你坦然面对/并做好自己……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相遇或者离开/爱或者怨恨/都只是遇见了自己”大约这些诗句,谶语般地提前留给了金英惠们……

生活,让她懂得必须独自承受生命里发生的一切。同样地,在时间的横轴上,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点位真的很难。因为这个时代、这个社会产生的巨大跃迁,无以复加地将自己的触手以无孔不入的方式入侵到生命的每一块方格之中。左突右冲,难免被碰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难免落入被符号化成各种定义和概念的彀中。

“探索我们的本质就是一个人的第一要务”,注定逃不过这样的命运,被命令、被吞噬、被抛弃,还好自己咬紧牙关挺了过来,走过了很长的一段路。这一点,可从英惠的寡言少语的沉默、惊世骇俗的举措、渴望变成一棵树的执念……窥一斑而知全豹。

英惠自觉醒后,再也没有堕入家人及社会制造的深不见底的深渊,从新生命的开篇到结束,从未让自己恪守的底线沦陷!虽说英惠最终输掉了这场自我的战争,但是自由的灵魂自始至终都没有缴械投降!正如欧内斯特·海明威所说:“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败。”





蓟荣孝


监制丨王斌林  责编丨张海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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