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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8 总 第 703 期
栏目主持：米 祖
约稿：米 祖
本期编辑：唐淑娟
龚学敏，九寨沟人，居成都。1995年，沿中央红军长征路线从江西瑞金到陕西延安进行实地考察并创作长诗《长征》。已出版诗集《九寨蓝》《紫禁城》《纸葵》《遇见藏地 心有风马》《濒临》等。《星星》诗刊社社长。
1
酒做的铜驷马，在霓虹灯的
吆喝声里，一动不动
抚琴西路在另一条地铁线路上方
遍植梧桐
酒楼，酒吧，酒类直销店的叶子
被风酿得，满街都是
生活怀揣着我，粮食般，一次次
被蒸煮，直到成为酒糟
酒客手中的剑
终是挡不住城市快速生长的标签
抚琴的路距琴台，一杯酒那么远
粮食和凤凰在邛崃，从水路
转高铁，越快
经济的那张纸越薄
玻璃瓶中的酒，越透明
情义越寡淡。与写书的人无关
2
一枚叫做川戏的茶叶，在盆地的
茶杯中，被时间泡着
慢慢地，浸出一声悦耳的悠闲
茶叶们散漫
用川西坝子的浓雾
上粉，涂脂，描眉，画眼……
直到，分不清哪一片是戏
哪一笔是茶叶
说四川话的白蛇，在老乡筑的
苏堤上，进退自如
即使桥断
川江水照淹金山不误。爱情比
高腔还高
水袖比青城山洞中的梦还长
人心的鼓点，在谱上乱敲
唱腔是街道上一气呵成的救护车
专治浮躁，和得心病的
汽车，以及线路太多的导航
茶碗中长出的川戏的树
一出一叶
提铜壶的人，用滚水翻本子
人走
茶不凉，只是把人装进戏中
自己当角，演给自己听
我在华兴街对面，给戏中人
掺茶
日子一久，心中便长出了锣鼓
注：悦来茶馆，位于成都华兴街，始建于清末。近代川剧史上最重要的演出团体“三庆会”曾在此萌芽，被称“戏窝子”，为成都文化地标之一。
3
文君当垆
地名砌成的垆旁，一站便是一万里
酒在州志中越走越老
与饮酒的我，只隔，拨一下琴
那么远
卡车是盛满四川口音的一件酒具
循古书纷至临邛，继而
散落大江南北
招摇一路，群山便醉了上下千年
垆在成语的屋檐下，不动声色
无人敢同音呀
唯饮者留名，像是朝文君解下的
佩剑
典故捏成酒曲。每一粒汉字
被发酵成君子
我一埋头造句
身边的女子，便成心中一滴好酒
4
文君井
在汉的版图上，用酒凿一眼井来
时间的水漫至脚踝
我们都是她的护栏
文君井。只可用琴音汲水，把商标
酿成酒国的林中，第一枝实词
我们都在井水到过的地方生根
读史记
把故乡揣成井沿上的青苔
一起望月，即使有飞机掠过，权当
一句进怀来的乡愁
酒是一剂医治离乡症的草药
须井水泡制，滴琴音二三
用文君嵌入赋中的字，一念
便愈
一棵叫做文君酒的树，枝叶繁茂
行路的人，可饮酒遮荫
在井边，亦可用汉赋乘凉
5
身穿黑裙的天鹅们
身穿黑裙的天鹅们，行走在藏族女人
背水的声音中。所有的路，在我的歌声里
被秋天的草覆盖在爱情一尘不染的天空了
一滴落在牦牛身上的雨，把来自空旷的
阴谋留在水蜿蜒的影子中。谁看见过正在生长的
刀刃，和昨日的花朵在女人们的
眉际绽开。远处的雪山，是一种心境透明的
过程，披在我钟情过的歌声身上
云，飞走了。木质的水桶，朴素地坐在
生长过天鹅的路上。如同我的眼睑四周
结满帐篷黄昏般的寂静
背水的藏族女人呢？我曾经用顾长的手臂，诗歌一般
划过的天鹅
6
白鳍豚
和天空脆弱的壳轻轻一吻，率先成为
坠落的时间中
一粒冰一样圆润的白水。
要么引领整条大河成为冰，把白色
嵌在终将干涸的大地上
作化石状的念想。
要么被铺天盖地的水，融化回水
只是不能再白。
时间就此断裂
如同鱼停止划动的左鳍，见证
筑好的纪念馆，汉字雕出的右鳍。
干涸的树枝上悬挂枯萎状开过的水珠
冰的形式主义，衰退在水的画布上。
手术台上不锈钢针头样的光洁
被挖沙船驱赶得销声匿迹
扬子江像一条失去引领的老式麻线
找不到大地的伤口。
邮票拯救过的名词，被绿皮卡车
拖进一个年代模糊的读书声中
童声合唱的信封们在清澈中纷纷凋零
盖有邮戳的水，年迈
被年轻的水一次次地清洗。
那粒冰已经无水敢洗了
所有的水都在见证，最后，成为一本书
厚厚的证据。
7
乌鸦
天空仓促的句号。
大地沦陷在羽毛们没法甄别农药
的黄昏。
栖在用来上吊的核桃树上
让绳索套在一条路的提心吊胆处
直到农田边的小学
唱腔样的朗诵
被记忆的刀
把树刻成天空的裂纹。
乌鸦的黑色不敢出声
田野寡淡得只剩一粒哑巴着的盐。
冬日闲田上生长的黑庄稼
被农药的镰刀一茬茬地收割。
农药的爪击败壤，击败壤隔代的遗传
和扶不起来的江河水。
视野被近视的喷雾器越写越小
拄着时间药味的拐杖
老迈的成群的乌鸦，被打成天空的
霰弹
阳光透过天空乌鸦的洞
观测夭折的温暖，和挂在核桃树上的
自闭症。
爬在天空上的药粒，像是悬壶
等着有人，用来济世。
8
岩羊
素食主义的旗帜，走在时间越来越细的
钢丝上，朝曾经食素的人群投降。
风提着装盐的桶，在岩上饮水，作画
逃避口蹄疫
和能够把风
击落的子弹。
岩上的弹孔，越来越醒目
像是瘫痪在书中的病句
鸟惊飞一次
天空就被枪声撕破一次，杀死一次。
旁观者是水，悲凉被搬迁到草做的
书中。纸一般光洁的岩石，致命得一览无余
像是众草饥饿的黎明，裸露给人们。
（对岸的手枪，如同皮影戏幕后杀戮不绝
的脚本。）
在岩石上生长的节气，行至霜降
把自己渴成一团雾
猎人一咳嗽，便化了。
最稳妥的岩，像是雪做的画册
被人们用来区分雪中的异己，并且
随时可以叛变。
9
鸟鸣
兔子在阳光冻僵的树枝上撒野，风
把苍鹰的影子凋谢在月光的褐色中
从红松的眉目间，坠落下来
途经阳光的遗体，一枚叫作泪的草鹛
在刮走一片片阳光的风的缝隙里
发芽了……
10
黄鼬
用狼的外套和村庄拉锯
鸡拍成的黑白警示片
被冬天以讹传讹。春天
让皇历封着
雪地上的谎言，距离群居的村寨越近
便越醒目。
停止觅食的链条
断裂在机械们流水线盒装的源头
与狼断裂
与鸡断裂，
然后，人们憎恶的空气让词典天空失去平衡。
用村寨纷呈的灯光鄙视村寨
无序的生长
如杂乱的草，迟早会被冬天
逼上雪地。
日渐膨胀的村庄
比猎物还要慌乱。
微信里的红包小兽纷纷出来拜年
空中的水，被网络搅浑
僵硬成空壳的村寨，只剩一句
黄鼠狼给鸡拜年
的旧衣衫。
11
水母
那些消失的浪花，是大海蜕去的皮，
体温日渐升高，
大海眩晕，呕吐在沙滩上的油沫，橡胶，
有机物的残骸，
以及半死不活的传闻。
天空脸色苍白，怀揣的大海
像是间歇性的心绞痛，
把时间锯成一个个遗弃的
白色塑料袋。
我只是大海不经意间说错的一个句号，
与白色塑料袋，成为姊妹，
停在天空与大海玻璃碎片的沙滩上。
12
一枝梅，还有一声鸟啼
在冬天深处默默干净的路上
相亲相爱
并且，用雪峰情义高远的手势
想念那些晶莹河面上
冰封的语言
抚摸精致瓷器中盛满的情歌
我和长在地上的阳光
结伴而行。在冬天一言不发的空洞中
引诱我们的
是一枝叫作孤的梅
和一声姓名叫独的鸟啼
遍种情歌
于我手中阳光般透明的雪原上
然后，荷锄而立
雪花纷纷开满我和阳光的劳作
一种幸福
可以在瓷器们深藏的火焰中
让我安心等待。并且
自由选择
那些情歌的苔藓随意潜人的
瓷与冰
13
最经典的马走了。在草原腹地
颈上遗落的白云，散成旱獭们
洞穴的言语。
一道奔跑过的风，顺势把空气捏成花朵，
然后，又让她们凋零成风。
水草面容狡黠的茎正在驱赶
马蓝色的影子。
最经典的女人走了。奶汁搭成的帐篷
开放在天空和长发之间的寂静处。
流淌一条蛇画出的河，远处的雪山
用尚未抵达的白色戒指，
经典女人的名字。把花瓣
滋润完，蛇的手指
一遍遍地抚摸雨，和滴在狼毒花上的幻觉。
最经典的云走了。遍地的花朝着天空相反的
方向凋零。风吹落字迹的哈达，
站在没有性别的鹰单纯的背景后面。
特邀顾问 | 梁尔源 罗鹿鸣
顾问 | 蒋三立 吴茂盛 刘忠华 王敦权 乐家茂 南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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